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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地宮 三

2024-08-29 13:16:02 作者: priest
  卡洛斯就這樣毫不在意地把那柄鏽跡斑斑的重劍拎走了,路易和古德先生對視了一眼,古德先生尷尬地說:「呃……那把劍難道不是……」

  阿爾多的目光沒有離開卡洛斯,隨口解釋說:「那柄劍是他的私人物品,上面本來印有弗拉瑞特的家徽,不過在一次戰鬥里,不小心被一隻火系迪腐給烤化了――並不是什麼執劍祭司的象徵。執劍祭司是取義是『戰爭中可以取代大主教的最高統帥』,和真正的劍沒什麼關係,可能被後人誤解了。」

  古德先生和路易同時受寵若驚地被驚悚了。

  居然……居然說話了!居然和顏悅色地說話了!居然還主動解答問題了!

  阿爾多大主教你怎麼了?你醒醒!你不要這樣!一大早繼失心瘋以後,又患上了突發性雙重人格了麼?

  要知道,阿爾多除了最開始閃亮登場的那一次之外,第一次離開地宮的棺材鋪,是專門出來給深淵豺收屍的,當中表現出了十足的生人勿近和不耐煩,好像那隻惡魔級的迪腐是一坨待賣的廢品一樣。可誰能想到,他第二次離開,居然是跟著這一群不知所謂的「聖殿一日游」旅行團,去那個什麼「陰森博物館」呢?

  陰森博物館的設計其實非常偷懶,就是一個黑黢黢的門口,像通常的鬼屋一樣蓋上幾道厚重的帘子,然后里面弄出一些古怪恐怖的聲音,讓遊客們乘上軌道小車,一路開過去,被各種假得叫人髮指的布景和突然竄出來的迪腐屍體嚇上一圈。

  「為什麼這裡不點蠟燭?」博物館門口,阿爾多奇怪地問。

  「因為這裡是陰森博物館,先生,」聽見人聲就敬業地進入表演模式的導遊冒了出來,滿臉花花綠綠的塗料,頭髮上頂著一個橡皮的骷髏,幽幽地說,「這裡沒有蠟燭,沒有燈,沒有一切光明世界的東西,如果一定要說,只有鬼――火――是那些被惡魔殺死的怨靈逡巡不去的……」

  這倒霉的導遊熟練的台詞沒能背完,他就借著昏暗的微光看清了面前穿長袍的男人,導遊立刻活像沒電的放映機一樣,聲音噎住了,接著,他狠狠地抽了口氣,退了一大步,差點撞到旁邊卡洛斯身上,顫顫巍巍地伸出一隻手:「雕、雕像!」

  傳說中嚇人很有一手的陰森博物館導遊,居然丟臉地被遊客嚇壞了――看來不管哪行哪業,都有一些喜歡大驚小怪的傢伙。

  邁克拉著卡洛斯的衣角撇撇嘴,感覺這傢伙可真是遜斃了。

  古德先生為自己的員工素質產生了深深的憂慮,他只得乾咳一聲:「達克。」

  導遊先生終於看清了這個詭異又豪華的組合――兩個小豆丁,一個雕像,一個陌生美男,一個金章獵人,一個大主教以及一個新任祭司――他腦子裡的程序混亂了,語無倫次地說:「呃……呃抱歉,請客人們坐上小推車,那個……十二歲以下兒童請由家長監護……不,那位先生,您的劍、劍劍不、不能帶進去,即使是祭司的重劍也不行!」

  難為這倒霉孩子了,最後那一句話他說得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

  莉莉從卡洛斯肩膀上冒出個頭來,眨巴眨巴眼睛:「為什麼他既不嚇人也不滑稽?艾米麗是個大騙子。」

  卡洛斯連頭也不回,某人的目光實在讓他鋒芒在背。他怯於面對自己的名字,更怯於面對那個人――年幼時青澀的愛戀,一次又一次失望的心,直到他自己離開聖殿,經歷了那漫長而折磨的想念和刻意的遺忘,乃至於能裝得毫不在意地回去,與他並肩戰鬥……然而一生一死一千年,這些感情全部混雜在一起,讓他甚至沒有了回頭看他一眼的勇氣。


  可憐的導遊達克,在男人明目張胆的忽視和小女孩童言無忌的刺激里淚流滿面。

  小推車是單人的,即使是像邁克他們這么小的孩子,一個成年人也只能帶一個上去,卡洛斯抱著莉莉,伽爾本來想讓邁克到自己這裡來,可沒想到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疑似精神分裂的阿爾多大主教把孩子劫走了。

  阿爾多彎下腰,對邁克伸出手來,輕聲細語地問:「我來帶你,好嗎?」

  邁克愣了一下,他本/能地有點害怕這個一頭金髮的男人,然而對方微笑起來的樣子那麼好看,簡直就像是故事裡的木偶突然有了靈魂似的。

  小孩子很容易就被好看的東西吸引走注意力,於是以光速放下了戒心,邁克·小叛徒只猶豫了一秒,就毫無障礙地把小爪子遞給了阿爾多。

  小推車吱吱呀呀地在陰森森的軌道上走了起來,達克抹了一把前額的冷汗,結結巴巴地開始講途徑的每個迪腐標本的演繹故事。

  可鑑於他自己已經被嚇得破音了一次,此刻顫抖的聲音簡直就是「瑪麗有隻小羊羔」的真人演繹,除了莉莉還勉強感興趣地東張西望,其他人都只剩下一尊木然的肉/體坐在車上,早就不知道走神到哪個星系了。

  邁克沒想到傳說中的「陰森博物館」居然這麼和平得無聊,於是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阿爾多身上。

  「為什麼你們要打架?」邁克問。

  阿爾多看了他一眼,目光慢慢地移動到了前方三米處卡洛斯挺直的後背上――為了營造恐怖氣氛,陰森博物館裡面有用風扇打出來的陰風,一陣一陣的,把他的長髮吹得一起一伏,讓後面的人看起來,簡直就像是觸手可及一樣。

  阿爾多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卡洛斯會在一千年後出現,是事故?陰謀?還僅僅是個讓人淚流滿面的巧合?

  然而現在在他看來,什麼都不重要。

  「因為……」阿爾多撫摸了一下邁克的頭髮,停頓了一下,他知道這些話,在這個距離,卡洛斯是聽得見的,「我實在太想念他了,直到現在也好像在做夢一樣,我怕他走了,夢就醒了,又只剩下我一個人,回到那個悄無聲息的墓穴里。」

  幼兒園只教拼寫和算術,不教這些風花雪月的陳詞濫調,這麼文藝的詞邁克實在沒聽太明白,只得眨巴著無知的大眼睛,理直氣壯地說:「你可以給他打電話。」

  電話是個什麼玩意,阿爾多沒概念,但也沒有追問,他看著卡洛斯有些僵直的背影,輕輕地說:「不,我實在太害怕了,只有把他抱在懷裡,手按在他的心口上,觸碰到他起伏的脈搏,才能真實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這時前面的小推車一個急轉彎,陰森博物館旅程的高/潮來了,車速猛地加快,每一個讓人猝不及防的拐角,都會突然冒出尖叫著的迪腐標本嚇人。

  卡洛斯簡直像條件反射一樣,一把掐住湊到他面前來的一隻迪腐的喉嚨――這在陰森博物館開館以來,還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故,那個可憐的標本縮不回去,於是悲劇發生了,整個軸承都給卡住了,小推車「嘎吱」一聲,停在原地不動了。

  邁克背對著他們,所以沒看見自己的陰森旅行車已經變成了「碰碰車」,正筆直地往前面的車身上撞去,仍然頗有八卦精神地問:「所以他是你的戀人麼?」

  他話音剛落,兩輛車就撞在了一起,莉莉一聲尖叫,達克終於深吸口氣吼了出來:「先生,麻煩你放開那只可憐的迪腐!不然我們會被一直卡在這裡的!」


  阿爾多一伸手,挽住因為碰撞而往前傾了一下的卡洛斯的身體,又在他有反應之前迅速地鬆開了,指尖在卡洛斯的發梢上滑過,幾乎是貼著他的後背嘆了口氣。

  「不,」他看著卡洛斯,卻對邁克說,「我想還不是,因為他不肯原諒我。」

  那一刻卡洛斯的手背上青筋都爆了起來,僵硬地放開了手裡掐著的迪腐標本,讓後面的機器把那一聲已經綿延了十多秒的尖叫喊完,小推車才再一次平穩地在軌道上滑了出去。卡洛斯略微側身,垂下眼睛,給了阿爾多一個漸行漸遠的小半側臉,口氣平淡地說:「自重,閣下。」

  因為前方「交通事故」而被堵了一會,不小心聽見了這幾句對話的伽爾臉都綠了,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大概有某種先天性的聽力缺陷,一定是聽力神經的成長方式不對!

  自重……

  阿爾多露出一個有些落寞的笑容,抬起的手指悵然若失地放下,邁克忽然覺得這個人有點值得同情了,他拍了拍阿爾多的肩膀,老氣橫秋地用嫩嫩的童音說:「看開點,夥計,總是會出現這樣的事的。」

  阿爾多聳聳肩。

  邁克於是用自己舉例子說:「你瞧,上個月在幼兒園,我燒了露絲的頭髮,她哭了,還發誓一輩子都不再理我了――哦,露絲是我女朋友。」

  阿爾多給面子地露出一個驚嘆的表情。

  「後來我把伽爾叔叔給我買的尼泊爾糖送給了她,她就原諒我了。」邁克說,他挑剔地看了阿爾多一眼,「所以你總要努力才行嘛。」

  路過了一個拐彎,一隻迪腐標本從頭頂竄下來,伴著突然亮起來的一道光,阿爾多看清了邁克的長相,小男孩眼睛的顏色和孿生妹妹並不一樣,卻是肖似卡洛斯的墨綠色,肉嘟嘟的下巴得意洋洋地抬著,那自以為非常了不起、碰見誰都想指導兩句的臭屁模樣,突然勾起了他年代久遠的回憶。

  阿爾多忍不住問:「你姓什麼?」

  「肖登。」邁克說。

  「肖登,」阿爾多想了想,又問,「那你聽說過弗拉瑞特這個姓氏麼?」

  「聽說過,那是我奶奶以前的姓。」

  難怪……阿爾多看了一眼把小女孩好好地護在懷裡的卡洛斯。

  墓室外屬於活人的氣息,大量湧入的新鮮空氣,稀奇古怪的新世界,還有一個酷似那個人的小鬼,這些半天以前還被他熟視無睹的東西,它們都突然變得真實起來,深深淺淺地戳著他胸口裡、仿佛這個時候才重新活過來的心。

  阿爾多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還有心跳。

  這小傢伙竟然是弗拉瑞特家的後代,阿爾多無聲地笑了,抬頭遠遠地瞄了一眼卡洛斯――你也不要總是第一時間就被我抓到軟肋啊,卡爾。

  就像一碗水之於快要乾渴而死的人――那種絕望中的光,能激起最懦弱的男人骨子裡的獸/性,以及不惜一切也要占有的瘋狂的渴望。

  阿爾多隻得閉了閉眼睛,對自己那顆躁動不安的心說,忍耐一會,再忍耐一會。

  磕磕絆絆的陰森博物館之行,終於在二十分鐘以後結束了,達克一臉菜色地去向大主教索取加班費,另外,他認為自己還應該得到一部分工傷補貼――鑑於這一路下來,遇到的各種事故都讓他的胃隱隱作痛。

  接到消息急匆匆地趕來的肖登夫人在出口處等著他們,非常誠懇地道了歉,然後把一臉菜色、表情沉痛的邁克和莉莉領走了,聲稱要回家和他們兩個好好聊一聊。


  終於,只剩下了一群無趣又被過量的信息嚴重打擊了的大人們。

  一行人不由自主地一同沉默了好半天,伽爾才問:「所以您真的是……那個人?」

  「嗯,」卡洛斯移開目光,「我很抱歉。」

  伽爾頓時一臉翠綠,想起了自己早上的時候才和古德先生說過,這位先生簡直就像自己的另一個「侄子」――聽聽,這有多見鬼啊。

  「所以雖然歷史沒有記載,但是您確實是擔任過聖殿祭司的?」路易的關注點大概永遠和別人不一樣。

  「對,因為那時候一任又一任的祭司死得實在太快了。」卡洛斯說。

  幾個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古德先生終於做了最後的總結陳詞:「老實說,我年紀大了,實在需要回去睡一覺,再給大家開個會,一起嚴肅地討論一下該怎麼組織語言評價這件事――順便,如果有可能,我能和二位合個影麼?」

  路易:「……」

  伽爾:「……」

  卡洛斯乾巴巴地笑了笑:「真榮幸我和那條死翹翹的深淵豺享受了同樣的待遇。」

  「哦不不不,」古德先生擺擺手,「您怎麼能和它比呢,一個活的卡洛斯可比一個死的深淵豺難得一見多啦!」

  卡洛斯:「……為什麼我還不感到榮幸呢?」

  一直在旁邊沉默不語的阿爾多這時不慌不忙地插嘴說:「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能和我的……」

  他的話音在此微妙地頓了一下,聽見了不該聽的話的伽爾不明原因地炸毛緊張了一下。

  「……老朋友單獨說幾句話麼?」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阿爾多的目光在伽爾臉上掃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說,「畢竟我們已經一千年沒有見過面了,看來我們彼此對這件事都很吃驚。」

  吃驚得一見面就以拆房子的姿態打起來了麼?

  卡洛斯雖然臉色很淡,看起來不大感興趣,但畢竟沒有拒絕,三個人於是互相看了一眼,識相地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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