第二天早上,顧判剛剛吃完早飯,正準備回房間繼續去看書架上那些雜書,忽然外面傳令兵來報,懷遠商行派了人過來,讓顧判回商行總店接受問詢。
他是一萬個不願意去,但沒有辦法,現在是形勢比人強,懷遠商行的東家與南黎郡乃至於鎮南府都牽連甚深,在軍中也多有子弟效力,不是他現在一個小小鏢師的身份能夠反抗的。
「最近發生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了,我身為商行掌柜,是痛徹心扉,夜不能眠。」
說話的是一個年近花甲的老者,他就是懷遠商行的東家,也是南黎郡內望族齊家的掌舵人,齊酈湘。
擱在以往,齊老爺子是絕不會這樣和一個普通鏢師喝茶交談,現在如此,還是因為他確實壓力很大。
懷遠鏢局被人滅門,連裡面養的貓狗都沒能活下性命,加上行鏢隊伍的覆滅,里里外外近百人身死,別說是他,就連南黎郡守都有些頭大。
顧判心中轉過數個念頭,低頭注視著茶盞中漂浮不定的茶葉,沉默許久後方道,「齊老爺子說的極是,乍然聽聞鏢局大變,我也像是一腳踏下懸崖,空空蕩蕩又恐懼萬分。」
齊酈湘道,「我聽騰遠說,你們在外面遭到了什麼修羅教的伏擊?」
「確實如此......」顧判忽然覺得口渴難耐,便端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長嘆道,「領頭的敵人是個女子,她自稱是月影散人。」
聽了一遍描述後,齊酈湘緊緊皺起眉頭,思忖良久,「老夫倒是對修羅教有所耳聞,但按常理講,他們絕無可能對一支普通鏢隊下手,甚至還冒著被朝廷追剿的風險入城大造殺戮,這裡面或許有我們不知道的隱秘。」
「而且鏢局被滅門一事太過詭異,就算是修羅教這等江湖中人出手,也必定會留下些許蛛絲馬跡,而不是像現在這般,什麼都查不出來。」
「等下我讓人跟你去一趟鏢局,以你和他們接觸過的經驗,看看能不能發現些什麼。」
顧判點點頭,「請齊老爺放心。」
齊酈湘閉上眼睛,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口氣。
………………
顧判也習慣性地拿起茶盞跟著喝了一口,愣了一下突然又明白過來,人這是端茶送客了。
他當即起身告退,出門就看到齊府管家和兩個官府差役等在外面,顯然是早早便在這裡侯著了。
懷遠鏢局的大門緊閉,門外的路面看起來倒是乾淨整潔,就是左右都冷冷清清,死氣沉沉,和幾十米之外的另一條街形成了鮮明對比。
「自從出事後,住在鏢局附近的人家大多都搬走了,剩下那些實在沒錢也沒地兒去的也天天大門緊鎖,生怕惹上什麼晦氣。」
齊府管家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門上的銅鎖,「顧鏢師,請進吧。」
兩個差役的態度很冷淡,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怎么正眼看顧判一下。
不過他對此非常理解。
六扇門和軍中的高人在這裡來來回回折騰了不知道多少遍,都發現不了線索,他一個外行的鏢師,又能有什麼作為,最大的可能還是讓人陪著白跑一趟,浪費時間精力。
對他們的冷淡與輕視,顧判完全沒有放在心上,更沒有被打臉的感覺,他只希望這種輕視與冷淡來得更加猛烈一些,這樣才好摸魚划水,趕緊離開交差了事。
這種死了幾十口人的凶宅,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進了鏢局大門,顧判對照記憶碎片中的信息,穿過一大片空地,來到最前排的議事大堂門前。
「這裡除了議事之外,最重要的功能就是發錢,那才是人最齊的時候。」
「我這個月的月例銀子還沒領,行鏢受傷後應有的撫恤銀子更是毛都沒有見到......」
顧判心裡一邊胡亂想著,一邊緩緩推開了厚重的木門。
兩個差役在後面遠遠站著聊天,並沒有一同進來查看的意思,幾天時間的不眠不休,早就讓他們對這間院子的一草一木熟悉到極點,同時也不耐煩到了極點。
若不是齊家老爺子的吩咐,他們兩個早就一口唾沫噴了上去,哪裡會跟一個外行在這裡浪費時間。
陽光從半開的門框透射進來,在屋裡形成一條光暗分明的隔離帶。
顧判眯起眼睛,適應著亮度的變化,朝著裡面走了幾步。
「嗯!?」
他猛地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這裡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之冷?
仿佛突然從烈日炎炎的夏日來到寒風陣陣的深秋,都不給人慢慢適應的時間。
顧判捂住鼻子,打了個小小的噴嚏,草草環視了一圈就準備退出。
但才剛剛轉身到一半,他便愣在原地,下意識地握住了腰側的刀柄。
火熱的觸感順著刀鞘與刀柄傳入身體,暖洋洋的頓時讓人舒服了許多。
「不對勁,這地方有古怪。」
「難道鏢局裡的人其實並沒有死,而是變成了那種只有打野刀才能殺死的東西?」
顧判摩挲著打野刀,回想起陳伍長、騰副將對此事的描述,都用到了詭異一詞,心裡不由自主有些發涼。
他不敢在這裡繼續呆下去,趕忙回到了前面的院子裡。
上午的陽光直射下來,頓時驅散了所有的冷意,打野刀也沉寂下去,不再像剛才那般傳遞熱量。
「兩位官差之前在各個屋裡也查探過吧,有沒有發現不妥的地方?」
高個子的差役道,「這屋子我現在熟悉到閉著眼睛都能摸到任何一處縫隙,你說查探過沒有?」
「不妥的地方?我是沒有任何發現,難道顧鏢師在門口站了一下就找到了線索?」矮個差役斜眼看過來,冷冷道,「真要發現了什麼就抓緊說,齊老爺那裡可是有重賞呢。」
「我也沒有發現什麼。」顧判想了一下,還是將剛才的異狀隱瞞了過去。
「那就抓緊時間往裡走吧,鏢局大的很,可不是只有這一間屋子。」
顧判此時早就打了退堂鼓,但鴨子已經被趕到了架上,還真沒有合適的理由直接撂挑子不干。
上面有騰副將和齊家主在等結果,他怎麼可能剛進門就轉頭溜之大吉?
難道要說一進屋就感到空虛寂寞,和冷?那別人為什麼不冷,就你自己在那裡打哆嗦?
這樣的話除非暴露打野刀的秘密,否則他絕對無法交代。
顧判點點頭,繞過議事大堂,繼續往裡面走去。
他打定主意,每間屋子都不能太過深入,裝模作樣進去看看就好。
只要把每一處地方都走到了,最重要的是把時間耗到了,再拋出來一個找不到線索的結論,誰都挑不出來毛病。
就這樣一間間屋子看過去,在兩個不停打哈欠的差役眼中,顧判真的是盡心盡力,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實什麼都沒做,全部心思其實都用在了感知寒熱交替與打野刀的不斷變化上面。
時間一點點過去,顧判最終在鏢局後院的門前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