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是何意思?」
陳錯面露疑惑,看著週遊子,見其人表情鄭重,念頭急速轉動起來。
他注意到,週遊子言語間的態度,甚至帶上了幾分恭敬,便知此事絕不簡單,只是話中之意,偏偏自己並不明白。
「香火道的法門?聽著是種追求超凡的功法,可我這幾天除了抄書,就是推廣,根本沒接觸過什麼功法,更無時間修行,那陳方慶本身也沒有什麼功底,算了算去,除了夢澤,一點超凡之事也無,嗯?」
一念至此,他表面不動聲色,心下卻是一跳。
不會是說夢澤吧!
週遊子觀察著陳錯表情,此刻又道:「那就換個說法,您寫的那篇文章,是親筆書就,還是得旁人指點?」
其實是抄的!
蒲松齡知道嗎!
你不知道,因為還要過千多年,他才會出生。
心裡這麼想著,陳錯不敢大意,事情關係到了夢澤,這可能是他未來安身立命的根本,絕對不可暴露,否則不說其他,萬一引來覬覦,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不過,陳錯也不敢將話說的太過絕對,萬一真有古怪,不留一點餘地,反而不好轉圜,於是他遲疑片刻,道:「不瞞道長,這文章實是夢中所得,早已爛熟於心,想著何時默寫出來,正好碰到人望一事,於是一口氣書就,然後與人分發,怎麼,莫非有什麼問題?」
「夢中所得?」週遊子眯起眼睛,打量著陳錯。
「正是!」
被這半心道人看著,陳錯頓覺渾身上下涼颼颼的,本能的想要捂住懷中的葫蘆,卻硬生生的忍住,前世的商業談判讓他清楚,下意識的小動作,在當前情況下,非常致命,容易被對方關注。
很快,週遊子收回目光,表情反而有些驚疑不定了。
沉吟片刻,他道:「那君侯這夢中,是否還有其他所得?」
「還有一些,但尚且模糊,」既然已經找了個藉口,陳錯索性就將謊話完善起來,「按著過往經驗,若是夢中有了文章雛形,只要幾日睡眠,就能漸漸清晰,宛如過去遺忘之事,化作碎片,慢慢想起一樣。」
雖是臨時拼湊出的謊言,但他經歷商海,深諳虛虛實實之道,將穿越過來、繼承記憶碎片的細節化用其中,等於描述真實,就算對方問起細節,那也能一一對答。
但週遊子沒有繼續詢問,聽著「慢慢想起」這幾個字,他竟是一愣,而後深吸一口氣,手指輕輕彈動,眉頭緊鎖,像是遇到了什麼難題。
陳錯坐了一會,見對方沒有開口的意思,又看了一眼門窗上的符紙,終於大著膽子問道:「道長,您方才提及的香火道,是什麼東西?為何覺得我在修行呢?」
週遊子似是回神,停下手指動作,才道:「香火之道,不同於我等修士的修行之法,但也是一種尋道之路,講究的是聚集人念、意念,以養自身,據我師父所言,香火道興起不過幾百年,和我等廣成道統比起,乃是後起之道,我廣成道統採納百家、海納百川,修持自我,去偽存真,可稱為修真之道,而香火道則是藉助人心、眾念……」
聽到這裡,陳錯不由詫異,想著若沒記錯的話,前幾天週遊子介紹師門時,就說過自家宗門主要就是修心為主,這不是更近似香火之道嗎?
似是看破了陳錯心思,週遊子道:「我這一門借鑑部分心道之術,主要是取自佛家的香火法,但本身根源還是傳自先秦,修的是己心,和聚攏他人心念的法門不同,而且香火道的法門千奇百怪,有許多難以想像的手段,都能用來修行,就比如……」
他指著書架道:「書文寫字!」
陳錯一怔。
寫書還能修行?有這等好事?
但旋即又意識到,若寫書能修行,週遊子先前詢問,問題怕是就出在那篇《畫皮》上。
一念至此,陳錯索性問道:「敢問道長,書文寫字如何修行?莫非我那篇文章,還有什麼玄虛?」
「我家宗門結合了部分香火之法,若君侯問起旁人,未必能與你回答,」週遊子嘆息著說話,「說起來,還是貧道失算,未料到君侯似有宿慧,能以文章而動人心,你若真是夢中得法,那怕是還有緣由,所以文章寫出來,暗合了香火之道的要旨……」
說到此處,他深深地看了陳錯一眼。
「貧道曾聽師父提起,若文章能按著法門書寫,則字句皆有靈性,流傳出去,動搖人心,人心意念就會漸漸聚集,成就道行!」
陳錯當即明白過來,敢情裡面還有這些道道,隨即頭疼起來,若連下筆行文都有什麼章法,而自己無意中就做到了,確實不好解釋。
因為自己也不知為何。
難道,《聊齋》拿到此世寫出,竟然還有這等玄妙?
因為多為妖鬼異志?
其他篇章呢?那夢澤中的其他書籍呢?又或者,是因為出自夢澤?
問題太多,無從解答。
隨即而來的,還有個問題——
「若能修行,為何我不見半點益處?」
他左右看看自身,還是少年身板,不見什麼進境。
週遊子卻問:「君侯真不懂?」
陳錯點頭道:「我是真不懂。」
週遊子眉頭緊鎖。
「我若是真懂,如何會輕易暴露?」陳錯拱手行禮,「道長若是懂了,還望明言。」他心中隱隱不安,畢竟練功不得法,可是容易走火入魔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週遊子又嘆了口氣,「任何功法,都非一步功成,往往要先築基,繼而蘊養,積累足夠方可晉升,講究一個收放自如,便是那煉於身外、假借外物的功法,也不可輕易斷了和自身的聯繫,而是要時時掌控。」
陳錯臉色一變,已然猜到一些。
果然,週遊子繼而就道:「您若真是夢中得法,又或無意中暗合香火之念,寫出文章,動搖人心,卻無後續收攏人念,掌控於己的法門,就等於是只有散播之法,而無收斂法門,終會致使這人心生念,自發聚集,卻無從運轉、不能化為己用,這後果就頗為難料了。」
陳錯越發不安,下意識的道:「會失控?」
「此詞甚妙,正是失之掌控,人之念無形無質,亦無窮無盡,意念不斷匯聚,而字句有靈,卻無人掌控,就有成精的危險,字句一旦成精,尋根溯源,往往要朝著文章意境轉變!」週遊子的臉色越發鄭重,「放任不管,文章傳播的越廣、時間越長,則越發難以控制!」
文章字句還能成精?
「按著道長的說法,朝著文章內容轉變,那不就是說……」陳錯先是一驚,繼而寒毛炸起,感到背後一陣陰涼,仿佛有什麼東西貼著,「還能滋生那畫皮惡鬼不成!?」
「正是如此!」週遊子說話間,忽然直視陳錯,提高音量,說了一句,「你不妨想想,你寫文的時候,心中勾勒的惡鬼模樣!」
陳錯下意識的回憶起來,心中隱隱浮現一張青紫鬼面,頓時一個激靈。
就在此時!
那週遊子忽然暴喝一聲,猛地一抬手,衣袖飄飛,竟有一張符紙激射而出,在陳錯還未反應過來之前,符紙就到了其人額頭跟前!
「!」
事發突然,週遊子更出手如電,一掌拍過來,速度快得生出殘影!
陳錯沒有反應的機會,腦門上就被貼上符紙貼,跟著便渾身沉重、手腳難動,想要開口說話,舌頭都不聽使喚了。
唯有一雙眼睛還能轉動,死死盯著週遊子。
「君侯莫怪,此番突襲,就是要出乎意料!文章因你而生,若凝出化形惡鬼,也與你心意相通,因此不能提前招呼,還望見諒則個!」週遊子說話的同時,右手指捏出劍訣,而後念念有詞。
陳錯渾身難動,哪還能回應,心裡驚怒不已,不知週遊子所說真假,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跟著就見其人將劍訣朝自己一指!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身無神通道法,連性命都難以掌控!」
這一刻,陳錯心底萌生出一顆種子。
可不等他細想,異變陡生!
「嗚嗚嗚……」
悽厲的哭嚎聲中,陳錯渾身一震,然後如墜冰窖,通體冰寒徹骨,頭上更是寒風交錯,脖頸寒毛立起!
這不是比喻,是實實在在的冰冷!
大熱天的,他卻像光著身子墜入寒冬,渾身顫抖,皮膚轉眼青紫,牙齒上下碰撞,打起寒顫!
「這……」
陳錯強忍著寒冷,瞪大眼睛,朝頭上瞟了過去——
半空中,有團漆黑旋渦憑空出現,伴隨耳邊的低語輕聲,有字句從虛空中誕生,凌空飄蕩,旋轉著,匯聚到漆黑旋渦之中。
他定睛一看,認出幾句,赫然就是《畫皮》中描寫惡鬼的語句!
四周,寒氣蔓延,連光線都暗淡了許多。
驀地,青紫色的、乾枯的、宛如老人一樣的皺皮手爪,從那漆黑的旋渦中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