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回來路上只是飄著細雨,左放被送回房間的時候一道紫色的閃電劃破天際,雷鳴之後便是大雨傾盆。
司澄站在二樓走廊的窗戶旁,聽著雨點一顆顆砸在窗沿上,噼啪作響。
她身上披著毛毯,卻還是禁不住冷的發抖。
剛才在車上,左放手心冰涼的溫度似乎還留在她掌心裡。
她那樣拼命捂緊他的手,可還是暖不了他。
司澄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走廊盡頭。
孟舟提著醫藥箱從房內出來,他身上襯衫微皺,袖口被卷到手肘,頭髮比來時凌亂。
他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司澄,輕手輕腳地帶上房門,取下鼻樑上的眼鏡揉了揉眉心,再抬眼時才看見了站在窗邊的司澄。
孟舟頓了一會兒,將眼鏡重新戴好,朝司澄走去。
司澄是被嚇到了,她不想掩飾,但她更關心房間裡左放的情況。
孟舟在她身前站定,看見她通紅的眼,他對她笑了一下,「別擔心,已經沒事了。」
司澄明顯鬆了一口氣。
她神情放鬆下來,指了指自己和左放房間的方向,意思是想去看看他。
孟舟抬手道:「袁叔在給他換衣服,讓他睡一會兒,等晚飯的時候你再去看他。」
司澄遲疑了一會兒,點了頭。
左放這個情況,晚飯最好吃些清淡爽口的粥和小菜。司澄一想到,便立刻要往樓下廚房去。
孟舟攔住了她。
「司澄。」
司澄剛下兩級台階,聞聲停住腳步回過頭,肩頭的毛毯滑下去了一些。
孟舟看著她。
剛才在車上,她抱著左放,埋頭不語,只有些脆弱無助的細碎嗚咽傳出來。
孟舟在心底嘆氣,面前這孩子不過才十六歲,正是該青春萬歲,沒心沒肺的時候。
縱使面上裝得再如何坦然自若,但說到底,她還只是個小姑娘。
孟舟鳳眸微眯,上前兩步問她:「阿放今天發病的時候,你一直在他身邊?」
司澄點頭。
「那他這幾天有按時吃藥嗎?」
吃藥?
司澄蹙眉搖頭。
她不知道阿放在吃藥,也沒看見過他吃藥。
【他在吃什麼藥?】
孟舟看不懂手語,卻從司澄的表情判斷出了她並不知情。
左放沒有告訴她。
「哦,沒什麼。只是他初入集體,難免會有些緊張和焦慮,我擔心影響他的睡眠,所以給他開了一些鎮定的藥物。」
司澄狐疑地看著他,孟舟又道:「許是他最近沒有乖乖吃藥,睡眠不好,才會這麼突然的產生應激反應。我會再給他開一些新的藥物,到時候你和袁叔要記得監督他吃下去。」
司澄重重點頭,這才打消疑慮。
「你剛才不是要下樓嗎,那麻煩你順便跟廚房說一下,晚上弄些清淡的東西送到阿放房間,他現在尚且虛弱,吃不了太油膩的。」
司澄點頭,轉身的時候不耐地撇了撇嘴,眼仁微微向上一飄,意思是「還用你說」。
孟舟失笑。
待司澄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上,他斂去笑容,抬腳往書房的方向去。
二樓的小書房是專門為左放準備的,但左放除了上課,鮮少到這裡來。
書房裡一應的擺設都極有左家的風格,華麗,冰冷,陰沉。
孟舟將醫藥箱放在書桌上,他沒有坐下,而是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
室外大雨,狂風卷著冰涼的雨水刮進窗子裡,有些落在孟舟臉上,冰涼刺骨。
孟舟拿起手機撥通了老師的電話。
他的老師曾是享譽全國的心理學教授,常毅行。
最開始,左放曾是他的病人。
電話響了三聲,被人接起。
「孟舟。」
常毅行今年已經六十七歲,孟舟許久未去探望,不知老師最近身體如何,但這一聲中氣十足的孟舟,讓他倍感安心親切。
「老師。」
常毅行在電話那頭輕笑一下,道:「臭小子,平時沒事不來看我,有事就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老師,您總是這麼了解我。」孟舟苦笑,他的老師總是這樣直接了當地戳穿他的心思,即便他還什麼都沒說。
「誰叫我是你老師呢。」常毅行調侃一句,點到即止。
待笑意隱去,他沉厚的中音聽起來格外令人有安全感:「說吧,什麼事?是為了左放?」
孟舟輕應了一聲,「他最近情況還算穩定,只是今天突然發病,不過也很快就脫離出來了。」
「哦?」常毅行沉吟一瞬,又道:「那是左家那個小女孩?」
窗外,左家豪華的半山莊園,園中花草無一不是被人精心養護,卻仍會在這場突如其來的風雨中飄搖凋零。
孟舟擰了眉心,沉默片刻,點頭道:「是。」
司澄吩咐了今天廚房的掌廚,讓他做一些清淡的肉粥,既能補充熱量,又沒什麼油腥。
她提筆在廚房的小黑板上寫:【米要燉得碎碎的,肉沫也不能太大顆了。】
掌廚看過,點頭應:「澄小姐放心。」
司澄又寫了一行給身邊跟著她的幫傭看:【你在這看著粥,熬好了馬上來叫我。】
「是。」
都交代好了,司澄才放心上樓。
剛才出了一身汗,衣服上也被飲料撒到,一摸,滿手都是黏膩的。
該去換身衣服。
回房經過二樓的時候,左放的房間房門緊閉,袁叔還沒出來。
司澄想去看看他,但又記著孟舟說要讓左放先睡一會兒。
她停在樓梯上猶豫一會,還是朝樓上跑去了。
洗過澡,換上乾淨的衣服,司澄準備下樓親自盯著廚房熬粥。
剛要出門的時候,床上手機響了。
是不認識的號碼。
司澄準備掛掉,它卻自己停了。
緊接著,微信彈出了一條好友請求。
她點開看,竟是周瑞。
司澄暗叫糟糕,剛才他們著急回家,竟沒人去管周瑞。
萬一他在班上亂說了什麼,那左放以後還怎麼去學校?
司澄前一秒剛通過了他的好友驗證,後一秒他的語音消息就發過來了。
「司澄?你是司澄吧?哎呀我找了一圈人才問到你手機號,你可真難找!我剛給你打電話,響了半天我才反應過來你又不會說話……咳咳,那什麼,左放沒事吧?你們走的那麼急,後面兩節課我都沒心思上,我真是擔心得要命!但我又沒有你們的聯繫方式,真是急死我了!」
周瑞的聲音在語音里沒什麼變化,他很急,司澄聽得出來,說話語無倫次的。
整整六十秒的語音,司澄一邊聽,他的消息一邊發。
「司澄,你聽見我說話沒有!左放沒事了吧?你們沒事吧?」
「司澄你不會說話你給我打字也行啊!」
「你不會也聽不見吧?!」
「司澄司澄!」
他實在是沒有耐性,語音之後,接連又是兩條文字:
【司澄看到請回復!!!】
【急!!!】
紅色的感嘆號占滿了司澄的屏幕。
司澄對著手機翻了個白眼。
今天左放那個模樣現在回想起來,周瑞還是覺得背後一陣陣的發涼。
雙眼無神,面色蒼白陰沉,好像完全無意識,只不停重複一種單一行為。
他實在沒見過哪個正常人會有那種、那種……被鬼上身一樣的模樣。
司澄好像是見過左放那樣,教室里,她雖然哭了,卻不是被嚇的,而是擔心的。
那輛黑色的商務車將他們都接走了之後,周瑞坐在教室里越想越嚇人,越想越害怕,左放那模樣,只怕不是被鬼上身了就是得了羊癲瘋。
課堂上,他控制不住地老是往最後一排看,看得汪思卉忍不住撿了塊破橡皮砸他。
周瑞撇撇嘴,她的書包又不是被他弄濕的,明明是左放……
當然,他好像也有責任。
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他卻隱約記得,在左放變成那樣之前,好像是抬頭看了他一眼。
不過那會兒他正跟司澄說話,餘光一瞥之間,周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的是不是真切。
放學之後,周瑞連網吧都沒去。
他回家窩在房間裡翻了一圈通訊錄,發現自己並沒有司澄和左放的聯繫方式。
他找遍了所有可能有司澄聯繫方式的人,就連汪思卉都問過一遍了,可司澄不在班級群,班上也沒有人有她的微信。
周瑞最後還是在班級群里翻到了上學期的通訊錄,才找到了司澄的手機號。
他先加了司澄的微信,等了半天沒有通過回復,他著急給司澄打電話,打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來他們被接走的那會兒,司澄是跟人打的手語。
她真是個啞巴。
周瑞又急又氣,又莫名覺得司澄有點可憐。
掛了電話,他打開了準備繼續微信等,沒想到司澄竟然通過了他的好友驗證。
他發了好些消息過去,卻始終無人回復。
手機攥在手裡等啊等,司澄終於回了一條消息。
周瑞點開一看,只有兩個字:
【無事。】
無事是什麼意思?左放沒事?
太好了!
周瑞拍著胸口鬆了一口氣。
他低頭打字想問司澄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卻在「鬼上身」和「有病」這兩個詞之間猶豫了一下。
好像都不太禮貌。
在他猶豫間,司澄又發來了第二條消息:
【慎言。】
周瑞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明白歸明白,他還是皺了眉頭,忍不住低聲念叨:「你們家這麼缺流量,多說兩個字會死啊?啞巴也不用這麼惜字如金吧。」
左家。
手機還在因為周瑞發來的信息不停震動,司澄卻已經不在房間裡了。
廚房按照司澄的吩咐做了雞肉粥,裡面放了百合,有寧神的功效,米粒被燉的很碎。
司澄小心地盛了一盅,端上樓在左放房外敲門。
袁叔給她開了門。
從小到大,每一次左放生病的時候,袁叔永遠都是最著急的那一個。
從左放回家之後袁叔就一直守在他房裡。
雖然不知道今天左放為什麼突然發病,但司澄在面對袁叔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有些自責和內疚。
袁叔站在門口,聲音放得很輕,「少爺還睡著,澄小姐可等粥涼些再叫他。」
司澄謹慎地點了點頭。
「孟醫生還在家裡,我會請他今晚在家裡暫住,以免少爺再有什麼意外情況發生。」袁叔說著站到了門外。
他讓司澄進去,司澄看著他想說點什麼,袁叔卻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司澄進了屋,袁叔回身關門的時候,看了一眼她手裡端著的盅碗,溫聲道:「澄小姐今天受驚了,我會吩咐廚房一會兒給您送些甜湯上樓去,小姐今天也要早些休息。」
司澄一怔,抬眼去看袁叔的表情,房門卻已合上了。
左放的房間裡沒什麼擺設,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間所有的光線和聲音,床頭的燈被調到最小亮度,司澄甚至看不出這些家具的顏色。
她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左放正睡著。
司澄將托盤放下,彎腰湊近看了看他的臉。
雙眼緊閉,嘴唇蒼白。
這樣朦朧的光線下,左放好看得像是假人。
司澄伸手摸了摸他額頭邊緣,沒再出虛汗了。
又探了探他手上的溫度,溫涼的。
司澄鬆了一口氣。
替他掖了掖被角,司澄收回手的瞬間突然被人抓住。
她一驚,倉皇中對上了左放不知何時睜開的眼。
左放定定看著她,亮如星子的黑眸纖塵不染。
司澄毫不費力地在那裡面看見了他的自責與難堪。
心口一窒。
她被帶入了一個脆弱的懷抱。
「司澄。」
「對不起。」
心痛2019,我們阿放最不想讓澄澄看見他變成那樣的時刻,今天卻……
日常索要評論~(嘻嘻嘻湊不要臉快給我留言讓我看見你們揮舞的雙手!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