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台上,老秦語重心長地對同學們說道:「還有最後不到一百天的時間了,我希望同學們不要心浮氣躁,咬緊牙關,堅持下去。大家多向身邊優秀的同學學習,肖衍同學,來,你起來跟大家說幾句鼓勵的話。」
忽然被cue到的肖衍,放下了筆,站起身來。
林初穗用力鼓掌,全班同學一齊望向他。
他沉吟片刻,擲地有聲地開口道:「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全班安靜了幾秒,老秦見他不再開口,問道:「就……這樣?」
肖衍坐了下來:「嗯。」
果然,學神同學還是一如既往地簡潔明了。
「行吧行吧,總而言之,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我相信只要同學們一鼓作氣,肯定會收穫自己想要的未來!接下來,繼續上自習。」
林初穗在開學初的幾次考試中,成績一次比一次進步,語文英語自不必說,因為她變態的記憶力,幾乎每次都可以拿到高分。
理科方面稍許薄弱,但是因為有肖衍手把手地帶著學習,豆腐渣都能給造出金字塔來。
那天晚自習的時候,林初穗接到了方幼怡打來的電話,想都沒想,直接掐斷了。
沒想到幾秒之後,方幼怡女士又將電話給撥了過來,不依不饒地,她只能接通電話,不滿地稅:「方女士,我正在上課啊!您有什麼事不能回家以後說?」
方幼怡聲音很急切:「小初,爺爺突發腦出血住院了,你現在馬上到人民醫院來,也許還能見最後一面。」
林初穗腦子轟的一聲,頃刻間眼睛紅了。
爺爺和奶奶這兩年身體還算康健,一直在外面旅遊,緩解老來喪子之痛。
奶奶的身體還算康健,只是爺爺因為兩年前那場噩耗,高血壓病發過一次,現在血壓一直不太穩定。
林初穗是他們唯一的孫女,也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了。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甚至都來不及收拾書包,直接哭著跑了出去。
肖衍見狀,立刻追上去,問道:「怎麼了?」
「你……幫我跟班主任請個假。」林初穗三步並做兩步地下了樓,對他道:「我爺爺……可能不行了。」
聽到這話的肖衍,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抽痛了起來,他知道這是身體裡林修澤,這個噩耗,讓他的情緒在強烈地涌動著……
是啊,那也是他的父親啊。
留下孤寡老人而撒手人寰,是最大的不孝。林修澤雖未發一言,但滿心悲愴。
肖衍毫不猶豫地拉起了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你……你跟我一起?」
「嗯。」
「可……」
林初穗知道這非常不合適,媽媽和老許肯定都在醫院,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肖衍一定要跟去,但是現在來不及多想了,爺爺的病情才是最緊要的!
她給老秦打了一個電話說明了情況,老秦毫不猶豫地准了假
並且給校門口的保安去了電話,得以迅速放行。
人民醫院四樓的急救室外,方幼怡和老許果然雙雙都在醫院,許嘉寧也在。
椅子上,頭髮花白的奶奶杵著拐杖,坐在橫椅上,擔憂不已。
「爺爺情況怎麼樣了?」
一看到林初穗過來,老婦人連忙站起身,佝僂著身子去迎她。
「奶奶您快坐下。」林初穗連忙扶著她坐下來,她滿是褶皺的手,緊緊攥著林初穗。
「爺爺還在搶救,囡囡不哭。」
她擦掉了林初穗眼角的淚痕,心疼地看著她:「你爺爺一直自責,以前對阿澤太嚴厲了,總是吵他罵他,所以他想早點去見他,去陪著他。」
奶奶這樣說,林初穗更加淚崩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媽,說什麼呢,爸肯定沒事。」方幼怡勸慰道:「您可別自己嚇唬自己了。」
「我心裡有數,早晚都有這一天。」
就在這時,奶奶抬起頭,看到了走廊邊高挑瘦削的少年。
燈光打在他的身上,皮膚越發顯出冷白色,他漆黑的眸子,正凝望著老婦人。
「你是……」
林初穗連忙解釋:「奶奶,他是我的……呃,同學。」
說同學,似乎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麼肖衍也跟著一起來了,反正奶奶在這兒,林初穗也不怕捅婁子,低聲道:「同學……兼男朋友。」
「原來如此,好好,來吧,你爺爺最喜歡熱鬧,不想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奶奶對肖衍招了招手:「來,來我這裡。」
肖衍聽話地走了過去,坐在了奶奶身邊,奶奶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許松柏是最見不得自己家裡孩子早戀這種事,沒想到林初穗不僅早戀,還堂而皇之地把男朋友帶了過來。
他臉色有點難看,嚴厲地對林初穗道:「你覺得這合適嗎?」
林初穗還沒說話,奶奶立刻說道:「許先生,你現在的職責是照顧好幼怡和她肚子裡的孩子。至於小初,請你對她的事不要過多插手,她沒了爸爸,不代表這個世界上沒人管她,怎樣都輪不到你來置喙。」
一番鏗鏘有力的話語,立刻將許松柏到喉嚨邊的斥責給堵了回去。
奶奶雖然年邁,但氣勢渾厚,一看就不是好對付的老太太。
林家是功勳之家、世代英烈,早些年定居海外,經營一些生意,九十年代之後才遷回來,從小在海外長大的林修澤,竟也染了祖上的英魂,滿心熱忱地想要報效家國。
不過因為種種原因,參軍入伍沒能成功,成了一名消防員,也算是實現了自己年少時的家國夢。
「我聽說過你的一些虎狼作風,生意場上,風捲殘雲,不留餘地。」奶奶冷冷地看著許松柏:「甚至對待晚輩,也是如此。」
「我對孩子的確嚴厲,但也是為了他們好。」許松柏不卑不亢地說:「林初穗之前的確被溺愛過度了,行事荒唐,再這樣下去,她得前程就毀了。」
奶奶倒也不生氣,從容說道:「那你覺得,什麼是好孩子,什麼又是好的前程?」
「聽父母的話,完成父母的期待,擁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和財富。」
「多高的社會地位和財富,能讓你滿意?」
「至少超越父輩。」
奶奶那滿是褶皺卻異常柔軟的手,落在了林初穗的手背上:「我們家的孩子,達不到父輩上戰場拋頭顱、灑熱血的功勳,但我只希望,她能過好這一生。」
她望向許松柏:「或許,這就是你和小澤不一樣的地方。」
許松柏最忌諱的就是和林修澤對比,因為知道自己比不上,不僅比不上,而且自慚形穢。
所以,他才總會有意無意地試圖否定他曾經的教育理念。
此時此刻,被老婦人就這樣直白地戳穿,他面子上很過不去,卻也無話好說。
這時,急救室里,醫生走了出來。
家人趕緊圍上去詢問狀況。
「老人已經醒過來了,還沒有脫離危險,還需要住院觀察。」
一家人都鬆了一口氣。
「家人可以進去看望。」醫生說道:「但人不要太多,不要打擾他休息。」
林初穗毫不猶豫進了病房,奶奶也跟著進來,肖衍只能隔著玻璃窗戶,向裡面望去。
老人已經清醒了過來,只是神志還有些恍惚。
「爺爺,你感覺怎麼樣?」林初穗擔憂地問:「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老人說不出話來,望了望林初穗,然後握了握她的手,讓她放心。
「我差點以為見不到您了,嗚。」
林初穗又要哭唧唧的抹眼淚,忽然,他的情緒忽然變得激動了起來,滿是褶皺的手,顫巍巍地指向了窗邊。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窗邊靜默而立的少年——肖衍。
老人指著他,似乎很想說什麼。
「爺爺,您……想讓他進來?」
老人目不轉睛地盯著肖衍,嘴裡艱難地發出一些音節。
方幼怡連忙讓打開病房門,讓肖衍進房間裡來。
肖衍走進來,禮貌地喚了聲:「爺爺好,我是林初穗的……」
他話音未落,卻見老人家手指著他,終於喊出來了:「澤……阿澤……,爸爸在……阿澤,爸爸在這裡……」
肖衍忍不住走上前去,老人那晚如鷹爪般乾枯的手,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衣角,力量大到讓人很難相信這是垂死之際的老者——
「不要走,不要走……阿澤……」
肖衍不知道人在生死邊緣,能不能看到親人的靈魂,但這位老父親,顯然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個靈魂。
肖衍望了眼林初穗。
女孩眸色宛如被墨水染過,單純的深黑,細密的眼睫還綴著淚珠。
「不要走,阿澤,你還要照顧囡囡,陪她長大……」
老人死死地揪著肖衍的衣角,縱使方幼怡過來輕聲安撫,讓他放手,但他也不曾放開,似乎要等肖衍一個回答。
又或者,等林修澤一個回答。
肖衍深深地望著林初穗,眼底划過無數情緒。
最後,他終於抽回了目光,沉聲說:「我答應你。」
答應你,不讓他走。
老人得到了他的保證,終於安心了,緩緩地睡了下來。
所有人面面相覷,只覺得老人家是意識模糊,產生了幻覺,才會把肖衍當成林修澤。
從始至終,只有許嘉寧一個局外人,冷靜地站在窗邊,看著肖衍的背影。
仿佛明白了什麼。
……
晚上,林初穗堅持要留在醫院守夜,方幼怡堅持不允許,說爺爺有她照顧著,讓林初穗跟哥哥回家複習功課。
晚上十點,許嘉寧帶著林初穗出了醫院。
沒想到提前離開的肖衍竟還沒有走,一直等在醫院樓下。
路燈邊,他身形頎長,光落在他的肩上,將他英俊的臉龐埋入陰影中。
他的身上透著幾分春寒的蕭索。
林初穗小跑著來到他身邊,驚訝地問:「我以為你回家了。」
「沒走。」肖衍的眼底帶著血絲,嗓音也輕微沙啞。
「爺爺沒事了。」林初穗以為肖衍是不放心,連忙說道:「可能意識有些混亂,才會把你當成我爸爸。」
許嘉寧走近肖衍,深深凝望著他的眼睛:「學神,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肖衍沒有理會許嘉寧,只是一個人沉默了很久,似猶豫、也似掙扎……
「我……沒有要說的,只想抱一下。」
肖衍終究也只說出這句話,然後不等林初穗反應,他走過來,他用整個身體,將小姑娘圈進了自己的領地。
一個很有力量的擁抱。
林初穗眼前一黑,只覺鼻息間鋪天蓋地……都是他乾淨的氣息,侵襲了她全部的世界。
林初穗已經被他抱得踮起了腳,努力迎著他挺拔的身形:「啊這……忽然發現,學神好粘人啊。」
女孩被他抱在懷中,軟軟的,香香的,他將臉埋進她頸項里,深深地嗅著她身體的甜香。
在最需要親密關係的童年,肖衍從來未曾擁有過擁有過片刻的溫存與依偎,而這些所有的渴望,在面前這個善良可愛的女孩身上,得到了最大滿足。
他像個不知饜足的孩子,用力地抱著她,蹭著他。
林初穗安撫一般地拍拍他的頭,他後腦勺硬硬的茬子,摸著就很舒服。
「阿衍,你怎麼了呀?」她也注意到了他情緒的異常:「是不是不開心?」
「捨不得。」
肖衍忽然變得像個孩子,固執地抓著最珍愛的玩具,不肯罷休,哪怕也許這個玩具本部屬於他。
良久,他放開了她,幫她揉了揉凌亂的頭髮,淡笑道:「沒什麼,只是忽然想到,夏天還沒有來,七里香也還沒有開,忽然有點感傷。」
「媽耶。」林初穗不可置信地看著肖衍:「學神你最近在看什麼青春疼痛文學嗎?」
肖衍笑了。
「別捨不得啦,你看,都春天了。」林初穗指著指頭嫩綠的葉芽兒:「夏天很快就到了。」
「是啊,夏天快到了。」
夏天快到了,只是……開滿了七里香的花牆下,我還沒有給你拍照。
那幾天,因為爺爺病情時好時壞,有時候甚至認不得身邊的人了,林初穗索性跟班主任請了兩周的假,在醫院陪著爺爺。
雖然老秦非常不贊同林初穗請假,認為高三生,不管遇到什麼事,都應該已學習為重。
但林初穗仍舊固執地堅持留在醫院,她擔心沒有機會陪伴爺爺走完最後這一段路。
任何事,都比不過家人的重要。
兩周之後,爺爺的病情趨於穩定,也出院了,轉入了一家湖畔邊的療養院靜養,林初穗重新回到了學校。
然而,當她來到教室的時候,卻發現身邊的位置,空了。
「陸馳,你看到我同桌了嗎?」林初穗將書包擱桌上:「肖衍呢?」
「啊……」陸馳撓撓頭,眼神明顯地有些閃躲:「可能……還沒來吧。」
「他桌子裡的一堆書,怎麼也沒了?」
高三生課業壓力極重,書不可能每天背回去,一般大家都會直接放在抽屜里。
「可能他想要鍛鍊身體,所以……都背回去了吧……」陸馳迫於壓力,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林初穗急匆匆地走出了教室,逢人便問:「你看到我同桌了嗎?」
「誰知道我同桌在哪兒?」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好開口。
林初穗索性一路問到了辦公室,辦公室里,老秦剛要點一支煙,看到林初穗過來,趕緊按滅了菸頭:「啊,林初穗同學,爺爺好些了嗎?」
「好些了,秦老師,你看到我同桌了嗎?」
「你說肖衍,他轉學了啊。」
「轉……轉學了?」林初穗怔住。
「是啊,轉到十一中了,是他們校長親上門找的他。」老秦也是頗為惋惜地說:「這小子,幾次聯考都穩居全省第一,盯著他的人多著呢。」
老秦這幾天也是鬱悶極了,沒想到他挖了一輩子的牆角,自己也有被挖牆腳的那一天。
「誒,你們不是同桌嗎,他沒有告訴你這件事?」
「沒……」
林初穗的心仿佛被抽空了一塊,嚯嚯地漏著風,不知所措。
她最害怕的就是忽然的離開,當年爸爸是這樣,現在肖衍……也是這樣。
不告而別。
為什麼她最最在意的人,都一個個地消失在她的生活中,仿佛她什麼無關緊要的人。
那種被拋棄原地的滋味,真的很難受啊。
一整天,她都有氣無力地趴在課桌上,像一棵蔫嗒嗒的白菜。
陸馳給她扔了好幾個小紙團,林初穗都視而不見,一直等到放學,她拎了書包徑直走了出去。
……
十一中是南城最好的中學,比林初穗所在的一中還要好。
她一直都知道,肖衍是要好、要強的一個人。
他轉學到十一中,一定也是因為十一中可以給他提供更好的教育資源。
嗯,一定是這樣。
林初穗站在馬路對面,看著穿白校服的學生們陸陸續續地走出校門。
周圍叫賣的喧鬧聲、車流聲、還有學生們嘰嘰喳喳的笑鬧聲,仿佛遙遠的背景音。
她站在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世界裡,有點不知所措。
其實這兩周,肖衍都沒怎麼聯繫她,她心裡預感到或許有些不對勁,但沒有多想,只安慰自己課業太忙。
而如今想起來,那晚擁抱之後他壓著嗓子的那一聲「再見」,似也預示了什麼。
她站在人行道的紅綠燈柱子邊,等了很久很久,眼前來來回回,都是陌生的面孔。
林初穗一步都不敢動,像個傻子一樣,呆呆地站在紅綠燈前,綠燈亮了也不走,等待下一個紅綠燈。
仿佛只有這一方小小的天地,是安全的所在。
進出校門的學生漸漸少了,也許擁擠的人流中,她早已經錯過了她要找的少年,就像慌亂而漫長的人生里,她和他的相遇,本就是一場驚艷的意外。
夜幕漸漸降臨,一陣狂風卷過,天色悶沉沉似要下雨了。
有人的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恍然回頭,少年穿著陌生的白校服,單肩背著書包,視線淡漠地掃過了她,深色眸子裡,也是全然陌生的情緒。
林初穗呼吸一窒,緊緊攥著自己的書包帶子,故作輕鬆地說道:「學神,你轉學了啊?」
「嗯。」
「老實交代,這邊給了你多少獎學金,把你從老秦手裡挖走?」
「不多。」
她輕鬆的玩笑語調,在此刻他冷淡的語氣之下,顯得尷尬和不合時宜。
「找我有事?」
「我……這兩周請假,家庭作業都補上了。」林初穗從書包里取出了練習冊,帶著最後一絲希冀,望著他:「給阿衍檢查。」
然而,肖衍並沒有去接練習冊。
本子尷尬地橫在兩個人中間,良久,林初穗抽回了手,臉上忐忑討好的表情,也漸漸淡了下去。
「你講不講武德。」女孩嘴角勾起一絲冷笑,眼底帶著一股倔強的勁兒:「好歹抱過親過,就算要分手,總得招呼一聲吧。」
「那個人是我。」
林初穗不明所以:「什麼?」
他深呼吸,終於將那個深埋於心、不敢見天日的秘密,說了出來:「你爸當年救的人,是我。」
此言一出,狂風四起,林初穗感覺自己的耳朵和腦子都被獵獵的風……灌滿了。
當年那場火災事故,因為牽連了另外一場大案,所以很多細節信息沒有通報公告,老林從火災里救出來的那個孩子的身份也沒有告知家人。
「我爸爸是因為你才……才……」
肖衍看到右下角90%的進度條,掉了一格——85%。
他面無表情道:「某種程度上講,是我殺了他。」
80%
林初穗雙眼通紅,緊緊咬著唇,用力地凝視他,嗓音有些啞:「你來我身邊,也是因為愧疚?」
「像我這樣自私的人,有什麼可愧疚的。」肖衍雲淡風輕地笑了:「他救我,是他的職責所在。」
70%
肖衍指尖觸到了小姑娘的下頜,冰冷,粗礪。
他輕輕抬起了她的臉蛋,漆黑的眸子映著小姑娘淚流滿面的臉:「我沒有父親,你也失去了父親,所以忽然很想看看,你的生活是什麼樣子。」
「你看到了……」
「是,看到了,共情了。」
他抬起她的臉,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唇,嘴角綻開一抹絢爛的微笑:「我這樣陰暗的人,活下去的全部勇氣,就是咀嚼別人的痛苦啊。」
少年是那樣溫柔,也是那樣冰冷。
「把你對父親的思念,寄托在另一個男人身上。」他冷嘲著,丟開了她:「你的人生,比我還無聊。」
下一秒,林初穗滲出拳頭,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
60%
肖衍被她拳頭的力道帶得踉蹌著身子,偏了偏,嘴角立刻滲了血。
他舔了舔血,半邊臉都麻木了。
夠狠的。
小姑娘紅著臉,氣呼呼地看著他,盛怒和悲慟讓她胸口起伏不平,強烈的情緒從眸底奔涌而出,難以自持。
她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領,還想揍他,肖衍也不還手,任由她「欺負」。
看著他那張英俊漂亮的臉,那種無數次出現在夢裡、好喜歡好喜歡的臉。
如今也變得這般面目可憎……
「下不了手啊。」肖衍垂眸,看著小姑娘拳頭緊緊攥著,卻極力忍耐壓抑著:「還是喜歡我啊?」
林初穗用力甩開了他,搖著頭,退後兩步,憤恨地望著他:「你會付出代價!」
「你知道什麼是代價?」肖衍用袖子擦掉了嘴角的血跡:「像你這樣的人,跌倒了大概永遠都……爬不起來。」
50%
肖衍拎起地上的書包,轉身離開了。
……
所有人都以為至少林初穗會消沉一段時間,還為她的高考複習捏了一把汗。
沒想到林初穗迅速進入狀態,每天該吃吃、該玩玩,學習也沒有落下,最後的幾次月考,一次比一次考得好。
她身邊的位置,因為一直沒有新同學過來,便空置了下來。
關於肖衍的事情,林初穗絕口不提,就像生命中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似的。
他就像是闖入她生命中的一場意外,永遠停留在了那個夏日的雨後。
【南城一中的名媛群】也很久都沒有熱鬧過了,但也沒有解散,沒有踢人。
偶爾陸馳和章承宇會在裡面瞎聊幾句,但肖衍都不會冒泡。
有時候午夜夢醒,林初穗半夢半醒間,肖衍的身影和老林的身影會重合在一起。
他們都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存在,他們都離開了她。
六月雨季,高考如約而至。
曾經無數次試想過,這一場戰役將會何等的盛大,披荊斬棘、櫛風沐雨……
但是真的坐在考場上,林初穗的心裡,只有平靜。
她抬頭看到前排的男孩,他穿著白襯衣的挺拔身影,和她夢中的少年很像。
戰役全程,林初穗都很平靜,筆下的每一個單詞、每一種數學的解法、每一句古詩……都似曾相識,都在漫長的歲月里的那個人有關。
「像你這樣的人,跌倒了大概永遠都……爬不起來。」
她腦子裡又迴響起了肖衍對她說過的這最後一句話。
是啊,爸爸不在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保護你,只有自己可以保護自己。
林初穗堅定地落筆,認真地寫完了這張試卷的最後一個字。
走出考場的那一刻,初夏的風帶著落日暖陽的餘暉,撲面而來。
林初穗看著澄澈如洗的天空,曾經無數次憧憬的未來,已然近在眼前。
這一年的暑假,媽媽生了一個可愛的弟弟,弟弟的小臉軟軟的,很可愛,林初穗很喜歡這個小傢伙,經常用手指頭去戳他糯糯的小臉。
許松柏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對林初穗和許嘉寧的管教倒是放鬆了許多,關於選擇大學和未來專業方面,在方幼怡女士的堅持之下,他終究同意了,讓他們學習自己喜歡的專業。
本來他以為許嘉寧會選擇音樂相關的專業,卻沒有想到,他竟如他所願,填報了經管相關。
林初穗在高考前就已經通過了相關體能測試,並且在高考中以極其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全國最好的警院,並且因為她過目不忘的超強記憶力,進入了最核心的刑偵專業。
拿到錄取通知書不久之後,曾經被老林用QQ糖換來的夥伴們,也都要為了前程而各奔東西。
臨走的前夕,大家在KTV唱歌,林初穗沒有想到會在KTV的門口見到秦耐。
今天的秦耐穿得規規矩矩,一件淺色圓領T,黑褲運動鞋,少了平日裡的張揚跋扈,看起來倒像是個正常的男生了。
林初穗偏頭望了眼陸馳,陸馳聳聳肩,說道:「不怪我,是他非要求著我,說想要見你最後一面,將來初哥當了阿Sir,可能就沒有機會再見了,要不……你就和他聊兩句,聊聊就走。」
「他答應給你打紫武裝備?」
「啊,不是,他有,直接送我一套鑽石級……」陸馳反應過來差點說漏嘴,連忙改口道:「我是那種人嗎!」
「叛徒。」
林初穗鄙夷地說完,走到了秦耐面前。
因為緊張,秦耐的一雙手無處安放,背在身後,看起來像個乖乖的學生。
「有事嗎?」
「想跟你道個歉。」
「為什麼道歉?」
「為過去的所有事。」秦耐抬頭看著她:「所有我做的不好,讓你失望的事。」
其實現在林初穗的心態已經很平和了,過去的種種,都留在了昨日,而她即將奔赴全新的旅程,不會在意了。
而且秦耐說到底,也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她拍了拍秦耐的肩膀:「以後遵紀守法,別讓我捉到你哦。」
秦耐低頭笑了一下:「我準備重新高考,將來說不定會報你的學校,到時候我們……」
「我的學校分高,你考不上。」
「……」
他目光熾熱地看著她:「我是說如果,如果我考上的話,你能不能再給我……」
「不能。」
林初穗的拒絕,也很直接:「抱歉,不能。」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就是不能。」
「你還喜歡那個人吧。」
此言一出,陸馳他們幾個心頭一凜,都快小半年了吧,那個名字,他們幾乎從來不敢提及,林初穗也從來不提。
就像那個人從來未曾出現過。
「肖衍麼。」林初穗輕飄飄地說:「他已經是過去式了,就像你一樣。」
聽到她這樣說,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初哥還是初哥,拿得起放得下。
秦耐聽到她這樣說,自然也不在強求了,離開的時候,只說道:「我會做到我所說的,你既然要向前看,那麼我就跑到你前面去。」
說完,他與她擦肩而過,離開了。
……
KTV里,陸馳和章承宇他們幾個是放開了喝,不僅自己喝,還給林初穗灌了幾杯。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明天之後就就要各奔東西了,每個人心裡都裝著不舍、忐忑……
「初哥,你小時候真的野得跟個猴子似的。」陸馳拍著她的肩膀,對她說道:「難怪院子裡那群抱洋娃娃的姑娘不和你玩。」
「聽林叔說,每次你回家,都是哭哭啼啼的。」
「是啊,我爸有一次還去和她們理論,為什麼她們不帶我玩。」林初穗回憶著,說道:「她們說我的洋娃娃不好看。」
「你奶奶給你縫的布偶,確實有點丑,扣子眼睛還有點嚇人呢。」
「後來我爸說給我買一個新的芭比娃娃,但是我還是喜歡奶奶的布偶。她們不喜歡我的布偶,不是布偶的錯,也不是我的錯,是她們的錯,我不和她們玩就是了。」
「說的沒錯!」陸甜白走過來,攬住了林初穗的肩膀,又餵了她一杯果酒:「不是初初的錯,是她們勢利眼!」
「你還說人家。」陸馳戳了戳陸甜白的腦袋:「那時候,你不也總是追著她們屁股後面?」
那時候,小區里所有姑娘,都想要和「洋娃娃幫」那幾個姑娘們玩,林初穗、陸甜白都是這樣……
後來,老林為了給林初穗挖掘更多友誼資源,每天中午就去樓下小區里蹲守,看到有落單的小朋友,就拿出QQ糖「引誘」他們——
「跟我們家小乖當好朋友,我就請你吃QQ糖啊。」
總有幾個嘴饞的小孩,自願上鉤,於是他們成了最鐵的夥伴,從小學、初中、高中……一直一直在一起。
「那個夏天,我爸不知道發出去多少包QQ糖呢。」林初穗雖然微笑著,但眼睛卻紅了。
她在佯裝喝酒的時候,用袖子擦了擦眼。
陸馳激動地說:「可別說,那個夏天,我吃QQ糖都快吐了。」
章承宇:「我的shi粑粑都是Q彈的。」
林初穗又笑了:「您老可閉嘴吧。」
夥伴們又哭又笑的,玩到了大半夜,章承宇唱了他的主打歌《酒醉的蝴蝶》,陸馳嫌他唱的難聽,和他搶麥。
眼前這一幕幕,反覆每一天都在上演,而她的青蔥時光,便這樣無聲無息地逝去了。
林初穗走出了房間,一個人來到了街道邊吹風,醒醒腦子。
時至今日,幾個月的沉澱,她可以對一切事情淡然處之,輕拿輕放……
但唯獨那個少年,像是燙在她心頭的煙疤,不能碰、不能想。
她熟練地抽出了一根女士香菸,點燃了,銜在嫣紅的唇畔,低頭點菸。
卻在抬頭的間隙,看到霓虹街燈下,少年頎長瘦削的身影。
幾月不見,他的氣質下沉了許多。
街道很窄,兩個人相隔不遠,約莫四五米。
她笑了,背靠在街燈下,興許是帶著酒意,纖瘦的身姿顯出幾分妖嬈的勁兒。
短短几月,少女的輪廓已然淡去,更添了嫵媚的成熟氣質。
她是真的長大了。
「你不會也是來求複合的吧。」她挑起下頜,遠遠地望著他:「初哥不吃回頭草。」
肖衍那漆黑深邃的眸子,貪婪地望著她。
「看什麼,再看收費了。」
林初穗強忍著心痛,轉身揚了揚手,故作輕鬆地說:「走了。」
「再見。」
良久,他也只說出這一句——「再見。」
林初穗走了幾步,腳步頓住,單薄的肩膀輕微地顫了顫。
她知道這一聲「再見」,可能就真的是天各一方、再也不見了。
她死死咬著唇,回頭朝著男孩飛奔而去,甚至顧不得已經亮起來的紅燈。
她衝過了馬路,撲進了肖衍的懷中,死死地抱著他的腰:「你……混蛋啊。」
肖衍甚至來不及為剛剛疾馳而過的騎車而心驚,女孩已經鬆開了他,甚至還推了他一把。
「要滾就滾,還來幹什麼啊!」
她紅著眼睛,強忍著呼之欲出的眼淚:「我早就不喜歡你了!」
他微張了張嘴,半晌,仍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有兩個字,咬得特別重——
「再見。」
多捨不得啊,可是還是要再見了。
再也不見了。
肖衍轉身離開,袖子擦了一下眼睛。
「同桌。」林初穗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顫聲喊道:「我剛剛抱了你,你能不能也抱我一下,我們就扯平了。」
下一秒,肖衍毫不猶豫地飛奔回來,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她攬入懷中。
林初穗將臉蛋埋進他得胸口,閉上眼,深深地呼吸著,似要記住他的味道。
每一次呼吸,胸口都是撕裂般的疼痛。
肖衍扯下了她捆束馬尾的頭繩,唇抵靠著她的耳畔,很久很久,艱難地說出了最後兩個字——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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