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左,聽詹姆斯說你今天搬家？」
隨著咿呀一聲響，一個剛剛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推開房間的門,大大咧咧地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並不寬敞的屋子，只開著一扇小窗戶,窗簾被拉上,陽光被擋在了外面，費勁地通過縫隙擠進來,卻依然帶不來多少光明。
角落裡坐著一道身影,聽到動靜並不回頭,只沉默著收拾床底下的東西。
壓抑，陰沉，這小小的空間，給人一種難言的窒息感。
遲朗嘆了口氣,走過去將窗簾拉開。
明晃晃的陽光傾瀉進來,霎時將整間屋子塞滿。
門邊堆放著兩個紙皮箱子和一個行李箱,除了書桌和床底,房間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
「你搬家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遲朗走向那坐在角落裡的身影，叉著腰,佯裝生氣地說道。
坐在地上的年輕人,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臉色蒼白，臉頰因營養不良而凹陷,一雙漆黑的眼眸,布滿紅紅的血絲,大概是長期睡眠不足，眼睛底下有明顯的烏青。
瘦削、頹唐、陰鬱，這是他給人的第一印象。
都不是什么正面詞語。
遲朗望著他，心底不由嘆息。
每次看到顧左變成這個樣子，他都會不由想起三年前，他第一次見到的那個意氣風發、陽光開朗的俊秀少年。
不過他也清楚，他這個同窗好友，怕是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有事？」
顧左看了他一眼，便冷淡地低頭，繼續整理東西。
遲朗完全無視了他的冷淡，笑著說道：「你搬家我當然要來幫忙啊，我待會開車送你過去吧。」
「不用，有詹姆斯。」顧左頭也不抬。
遲朗翻了個白眼，「你在他們家寄住了這麼久，好意思再麻煩人家嗎？」
「我有給錢。」顧左淡淡說道。
他臉上始終沒有什麼表情，似乎已經很少有事情能牽動他的情緒。
遲朗不由撇嘴，當初他幫助顧左，也是看在他身世可憐的份上。
沒想到這小子才到M國三年，便迅速站穩腳跟，甚至靠著他最開始借他的本金，逆風翻盤。
現在已經攢下一大筆積蓄，不僅不欠他的了，還帶著他小賺了一把。
「談錢多傷感情啊？而且老子又不缺錢。」遲朗轉身，幫他整理書桌。
在拿起一本筆記本時，一張紙突然從筆記本里飄落了下來。
紙上的字體娟秀，寫著扣扣號和密碼。
「這是哪個女孩子給你的嗎？你還玩扣扣啊？」
遲朗吃驚道，他感覺顧左不太像會玩這個的人。
聞言，一直低頭的顧左猛然回過頭來看他，見到他手裡的紙張，他不由臉色微變。
他二話不說地站起身，上前將那張紙和筆記本搶了回去。
遲朗有些莫名，看他小心翼翼將紙張塞回筆記本夾好，這才意識到這可能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東西。
他撓了撓頭，遲疑了一下問道：
「阿左，你扣扣號是多少？我們回去互加好友啊。」
又頓了頓，「不過我的號好久沒用了，不知道會不會被註銷掉了……我回去再看看。」
「註銷？」顧左一愣，抬頭望著他。
遲朗覺得他的神色有些古怪，但還是點點頭。
「我聽說扣扣號太久沒用的話，會被清掉，而且也容易被盜號。」
顧左聽著他的話，臉上的表情似乎又陰鬱了幾分。
這時，詹姆斯走了進來，詢問顧左是否都收拾好了。
顧左收斂了神色，「嗯，差不多了。」
他繼續將東西收好，中間沒有再出岔子。
「哎，你真的要把棉花糖帶走嗎？我妹妹很喜歡它。」
臨上車前，詹姆斯還戀戀不捨道。
顧左一手提著貓箱，另一隻手拉著行李箱，沉默地點頭。
他不可能把棉花糖交給任何人，這是……他的命。
詹姆斯沒有辦法，只能幫他將東西搬上車，然後開車送他去新租的地方，而遲朗則開車跟在他們身後。
顧左的第一次喬遷非常低調。
除了住在一起的詹姆斯外，也就只有遲朗知道這件事。
本來他想安安靜靜把家搬了的，但有了遲朗插手，事情自然就沒辦法朝他所想的方向進行了。
他請了鐘點工，已經將房子內外打掃得乾乾淨淨。
遲朗便去買了吃的，在顧左的新家裡，簡單慶祝了一下。
顧左沒有什麼情緒波動，一點也沒有搬新家的興奮和喜悅。
房子的採光很好。
日光徐徐照耀在遲朗和詹姆斯身上，就好像他們才是這座房子的主人。
陽光，寬敞，明亮。
沒有一個適合放在他身上的。
等晚上收拾書桌的時候，顧左重新看到了那本筆記。
他翻開筆記本，看著夾在裡面的紙條。
雖然被妥善保存著，但畢竟過了三四年，紙張已經泛黃，猶如塵封的記憶一般。
看著紙條上的數字，再聯想遲朗說的話，顧左皺了皺眉。
最終，他還是打開了電腦。
下載了扣扣的軟體，耐心等待安裝，看到那個熟悉的企鵝登錄界面，顧左心情複雜。
再次出國，他便刻意忘記了以前的事情，只是每每獨處的時候，他就會忍不住想起。
痛苦如影隨形，即使過了三年，也依然折磨著他每一根神經，他想，他這輩子都無法擺脫這個陰影了吧。
那個扣扣號，是屬於阮靜雪的。
過目不忘的他，即使不看那張紙條，依然能準確地輸入完整的數字。
自從哥哥嫂嫂出事之後，這個號就再也沒有人登錄過了。
他以前會幫嫂嫂上去偷菜，做空間任務，玩遊戲……這些本來在他看來很幼稚的事，現在回頭再看，幼稚依舊，卻蒙上了一層哀傷。
最後，顧左點擊了登錄。
即使傷感痛苦，他也不希望這個號被註銷，這是哥哥嫂嫂留給他的，為數不多的東西了……
「滴滴滴滴滴——」
他本以為這個號已經廢了，結果一上線，就收到了許多私信。
國內的聊天軟體還沒有普及，他嫂嫂算是非常早接觸的人了，就連他哥都沒玩過。
她沒有在扣扣上暴露過個人信息，這上面的好友，基本都是她在網上認識的，所以也沒有人知道她的消息。
她在網上很活躍，交了很多朋友。
只是在她「消失」之後，一直來找她的並不多，大多停留在三年前，很多人敲她，隔了幾天看沒有得到回覆就放棄了。
只除了，一個人。
顧左的目光，落在最上方的聊天窗口。
頭像是一個卡通女孩的圖，備註名是——小希希。
她發過來沒有被查看的消息，已經99了。
顧左看了那個頭像一會，還是點進去，大概看了看前面的聊天記錄。
時隔三年多，顧左發現自己對這個女孩還有點印象。
這是他嫂嫂在網上撿的小徒弟，她很喜歡她，經常會跟他提起，他沒事在店裡幫她掛機升級的時候，也偶爾會收到她的消息。
在阮靜雪「消失」之後，她還一直給她留言，最後一條的時間，顯示是在半年前。
顧左默默看著界面，臉上沒有多少表情變化。
她最後也放棄了，但是這又有什麼好怪她的呢？畢竟嫂嫂，已經沒有辦法再給予她回應了。
顧左看了一會，便準備退出了。
他不能再沉浸在過去的悲傷里，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會突然想登錄看看，也只是不想讓開發商把號清掉罷了。
就在他準備退出時，「滴滴——」，一聲清脆的消息提示音響了一下。
顧左不由一怔。
小希希：【雪姐姐，你終於上線啦！】
看著屏幕上「雪姐姐」那三個字，鬼使神差一般，顧左敲下了一個字。
雪：【嗯。】
顧左望著屏幕上的對答，眼睛忽然控制不住地酸澀了起來。
感覺就好像……嫂嫂還活著一樣。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