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惜夜側眼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讓左都衛像突然掉進了一個冰窖里,他回頭看向殿外:「去備馬!」
「王上!」
左都衛幾步走上前跪下,眼中是不顧一切的決絕,他聲音粗獷鏗鏘:「王上傷勢嚴重,現在絕對不能騎馬!香奴姑娘的事是屬下辦事不利,屬下必當傾盡全力,將香奴姑娘帶回來。閱讀」
惜夜一腳將左都衛踹開,大步往殿外走去,可能因為用力太猛,他胸口一陣血氣翻湧,臉色煞白,唇角滲出一絲血跡,他頓了頓,眼神微暗,抬手用手背抹去。
左都衛見勸不住他,只得命人牽了惜夜的戰馬過來,不等那人站穩,惜夜騰空飛上馬背,一夾馬腹往前衝去。
左都衛等人急忙整隊,帶領著黑衛隊隨後跟來,但只見煙塵一路卷向遠方,沒多久就再看不到惜夜的蹤跡……
惜夜顧不得胸口翻湧的血氣,用盡氣力將喉頭的血腥味壓下去,一路快馬加鞭直奔城西,大約追了快兩個時辰便遇到了追蹤的人馬,他們說香奴和赤煙不久前在古鸞鎮買過創傷藥,之後便沒了蹤跡,已經在分散人手在附近的村莊搜索。
惜夜問清楚了附近的地形,略一思索便策馬而去。
香奴在逃亡途中依然不惜冒著暴露行蹤的危險去古鸞鎮買了創傷藥,說明赤煙傷勢極重,已經到了不得不處理的地步,那些侍衛想著她肯定會藏身在比較秘密的地方,自然會在古鎮周圍加強搜索,但以香奴的機智又怎麼會想不到這一點?
所以,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在這古鎮附近,最危險又最為僻靜之地只有城郊的官道,那裡道路平坦,可以減少顛簸,這對重傷而且逃亡的人來說,速度和平穩是必備的因素,加之官道附近人跡罕至,即使偶有急報的官兵經過,也不會有人料到她們竟會藏身附近。
所以,香奴定然是沿著這條路逃了。
他奔了一陣,遠遠看見前面坡上立著一塊石碑,碑上刻字:十里亭。
一路上因為趕得太急,這會兒,他再也忍不住胸口一陣接一陣尖銳的疼痛。低頭一看,胸口的衣襟已經被鮮血染紅,必須得處理一下了,不然他不敢肯定自己能在血流盡之前找到那個女人!
他用力勒住馬兒,馬兒嘶鳴一聲長身立起,卻因這一動作,他借著馬兒高高立起的身子,看見一座破敗的小廟在眼前一閃而過!
就在這一刻,惜夜的唇角浮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他單手捂著傷口跳下馬背,因這一陣動作,胸口的傷鮮血流的更快了,一陣腥熱由胸腹猛地竄上來,他俊逸的容顏瞬間慘白,一口鮮血吐在地上!
他眼睛微微眯起,擦去唇角的血絲,也不顧被鮮血浸透的衣衫,大步往坡後走去!沒幾步,那坡後邊隱藏的那座小破廟就出現在眼前,破廟殘敗潦倒,地勢隱秘,不仔細看,根本不會引起注意。他微笑,笑容慘白的沒有絲毫血色,有種近乎透明的感覺。
香奴……
惜夜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帶著幾分玩味,帶著幾分惡毒。
一想到那個女人看到自己時可能會出現的表情,他的心情就莫名其妙的好!不知道一會兒她是會驚恐呢,還是會想盡辦法的帶著那個男人逃離?不過無論她選擇哪一條路,他都會好好陪她玩到底,讓她永遠不敢再從他身邊逃開。
可是——
當破廟的門被推開的那一刻,惜夜知道,自己又一次輸給了這個女人……
當他看到那個女人和另一個男人擁吻在一起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疼過,就像有一個狠狠地用刀子在心臟上刮過,連靈魂都被被那種焚燒般的疼痛撕絞的幾乎潰散了……
一股酸澀的熱度直接衝上鼻樑,他的眼睛一度濕潤的有些模糊。他捂住劇烈疼痛的胸口,踉蹌著退了一步才勉強站住,將胸腔一股噴涌而出的腥甜血液硬生生吞了下去。
聽到門口的響動,香奴和赤煙同時回頭,一眼就看到站在斜陽的餘暉里那個驚怔中帶著幾分無措的俊美如妖物的王者。
他慘白的臉龐在夕陽的余戶下勾勒出優美的弧度,捏起的眉頭讓他威嚴的氣勢增添了幾分脆弱,他孤獨地僵立在陰暗裡,夕陽從背後將他的影子長長地拉扯住釘在小廟的地上。漆黑如夜的眼眸中,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狠厲惡毒,剩下的只有讓人窒息的絕望和痛苦。
「惜夜——」
香奴猛地推開赤煙,心臟被惜夜那種震驚無措的表情狠狠一揪,她慌張地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剛才的事。
赤煙冷冷地盯著門口的男人,那個男人眼中的占有欲強的讓他有些惱怒。還有他眼中受傷的表情,更是讓他心底的妒火熊熊燃燒了起來。
香奴並不是他什麼人,更何況他潛伏在宮裡的時候,曾看到他那樣傷害香奴,說明他並不愛她,可是,他憑什麼擺出這種欠揍的表情?
赤煙眼底的惡意,瞬間激活了為戰而生的惜夜骨子裡潛在的嗜血因子。他的本能反應在他思考之前在腦子裡炸開,一聲清嘯,這個看似瀕臨死亡的王者渾身瞬間充滿殺氣,飛身騰空而下,閃著寒光的大刀帶著刺骨的寒意向赤煙襲來!
赤煙身邊沒有武器,便抓著地上的半根鐵鏈,使勁擋開那凌厲的刀鋒,只是他的肩胛骨瘦過重創,使不上力,勉強擋住,也被震得倒退了幾步。而惜夜體力即將耗盡,也沒占到便宜,尚未收招便已戰立不穩。兩人同時吐出鮮血來。
「不要打了!」香奴用嘶啞的聲音哭喊一聲,衝到他們中間,想要將他們擋開,卻被兩人同時拉住一隻手想要護在身後。
「惜夜,求你放了他,我會跟你回去,無論你要怎麼樣罰我都可以!」香奴看著惜夜,不顧一切地想掙脫他的手,她實在不能再看著他們這樣打下去了。
「無論怎樣都可以?」惜夜唇角溢出冷笑,像赤luoluo地站在冰天雪地中,她對那個男人的關心,讓他心中翻攪,只覺得她的每一句話都像針一樣刺在心頭,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但是他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必須死!
這樣想著,他盯著赤煙另一隻尚未拔出鐵鏈的肩膀,他那隻手被穿透琵琶骨,根本無法出力,他眼神一冷,另一隻手抽刀往赤煙肩頭狠狠砍去!
香奴驚恐地瞪大眼睛,卻發現赤煙眼神複雜地凝視著她,一點躲開的意思也沒有,他的左手緊緊地抓著她的右手,唇角溢出淡淡的笑意,卻淒涼的讓人不忍直視。
他是想就這樣死去嗎?
因為沒有了希望,因為自己剛才那些決絕的話,他想選擇這樣的方式對她放手嗎?
香奴胸口一窒,滾燙的淚珠滑落到唇邊,她驚怔地看著那把閃著寒光的刀瞬間逼近他的脖頸……
他不可以死!
她再也沒有多餘的時間思考,奮力掙脫赤煙抓著她的手,拔下頭上的髮簪,以難以形容的速度向惜夜胸口插去!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了。
赤煙不可思議地看著香奴。
香奴愣愣地看著鮮血像流水一樣沿著銀簪流到自己的手上,滾燙的熱度讓她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四周靜的幾乎能聽見水滴落的聲音。
惜夜眼睜睜地看著那支尖銳的髮簪沒入他的前胸,他忘了繼續揮刀而下,就在這一瞬間,他仿佛看見妁磯姑姑在跪在他面前絕望地哭喊祈求,聽見那曾關切自己的聲音在明晃晃的大刀下悽厲哀嚎……他想起了那種在黑暗中幾乎將自己連同靈魂一起焚毀的恐懼和痛苦……
他慢慢抬起頭,在眼前的這個少女漆黑如玉的瞳孔中,他看到了自己慘白的笑容……
是不是,這一刻倒下以後,再也不會有那種蝕骨的痛;是不是這一刻倒下以後,再也不會出現那雙烈火中絕望悽厲的眼睛?那個糾纏了自己一輩子的噩夢,是不是就要在這裡有個最終的完結?
「或許,這樣……也好。」
他低低呢喃,垂下眼瞼,漆黑的睫毛沾滿朦朧的霧氣。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在他該覺得解脫的同時,又有一種新的痛苦從他的心底長出來?
就像不知在何時遺落在心底的種子,不經意間便破土而出,生出綿長曲折的帶刺的藤蔓,牢牢困住了他的心,疼痛入骨,鮮血淋漓,帶著一絲不舍,一絲迷茫,一絲說不清的苦澀……蜿蜒生長,與他的血肉連為一體,似乎至死也再不可能分開……
他的眼前突然閃現出一雙極具神韻的眼睛,漆黑明亮,乾淨的不含一絲雜質。
記憶很遙遠,可他卻感覺到那雙遙遠的眼睛漸漸與眼前的少女心疼慌亂的眼神重合在一起……
「香奴……」
他呢喃一聲,似乎漸漸明白了些什麼,卻又什麼都抓不住,只是她眼底的那抹心疼讓他胸中湧起一絲暖意,可是,漸漸地,那雙眼睛在他面前模糊起來,無論他怎樣用盡力氣掙扎,依舊感覺自己的意識飛快地流逝,僅剩的一絲神智被黑暗無情地吞噬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