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對宗鉞來說,就是侮辱。
他身份高貴,天下女子盡可挑的,只有他不要,從沒有別人不要他,何等心高氣傲,今日竟被一個女子耍了,還當眾羞辱。
「你成親了?」
宗鉞瞪著面前這雙眼睛,面寒如冰,目光如刀。
不同於那日,這次這雙眼睛裡沒有含羞帶怯,沒有曲意承迎,沒有柔弱,沒有恐慌。只有浩然正氣蕩蕩,只有不卑不亢,只有置死地而後生的決然,襯得好像……自己真如她所言,那麼的卑劣無恥。
宗鉞長了這麼大,見識多了各種場面,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昨日還在他懷中柔情小意兒地說讓他討了她,今日則成了自己企圖霸占臣妻。
他感覺整個世界都魔幻了。
「你——」
「三皇子想殺了民女泄憤嗎?如果這件事讓聖上知道了,他會對三皇子是何等的失望!如果這件事被外面的百姓知道了,三皇子與強搶民女的惡霸,又有何區別?」
聽到這聲音,宗鉞才發現自己抓住了對方的手。
他仿佛扔燙手山芋似的扔開,惱羞成怒道:「莫名其妙!不知所謂!荒謬至極!」
然後,拂袖而去了。
德旺慢他一步出去,指著眾人:「好好好,你們很好,真是好大的膽子!尤其是你孫大人,這件事看你怎麼給殿下交代!」
……
堂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沉浸在震驚中。
是為方鳳笙的突然翻臉,也是為她的狂妄無忌,她竟然敢那麼辱罵一個皇子。
尤其是老太太,她也覺得這世界魔幻了。
「方鳳笙,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應該是我問老太太和二老爺想幹什麼?我本是為了老太太過壽,欣然前來,面對的卻是一家子人為了功名利祿把我獻給皇室權貴?難道老太太覺得我不應該拒絕,應該欣然答允才是?」
「你,我們明明之前說好了……」
「說好了什麼?老太太可有證人,是哪日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什麼話?老太太,我念你一把年紀,不想說太難聽的話,可你未免也太過分了吧,竟把這種髒水往我身上潑?」
老太太百口莫辯。
是啊,她跟方鳳笙說好了什麼?本就是彼此的心領神會,她若不是篤定這種心領神會,不會當著面說出那些話,可現在別人沒有『神會』,她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到現在,老太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方鳳笙就是故意的,故意借著這種心領神會,以達到羞辱她羞辱孫家的目的。
「你好,你很好!」老太太氣得直拍扶手,周媽媽上前給她順氣撫胸。
「娘,你還跟這賤婦說這些幹什麼,現在緊要是三皇子大怒而去,如果他記恨上咱家怎麼辦?到時可是滅門的大禍!」孫慶華煩躁說。
聽到這話,老太太一口氣剛接上來,又六神無主起來。
她眼中厲芒一現,直指方鳳笙:「都是這個賤婦,都是你這個賤婦!周媽媽,把她給我拖下去,關起來……」
「想解決問題?很簡單,只要我不是孫家的人就可以了。」
……
在滿堂混亂中,方鳳笙氣定神閒的聲音很明顯。
所以聽了這話,所有人都看過來了。
「你說什麼?」
「我說要想三皇子不遷怒孫家很簡單,只要我不是孫家的人就可以了,沒聽懂?」
是呀,只要方鳳笙不是孫家的人,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三皇子那裡可以說惡婦狂妄,只要人不在,什麼都全由著他們說。
孫慶華甚至動了殺機,眼中厲芒畢現。
同樣如此的還有老太太,母子倆交匯一個眼神,正想說什麼,方鳳笙的聲音又響起了。
「我勸你們,如果想真正的解決問題,不該動的念頭不要動。三皇子被我氣成那樣,也沒動我一根指頭,因為為了個女人,背上一個『逼迫臣妻不成,殺之泄憤』的名頭太不值。你說你們殺了我,這名頭給三皇子背了,他會樂意嗎?」
「你——」
「拿一份和離書來,所有問題都是方氏,而不是孫氏。言盡於此,剩下的由你們自己選擇。」
鳳笙泰然自若地去了椅子上坐下,之前奉上的茶還熱著,她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氣定神閒。
旁邊站著的知春,激動的渾身顫抖,眼睛亮得宛如星子,璀璨奪目。
「好你個方鳳笙!你跟老婆子虛與委蛇,就是為了今天?!」寂靜中,老太太突然說。
鳳笙抬頭看了她一眼,笑著道:「老太太睿智!」
「老婆子再睿智也不如你,這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心都被你算計了去,你可真厲害啊。你跟老婆子虛與委蛇,你明知老婆子打得什麼主意,不動聲色,甚至順勢而為,你甚至不惜以身犯險,惹上三皇子,又故意當眾激怒他離開,就為了在此時此地,說出這句話?從始至終,你想的不是別的,就是拿到休書離開孫家!」
「不是休書,是和離書。我方家就我這麼一個女兒,我不能損了我爹的名頭,我娘的清譽。」
「你爹你娘都死了,你還去管他們?」似乎總算找到一個可以戳傷方鳳笙的地方,老太太笑得十分譏諷。
可是她的笑很快就消失了,因為方鳳笙眼中的那道厲芒。
她活了一輩子,見識過各式各樣的女人,但第一次見到目光這麼鋒利的女人。就像前一刻還是朵淑芳淡雅的花兒,後一刻利劍出鞘。
「老太太,你也一大把年紀了,給自己積點口德。」
老太太想反駁,可不知為何原因忍下了。
「就算你覺得老婆子說得不中聽又怎樣,你離開了孫家,在外面能活下去?還是你打算回方家,方家還能容你?你還想替你爹報仇翻案?老婆子找這麼好的路給你走,你不走,反倒要本末倒置。方鳳笙,你確實很聰明,但你別忘了,你終究是個女人。」
「這就不需要老太太操心了。」
「老太太,老爺,就給她一份和離書,就當送走這個瘟神。」宋氏說。
「宋氏,你別插嘴。」孫慶華皺著眉說。
「給!給她和離書!給她!」老太太蒼老的聲音徒然炸響:「給她,讓她滾!」
……
周媽媽去捧了筆墨紙硯來,孫慶華當場寫了一封和離書。他乃孫聞城之父,完全可以代子休妻,雖然現在不是休妻,但道理差不多。
方鳳笙接過和離書,看了一下,收入袖中。
「放心,我不會多留。」
然後在幾人的瞪視中,飄然而去。
方鳳笙離開的很快,似乎早已做好了準備。
前腳從熙梧堂出來,後腳就帶著人離開了。
本來她留在府里的東西就不多,已經提前轉移了一些出去。這邊還在商討怎麼應對三皇子那邊,已經有下人來報,四奶奶帶著人走了。
與之一同離開的,還有王玥兒身邊的秋兒,不過秋兒不惹人矚目,暫時還沒人發現。
榕園裡,正在經歷一場暴風雨。
宗鉞向來喜怒不形於色,這還是他第一次發這麼大的脾氣。
所有人都被嚇跑了,就德旺縮著脖子,像只鵪鶉似的,站在牆角。
「爺,您息怒,您千萬別被氣壞了身子。這事不怪您,都怪那小女子太可惡,她一個已婚婦人,竟然喬裝成未婚女子故意誆騙於您。」
可惜這話非但沒緩解宗鉞的怒火,反而更讓他怒焰更甚,掃落了桌几上的花瓶。
隨著噼里啪啦一陣脆響,碎瓷的殘渣迸濺的到處都是。
德財踩著碎渣走進來,稟道:「爺,已查明此女乃孫慶華之長媳,孫家四少爺孫聞城之妻。孫聞城跟隨南吳先生求學,常年不在府中,只留方氏一人在家。另,此女乃是方彥之女。」
聽見方彥二字,宗鉞回頭看了過來。
「此女是在其母百日之內匆匆嫁入孫家,按照紹興當地的規矩,不擺酒宴客,不舉行婚禮,只待其出孝後,再補全婚禮,所以此女還做著未婚女子的打扮,但府中之人都叫其四奶奶,只有她身邊丫頭還叫著姑娘。」
宗鉞去了椅子上坐下,敲了敲扶手:「你說此女是在其母百日之內嫁入的孫家?」
德財點點頭:「行事很匆忙,對外說的是早已有婚約,而此女年紀不小,如果出孝後再成親,唯恐耽誤了歲數。可其實她和孫聞城並未圓房,不太符合對外的說法。」
「你懷疑——」
「奴才猜測是不是方彥早就預料到自己可能會出事,才會將唯一的女兒匆忙嫁出。兩淮鹽政貪墨案疑點重重,按理說應該不會牽扯到方彥一個師爺身上,可偏偏案子中將他當成重要犯人審問,還致使其畏罪自殺在牢里,奴才想是不是和……」
「噤聲!」宗鉞喝斥道。
德財忙住了聲,跪了下來。
宗鉞伸手去拿茶盞,才發現蓋碗方才被他砸了。
德旺也是個沒有眼色的,至今沒有發現,還是宗鉞瞪了他一眼,他才匆匆忙忙出去找茶。
從外面進來幾個下人,將亂成一團糟的堂中收拾了一下,德旺端著茶進來,說孫慶華來了,在外面跪著請罪。
「讓他滾進來。」宗鉞端起茶,啜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