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蕭硯夕的問話,掌珠深吸口氣,「我真沒見過可疑之人,也不知大人手裡的玉扳指是何物。」
話落,她的第一顆盤扣被挑開,玉頸徹底暴露在男人眼前。
蕭硯夕不止坐鎮東宮,還控制三廠一衛,若按三廠一衛的審訊手段,可不止挑開衣裳這麼簡單。
掌珠觳觫一下,有一瞬,甚至覺得這些人是山匪,腦海里沉睡的記憶再次甦醒,臉色刷一下變得慘白。
蕭硯夕看她過於緊張,收回刀,斜插在地,「換人。」
扈從將孫寡婦扔在地上,伸手要扣掌珠肩膀。
掌珠猛然起身,揮開他們,身形向後退。可她哪裡是男人們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按在了長椅上。
扈從舉起板子,等待蕭硯夕的指示。
蕭硯夕慵懶地倚在石桌上,矜貴與冷血交融,像個玉面修羅,似笑非笑看著掌珠,「還不說?」
細皮嫩肉的小東西,能挨幾下?
他遲遲沒有下令,扈從舉刀的手臂有些酸了。
張懷喜勸道:「小姑娘,事關重大,不是兒戲,你若隱瞞不報,是要砍腦袋的。」
掌珠雙肘杵在椅面上,抬頭看向蕭硯夕,「你有逮捕令嗎,憑什麼對我施刑?」
開口時,聲音染了哭腔,顯然是害怕挨板子,又強撐嘴犟。
蕭硯夕眉眼冷艷,垂下鴉羽般的睫毛,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個字,「打。」
「砰!」
扈從揮下一板子。
掌珠感覺臀部火辣辣的疼,還特別羞恥,她擠下眉頭,淚珠子吧嗒吧嗒滴在手背上。
許是姑娘家太嬌嫩,跟打豆腐塊似的,施板子的扈從都不忍下手了,「主子......」
蕭硯夕瞥了一眼,沒有半分憐香惜玉,「繼續。」
掌珠摳著椅角,指甲蓋快滲血了,小身板戰慄不止。
扈從舉起板子,遲遲下不去手。
蕭硯夕不耐煩地看向他,「她是你主子?」
扈從哪敢得罪自己的爺,手一揮,板子帶起的風颳過掌珠耳邊,捲起一小綹碎發。
「住手!」
柵欄外響起一道鏗鏘有力的聲音。
扈從打偏了,板子打在地上,發出「啪」一聲。
除了蕭硯夕,其餘人全將視線移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蕭荊背手站在門外,臉沉如鍋底。
掌珠張張小嘴,發不出聲音。
張懷喜第一個反應過來,顛著壯壯的身板跑過去,兩眼放光,卑躬屈膝道:「老爺子,可找到您了。」
扈從們放下手中利刃,齊齊跪地。
蕭荊重重哼一聲,甩袖走進院子,看都沒看蕭硯夕一眼,徑直來到長椅前,彎腰問掌珠,「可還行?」
掌珠眼眶濕潤,點點頭,「嗯。」
蕭荊安撫地拍拍她的頭,胸前傷口因動怒,崩出了血,「剛剛誰動的手?」
施板子的扈從苦不堪言,委屈地承下了所有,「是小人。」
「自罰三十大板。」
「...諾。」扈從拿起板子就往自己身上招呼。
「慢著。」一直緘默的蕭硯夕冷冷開口。
蕭荊看向他,聲音更冷,「怎麼,朕命令侍衛,還需經過你同意?」
朕?
朕?!
掌珠和孫寡婦震驚了,尤其是孫寡婦,連屁股上的疼都忘了,不可置信地看向老者。
蕭硯夕迎上蕭荊的視線,淡淡眨眼,「您還記得自己的身份?」
蕭荊抿唇。
蕭硯夕站起身,月白寬袍被金絲銀鉤緙帶勒住,寬肩窄腰,宛如獵豹,「身在皇位,心向逍遙,您這皇帝做的挺自在。」
他斜睨掌珠一眼,冷嘲道:「也是,枯木逢春,心早就飛了。」
「放肆!」蕭荊怒目。
「呵。」蕭硯夕上前兩步,揮退其餘人,「您借著微服出巡,故意遭人暗算,是不打算回宮了吧。」
蕭荊沒否認,「朕在出宮前,已擬好遺詔,放在金鑾殿的匾額上,回去後,你宣布朕的死訊,擇日登基吧。」
蕭硯夕眼中淬了不知名的流光,「做太上皇不行?」
蕭荊嘆口氣,背過身,「為帝二十五載,朕倦了。」
「您是想徹底擺脫母后,擺脫皇家束縛吧?」蕭硯夕並不領情,指了指被送進屋子的小姑娘,「有了第二春,這麼快就忘了閔貴妃?」
蕭荊瞪圓眼,「朕的私事,輪不到你來插手,帶著你的人即刻回宮,就說找不到朕,繼位為帝吧。」
眼前這位老人,十六歲登基為帝,年號恆仁,後宮有一後一妃。民間傳聞,恆仁帝只愛貴妃閔氏,但閔氏無法生子,不得已迎娶了緗國公嫡女季氏為後,季氏為皇室誕下了獨苗,也就是眼前的太子蕭硯夕。
閔氏病逝後,蕭荊憂傷過度,萬念俱焚,借著微服出巡,金蟬脫殼,想徹徹底底擺脫世間浮華。
蕭硯夕好不諷刺地看了自己父皇一眼,「死了一個貴妃,就讓您墮落成這樣,當年先帝爺真是看走了眼。」
「混帳!先帝爺豈是你能恣意評價的?!」蕭荊被兒子氣的直哆嗦,深深吸氣又吐出,稍緩了語氣,「你現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等你沾惹過情愛,就知朕為何如此。」
蕭硯夕唇畔綻笑,笑意冷冽,「我永遠體會不了父皇的心境。」
蕭荊懶得為自己解釋,走進正房,去查看掌珠的傷勢。
張懷喜走到蕭硯夕身邊,請示地問:「殿下,咱還請聖上回宮嗎?」
心都不在朝廷了,要個行屍走肉有何用。蕭硯夕沒回答,走進正房,看向一臉驚恐的孫寡婦,扔給她一錠紋銀,「借宿一晚。」
然後,堂而皇之地走去偏房,掌珠的屋子。
其餘人原地休憩。
正房內,蕭荊先對掌珠道了聲歉,「連累你了。」
掌珠搖頭如撥浪鼓。
黃玉扳指「丟了」,蕭荊拿出隨身的令牌,放在掌珠手裡,「以後遇見麻煩事,就拿著這個去京城找首輔宋賢。」
掌珠握著沉甸甸的令牌,悶聲道:「老人家,你能幫我離開這裡嗎?」
她知道,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錯過了,恐怕連多雨村都走不出去,更何況去京城找人。
蕭荊想起掌珠在玉米地里同他講的話,點點頭,「我來安排。」
掌珠眼底熠熠,「謝謝。」
稍許,毫不知情的孫寡婦一瘸一拐走到掌珠身邊,「隨我出去一下。」
掌珠忍著臀部不適,走出屋子。
孫寡婦小聲問:「你救下皇帝時,可知他的身份?」
「不知。」
孫寡婦轉轉眼珠子,眼裡全是算計,附耳跟掌珠說了幾句,掌珠當即拒絕,沒再搭理孫寡婦,徑直回屋。
可......
鳩占鵲巢。
偏房內,蕭硯夕大剌剌躺在她的小床上,長腿無處施展,只能曲起一條腿,另一條腿耷拉在床沿,聽見動靜,睜開鳳眸。
掌珠一愣,頓覺臀部灼燒,轉身就要躲開。
「餵。」蕭硯夕喊住她,「燒壺水。」
「......?」
「沒聽見?」
掌珠知道他是太子,不敢忤逆,心不甘情不願去往灶房。半餉,拎著水壺走進來,往床邊放了一個木盆,「沒有新的。」
蕭硯夕坐起來,單手撐在床板上,「這盆是做何用的?」
「洗臉的。」掌珠往盆里倒水,「我刷過了。」
還挺開竅。
蕭硯夕脫了皂靴,等著她兌涼水。
「可以了。」掌珠抬頭道。
麋鹿般的大眼睛撞入男人的視線,立馬移開,臀部隱隱的痛感提醒著她,要遠離這個男人。
蕭硯夕伸進腳,沒入水中,「嘶」了一聲,抬起腳,「太燙。」
掌珠又兌了些涼水,「這回試試。」
蕭硯夕哪裡是那麼好糊弄的,「你先試試。」
掌珠蹙眉,顯然是不願意的,但礙於他的權貴身份,不得不低頭,纖細的小手探進水中,手指攪了攪,「不燙了。」
蕭硯夕放下腳,眉宇舒展開。
掌珠拎著水壺站起來,深知今晚沒地方睡,轉身往外走。
「站住。」蕭硯夕開口。
掌珠扭回頭。
蕭硯夕挑眉,「布巾呢?」
「沒有新的。」
「用你的衣裳。」
「......」掌珠攥攥拳頭,走到柜子前,拿出一件洗舊的衣裳,遞給他。
蕭硯夕沒接,提示意味很明顯。
掌珠被他冰冷的眸子怵到,好像一旦她不聽話,他就會打她板子。
她蹲下來,軟若無骨的小手捧起男人的腳。他的腳不比他的臉,也不像戲文里說的那樣,養尊處優的人連腳趾頭都細膩精緻,他的腳掌有老繭,像是行軍打仗走過很多路,磨出來的。
蕭硯夕感受腳掌傳來的溫軟觸感,沒來由地多看了她一眼,鼻尖小巧挺翹,溢出一層細汗,「你熱?」
掌珠沒回答,默默端起木盆,她哪裡是熱,是怕他所致,「我可以出去了嗎?」
「嗯。」
這位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完全沒有占了人家閨房的自覺性。
掌珠忍氣吞聲地走出去,將洗腳水揚在地上。
張懷喜笑眯眯靠過來,「掌珠姑娘?」
「是。」
「明兒隨我們一起離開吧。」
掌珠沒有驚訝,定是皇帝交代給他的,「麻煩您了。」
「不麻煩。」張懷喜上下打量她一眼,指了指她第一顆盤扣,「姑娘若是不介意,我幫你縫補吧。」
掌珠攥住領口,「不,不用。」
「不必害羞。」他湊近她,「我是宦官,伺候過女主子。」
掌珠還是拒絕了,且不說他為何突然熱情起來,就說他是太子身邊的人,她都不想多招惹一分。
深夜,掌珠窩在孫寡婦屋裡,又夢到了自己身處翊坤宮。
步步錦支摘窗前,擺放著松木盆栽,淡雅別致。
她坐在平寶座上,兩歲的小崽崽趴在她懷裡,拱著她的胸,「唔...唔...」
掌珠抱起他,搖搖頭。
小崽崽嘟泡泡,小臉寫滿委屈。
掌珠心軟的一塌糊塗,可昨晚被男人揉搓狠了,這會兒太疼,沒辦法餵崽崽,「寶寶不是才吃過嗎?」
宮裡有小皇子的乳母,很多時候,都無需嬪妃親自哺乳。
小崽崽狡黠一笑,窩在她頸窩,一聲聲喊她母妃。
掌珠歡喜,拍著他的小屁墩,「撒嬌也不能吃。」
嘴上雖怪嗔,但杏眼全是笑。
睡夢中的掌珠笑醒了,揉揉頸窩,那裡似乎還殘存著崽崽的呼吸。
來到多雨村八年,只有夢裡的小崽崽陪她解憂。
更闌人靜,小姑娘幾不可察地嘆口氣,翻身看向透光的牖戶,耳畔迴旋著小崽崽清甜的娃娃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