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2024-08-29 13:08:12 作者: 餘酲
  沒想方才和江雪的對話被他聽了去,時濛蹙眉道:「你偷聽。��

  「不是偷聽,正大光明聽的。」傅宣燎攤手,「我剛到這兒,你倆正好出來。」

  「你來幹什麼?」時濛問。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上次分別前他告訴傅宣燎,「復活」的方法有且只有一個。

  而那件事,根本不可能辦到。

  果不其然,傅宣燎絲毫沒有提起那件事的意思,而是指了指天上:「來看星星。」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時濛抬頭往天上看。

  就在這個時候,已經走到他面前的傅宣燎抓住他的一邊手腕,抬起,迅速掛上了一件沉甸甸的東西。

  回過神來的時濛忙抽回手,低頭一看,是條有些眼熟的手鍊。

  說眼熟,是因為那剔透漂亮的藍寶石,無法確定,是因為原本足有鴿子蛋大小的寶石變成了好幾塊,由一條銀色的鏈子穿起,過分華麗的造型被低調日常的款式取代,倒顯得適合平時佩戴了。

  也因此,耀眼奪目的一整顆寶石像被打散,星羅棋布地環繞在手腕之上,細細閃爍的光芒令時濛不禁怔忡,仿佛真看到了星星。

  恍惚間,他聽見傅宣燎的聲音很近。

  「生日快樂。」

  傅宣燎抬起手臂,手掌懸空在他頭頂,形成一個為他遮風擋雨的姿勢。

  「希望今後的每一個生日,小蘑菇都淋不著雨。」

  時濛不承認自己是蘑菇。

  哪怕他曾經很想知道傅宣燎為什麼給他取了個蘑菇的外號,還想看看傅宣燎筆下的自己究竟長什麼樣子。

  他也不相信傅宣燎能將那幅畫原樣恢復,畢竟這件事連他自己都做不到。

  可是傅宣燎還是不屈不撓地跟進了屋,厚著臉皮說餓壞了,給點什麼吃的都行,倒真應了時濛的猜測。

  不過時濛這回雖然還是沒守住門,卻不打算再理他,想著他覺得沒趣自會離開。

  進屋後時濛徑直走向廚房,將晚餐剩下的廚餘垃圾處理掉,再把用過的鍋碗瓢盆扔進洗碗機。

  燒熱水的時候想起那手鍊還套在腕上,時濛洗完手之後邊把它摘下來邊往外走,剛要把它還回去,抬頭發現傅宣燎趴在桌上雙目緊閉,走近幾步,依稀能聽見平緩均勻的呼吸聲。

  竟然睡著了。

  時濛一時兩難,理智告訴他應該把人叫醒趕出去,可又有一個聲音在腦海里勸他說,你看這個人這麼可憐,都累得睡著了,就讓他休息一會兒吧。

  許是睏倦也會傳染,猶豫的短暫功夫,時濛竟也開始犯困。

  和略顯暴躁的脾氣不同,傅宣燎睡相很好,躺著一覺到天亮,趴著的時候臉只朝向左邊,桌子下的長腿鬆弛岔開,和他上學時趴在課桌上的姿勢如出一轍。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眼前的眉眼染上滄桑,凝著一抹揮之不去的鬱結。

  是誰讓原本隨性開朗的他變得憂鬱無常?

  如此思考著,神智與視線愈漸模糊,記憶中的畫面卻慢慢清晰,直到與眼前的景象重疊。

  不知不覺間,時濛伸出手去,像許多年前在午後的教室里那樣。

  好在理智尚存,在即將觸碰到的前一秒,時濛從幻夢中怔然回神,指尖劇烈一顫,飛快地收回手。

  他近乎倉皇地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往樓上跑去。

  傅宣燎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宿的後遺症在睜開眼的那一刻顯現,整根脊椎都因長時間維持同一姿勢變得僵硬,一動就如同強行擰動生鏽的齒輪,酸痛到齜牙咧嘴,幾欲落淚。

  身體也因為長時間飢餓變得虛弱不堪,光是站起來這個動作就讓傅宣燎打了好幾個擺子,要不是有桌子可扶,說不定已經癱坐在地。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時濛並沒有趁他睡到昏死過去,將他像垃圾一樣丟到門外。

  為了保證生存所需,傅宣燎遵循本能去到廚房找吃的,隨便挖了塊昨晚剩下的蛋糕送到嘴裡,就聽門口傳來動靜,去到院子裡晾衣服的時濛回來了。

  著急忙慌將蛋糕咽下肚,傅宣燎舉著沾滿奶油的勺子,很不體面地向時濛道了聲「早上好」,時濛看了看他,又看一眼放在料理台上的蛋糕,沒搭理他,轉身就走。


  這些日子被無視慣了,傅宣燎絲毫沒有受到打擊,眼看時濛忙完在畫板前坐下,吃飽睡足的傅宣燎湊上去,搬了張凳子在旁邊坐。

  他記得時濛不喜歡被人看著畫畫,找了個側對畫板的位置,嘴巴卻閒不下來,一會兒問時濛想不想知道自己這幾天去哪兒了,一會兒又說這附近的便利店老闆欺生,上回他就買了幾樣日用品,結完帳核對發票才發現有幾件商品趁他不備掃了兩次,多收不少錢。

  「如今我偷東西的事鬧得人盡皆知,以後他們豈不是更有理由欺負我?」

  傅宣燎說著,偏頭瞅時濛一眼。

  時濛還是那副不甚關心的樣子,畫筆在調色板上蘸取顏色,專注的表情讓傅宣燎不由得懷疑他根本沒聽進去。

  無奈地扯了下嘴角,傅宣燎對目前平和的相處模式不敢有異議。

  他百無聊賴地看向門口堆著的禮物盒,感到欣慰的同時又問時濛:「現在你有良師,有益友,還有疼愛你的親人,就缺一個愛人了。」

  「你看,我可以試試爭取這個位置嗎?」

  大言不慚的話放出去還不到一天,傅宣燎就在門口碰上了同樣覬覦這個位置的人。

  潘家偉忙了一周,周五下午沒課,便早早地乘車回家,到家放下東西就去隔壁找時濛。

  碰到攔路的,一輛停在路邊的路虎沖他響了兩聲喇叭,他繞過去往前走,那車又嘟嘟響了兩聲,車燈也唰地亮起,晃人眼睛。

  沒辦法,潘家偉拉開副駕車門坐上去,嘆著氣問道:「幹嗎啊大哥?」

  傅宣燎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邊手肘撐車門框,皮笑肉不笑地說:「不幹嗎,找你聊聊。」

  潘家偉不屑地「切」了一聲:「誰想跟你聊。」

  嘴上這麼說,身體卻誠實地留在車上。

  潘家偉說自己只有五分鐘時間,很欠地問傅宣燎是幹什麼的,傅宣燎敷衍說上班的,他就幸災樂禍地嘲笑:「被炒魷魚了吧?難怪這麼閒。」

  又問這車睡起來舒不舒服,傅宣燎說挺好的,他說:「再舒服能有床舒服?」

  後來還推薦傅宣燎在附近找個活兒干:「這條街盡頭左拐過兩個路口右手邊有家富婆最愛的夜店,以你的長相和身材條件說不定能掛頭牌。」

  被如此挑釁,傅宣燎非但沒生氣,還歪著笑意盈盈地聽著,一副「我看你還有什麼招」的架勢。

  到底年輕,一來二去潘家偉就沒了耐心,忍不住開始打聽。

  「你不會真是幹這行的吧?」他試探著問,「之前聽說你被強迫……什麼的。」

  他這麼問,傅宣燎心裡就有了數。顯然是時濛這麼告訴他的,目的多半是為了讓他放棄。

  然而看這狀況,年輕人挺堅強,還敢繼續肖想。

  「是啊,強出真感情了。」傅宣燎將計就計地說,「現在我離不開他,他也離不開我。」

  潘家偉先是震驚,而後又覺得扯淡:「得了吧,我怎麼沒看出來他離不開你?」

  傅宣燎悠悠地問:「所以你想撬我牆角?」

  「這不叫撬牆角,這叫公平競爭。」

  「哦。」傅宣燎瞭然地點頭,「公平。」

  說著,他抬手按下鎖門,猛踩油門發動車子。

  發動機的轟鳴聲中,潘家偉目睹完他的動作,扭身發現打不開車門,立馬慌了。

  「幹嗎幹嗎,你別亂來啊!……停停停,你要帶我去哪兒?」

  車子急速躥出去一截後猛地停下,慣性讓潘家偉猛地向前栽,又重重彈回來。

  好不容易坐定,雙目對焦後瞧見面前就是一堵水泥牆,潘家偉嚇得腿都軟了,抖著嗓子道:「你你你不要命了?」

  傅宣燎猶自鎮定,說出口的話卻令人膽戰心驚。

  「如果他要我死,我現在就敢撞上去。」

  傅宣燎收斂了漫不經心,變得煞氣外露,眼神都帶了股霸道的、理直氣壯的不講理。

  雖然他不喜歡欺負小朋友,但是……

  轉臉看向坐在副駕不敢動彈的人,傅宣燎問:「你呢,敢嗎?」

  「現在,還覺得公平嗎?」

  等到這番「爭風吃醋」的出格行徑傳到時濛耳朵里,自是引來一場不小的風波。


  晚上,客廳里,時濛冷冷看著以蹭飯的名義敲開門的傅宣燎:「你鬧夠了嗎?」

  傅宣燎也看著他,說:「還沒。」

  「為什麼嚇唬他?」

  「為了讓他知難而退。」

  「誰想要你死?」

  「我不想死。」傅宣燎坦言道,「但想讓你知道,你為我死一次,我也能做到。」

  無力感再度席捲,時濛覺得很累:「你究竟想怎麼樣?」

  到底還要我躲去哪裡,退到什麼地步?

  幾乎沒有猶豫,傅宣燎說:「想和你複合。」

  似是被句末兩個字刺了一下,時濛反問:「複合?我們在一起過嗎?」

  「當然。之前,我們一直在一起。」

  時濛沒忍住笑了:「你所謂的在一起,就是我用手段綁著你,你不情不願地履行合同?」

  「不是。」

  傅宣燎想說不是的,起初因為誤會不情願,後來又因為害怕淪陷才竭力抗拒,我們的糾纏是雙向的,愛也是雙向,怎麼能用一紙合同掩蓋一場兩情相悅?

  可是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晚到提起「愛」這個字,換來的只有冷笑和諷刺。

  來不及,回不去,做什麼都無法挽回。事到如今,傅宣燎才真正體會到被推上絕境的滋味。

  他深吸一口氣,拿出從時懷亦那裡弄來的合同原件,擺在時濛面前。

  「本合同自簽訂之日起生效,未經任何一方的允許,不得隨意終止。」

  傅宣燎將注意事項其中的一條念給時濛聽,然後作為其中一方表態,「我不同意,所以合同繼續履行。」

  時濛這才知道,他消失幾天,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竭,竟是為了這個東西。

  一種難以言喻的荒唐漫上心頭,像是走進一座巨大的迷宮,四周都是路,卻不知哪條通往出口。

  時濛不允許自己往後退,負隅頑抗般的低著頭:「我不要,你走。」

  沒堅持多久,就被傅宣燎輕輕捏著下巴抬起視線,去看他手中另一件東西。

  一張紙,展開是一幅畫,線條粗劣,色彩搭配亦算不上純熟,風格卻很鮮明。若是那幅《焰》還在,和這幅放在一起,說不定會被認為出自同一人之手,或是有心模仿復刻。

  哪怕畫的主體並不相同,那幅畫的是火,這幅畫的是雨。瓢潑的雨澆滅燎原野火,本該是一場本能的主權爭奪,那看似強勢的火卻主動斂去聲息,由著雨將它撲滅,將它包圍,心甘情願的,毫無怨言的。

  如果說《焰》是渴望,那麼眼前這幅,訴說的便是臣服。

  時濛本不想解讀這幅畫的內容,可傅宣燎太過粗暴直接,在用所有行動詮釋他立下的承諾。

  「你不是說,只要能原樣恢復,就可以嗎?」傅宣燎說,「你給我的沒辦法復原,但我給你的,掌控權在我手裡。」

  言下之意便是——現在,我把我的心交給你。

  而愛與恨,本質是一場零和博弈,一方的進攻和勝利,必然造成另一方敗退與損失。

  聽到心裡傳來的類似零件松垮的聲音,時濛抽走傅宣燎手中的畫,拿起窗台邊的打火機,拇指轉動砂輪,讓火焰吞噬那張薄薄的紙,以最快的速度將它燒毀。

  一切發生得太快,色彩絢麗的畫瞬間化作一攤灰燼,傅宣燎望著眼前的景象,張了張嘴巴,似乎呆住了。

  時濛卻鬆了口氣。

  歷史重演就算威力不再,就算無法讓時濛感受到快意,也至少會給一點逃出生天般的輕鬆。

  「我不需要補償,我什麼都不要。」捻了捻指尖的一撮余灰,時濛宣布道,「已經沒有了,你可以走了。」

  他以為這樣總該夠了,沒理由再繼續強詞奪理,孰料下一秒,傅宣燎突然大步上前,扯過時濛的胳膊,一使勁,將他按在牆壁上。

  還沒反應過來,灼熱的氣息伴著鋪天蓋地的吻,落在時濛的臉頰、唇角,還有不知何時變得通紅的耳廓旁。

  每逢此刻,勢均力敵的關係總會變成單方面壓制。傅宣燎一面壓著時濛柔軟的唇,一面毫不費力地用一隻手將他兩個手腕制住,圖方便地壓在頭頂,再傾身過去,將這個吻不斷加深。

  他們太久沒有親密接觸,以致忽然間的皮膚相觸都堪比電閃雷鳴,能量巨大到霎時喚醒許多個夜晚身體交融、不知饜足的記憶。


  暌違已久又過分熟悉的唇齒糾纏綿長而徹底,像急於把缺失的那些日子一次性補回來,所有感官為貪婪讓路,兩個人慣性地閉上眼睛。

  猶如置身沼澤,越是掙扎就越是被纏得更緊,時濛繃著神經在緊握混沌中微薄的一線清醒,才找到機會張開牙齒,狠狠咬下去。

  血腥味蔓延的瞬間,隨著一聲吃痛的倒抽氣,身體的壓制轉換為眼神的禁錮,傅宣燎微微弓著背,自上而下地看著剛咬他一口的人,呼哧呼哧喘著不知是興奮還是憤怒的粗氣。

  不,沒有憤怒。

  時濛看見那雙他描繪了許多次的深邃眼睛裡,除了稠密的懷念,唯有泛濫的痴迷。

  好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的野獸,壓抑許久的天性終於迎來釋放,他嘶吼著、近乎狂熱地在自由的天地里撒歡奔跑。

  「我不走。」傅宣燎的眼神和呼吸同樣熾熱,「我知道,你不想我走。」

  如果說之前的判斷都是推測所得,這次便是經由過往實踐得出的肯定。

  面對他的逼近,時濛大可像之前那樣無動於衷,冷漠抗拒,可時濛選擇了搶奪和銷毀,正是仍然在意的證明。

  總算在這場難熬的拉扯中獲得正向反饋,傅宣燎迫不及待地扯松左邊衣領,拽到胸口處,讓時濛看皮膚表面印刻的痕跡。

  還是那場雨。

  時濛慢慢睜大眼睛,看著剛被銷毀的那幅畫活了過來,落在一個連著心跳、滲進血肉肌理、只要活著就不可能磨滅的位置。

  嘴唇翕張,半晌,時濛顫聲道:「你瘋了……」

  見他終於給予反應,傅宣燎呼出一口氣。

  「是啊,我瘋了,以前是你瘋,現在換我。」傅宣燎揚唇,「你看,我們是不是絕配?」

  先是你偏執地強求我一場,再是我偏執地非要把你搶回來,這才叫公平。

  他鬆開時濛的手腕,握住其中一隻手,讓柔軟的掌心準確抵在自己起伏的胸膛。

  「我把恢復完整的一顆心交給你。現在,輪到你兌現承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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