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兄妹

2024-08-29 20:58:11 作者: 蔚空
  芳華苑在沁園是個大院子,上下兩層,總共有十幾間屋子,是江太太和兩個女孩兒住的地方。原本青竹也住在這裡,年紀大了些後,被父親拎去了他的院子同住。剩下文茵和採薇,倒也還熱鬧,只是這兩日文茵被關在靜心閣,忽然就清靜了許多,連傭人們進進出出的動作,都格外小心。

  和江鶴年說完話,採薇便回了自己屋子。

  原身這場病其實還沒好透徹,一日下來什麼都沒幹,也覺得有些累,想來還是原來的採薇被嬌養得太過了些。

  這樣一想,她本來打算投入大床的動作又頓住,打開窗子,做起操來。

  青竹悄悄推門進屋,站在屋子裡的丫鬟四喜見狀,正要出聲,被他用了個噤聲的手勢制止,然後揮揮手,示意她出去。

  四喜會意,悄無聲息出了門,將屋子讓給了這對親兄妹。

  採薇鍛鍊得專心,並未注意到有人進來。青竹噙著一臉壞笑,躡手躡腳到了她身後,忽然湊到她耳邊,大喝一聲。

  採薇猝不及防,差點被他嚇得靈魂出竅,轉過頭,擰著眉頭,狠狠等瞪他一眼,揪著他一頓暴揍。

  青竹邊躲邊咯咯直笑,最後倒在地上告饒,採薇方才放過他。這麼一鬧,她白皙的面頰上也出了一層薄汗,小口喘著氣。

  青竹爬起來,拉著她坐下,自己也坐在他對面:「妹妹,你同哥哥說說,二姐是不是有新打算了?」

  屋子裡點著油燈,採薇借著光看向對面的少年。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採薇是獨生女,從來沒體會過手足之情,如今卻多了一個和自己長得七分相的親生哥哥,尤其是那雙眉眼,簡直與她一模一樣,這感覺十分奇妙。

  雖然這個少年對自己來說,還算不上熟悉,但也許是本能作祟,她對青竹有種自然而然的親近感。

  因為江鶴年和江太太的寵愛,十八歲的青竹,是個混世魔王,無法無天得很。他天生是個風流種子,也不知是隨了誰。江鶴年先前說沒有男人不風流,其實不盡然,至少他自己就絕對算不上風流,他不愛去煙花柳巷尋歡作樂,這輩子唯一愛的女子只有採薇和青竹的母親。家中除了江太太,就只有兩房姨太太,大姨太是江太太的陪嫁丫鬟,江太太懷上大少爺時,讓丈夫收入了房中,三姨太原本是秦淮河畔的歌妓,被江鶴年無意間撞見,因她與逝去的愛人有幾分相似,便帶了回來。除此之外,江鶴年再沒有一樁風流韻事。

  然而青竹才十八歲,就已經花名在外,是戲園子和青樓的常客,還曾經花錢包了個歌妓。

  偏生他生得好看,嘴巴又甜,實在是討人喜歡,家裡丫鬟沒幾個不愛他的,江鶴年有時候看他這浪蕩子模樣,也氣得不行,卻又拿他沒辦法。

  不過採薇看得出,這個哥哥天性不壞,只是被慣壞了。她笑道:「二姐什麼都沒想做,你別給她搗亂了。」

  青竹不信:「二姐那性子我還不曉得?她要能聽爸爸的話,老老實實和謝家三少成親,我名字倒著寫?」

  採薇笑:「反正她沒跟我說什麼。」

  青竹說:「上次是我大意,讓爸爸提前發現了計劃,不然二姐早上船走了。你放心,這回我肯定會加倍小心,你告訴我嘛,我肯定幫你們。」

  採薇知道他雖然是真心想幫文茵,但他玩性太大,更多是覺得這事兒刺激好玩。

  上次文茵逃跑,本來是個好機會。她一個女孩子坐船去美國,肯定是不能獨行的,上回正好有三位同行的朋友,一路便能有個照應。哪知,機會就被那樣錯過了。

  如今她要逃走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但總不能一個人上船,所以還在等機會。

  青竹見妹妹不說,泄氣般噘噘嘴,起身道:「你不告訴我算了,我明日去問二姐。」

  採薇抬頭看他,忽然想起江鶴年吸鴉片的樣子,鄭重其事地叮囑:「青竹,你可別學人抽大煙,那不是好東西,是摧殘身體的毒/品。咱們國家變成這樣,有一半功勞歸於那東西。」

  青竹昂頭道:「我當然知道,這是洋人用來禍害咱們的玩意兒。我最敬佩的就是林則徐林大人,當年他虎門銷煙,燒了英國人那麼多鴉片,那就是壯舉。竟然還有人埋怨說他是千古罪人,不是他銷煙惹怒英國人,就不會有後來的鴉片戰爭。說這話的人也不想想,咱們國家閉關鎖國這麼多年,早已經落後人家不知多少,一塊肥肉放在這裡,就算沒有虎門銷煙,洋人也遲早會來侵略咱們。挨打不是因為反抗,而是因為落後。我以後要去學造槍造炮造飛機,把洋人都趕走。」

  青竹跟當下的摩登青年一樣,穿西服襯衣和系帶皮鞋,喜歡一切來自西洋的新玩意,他屋子裡有一部頂著大喇叭的留聲機,是前年他生日,江鶴年送他的禮物。這東西在民國初年的中國,可是個稀奇玩意兒,除了機器本身昂貴,一張黑膠唱片也價值不菲,偌大的上海城,除了租界裡的洋大人,中國人用得起的寥寥無幾。


  但對於西洋事物的熱愛,並不影響他對於侵略的憎恨,對是非的分辨。

  雖然這話聽著稚氣,但也算是說得在理,採薇笑著點頭:「那你可得好好讀書,念好英文才能出國去學新技術。」

  說到英文,青竹就有點頭疼,他算術學得不錯,偏偏英文實在糟糕。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剛剛才舒展了一番宏偉志向,就被親妹子委婉又無情拆穿,頓時有點泄氣。

  少年癟癟嘴,忽然又眉頭一皺,「我說你怎麼越來越沒大沒小了,都不叫我哥哥了?」

  「你算哪門子的哥哥?」

  青竹叉腰怒道:「我怎麼就不是你哥哥了?」

  採薇不和他爭辯,只笑而不語。

  面前的少年才十八歲,對她來說,不過是個還沒長大的毛孩子罷了。外人在的時候,叫他一聲四哥是禮數,就倆人的時候,哥哥兩字還真是讓她有些彆扭,反正他本來也沒有哥哥的樣子。

  青竹當然也就是隨口說說,讓她早點歇息後,轉身走了幾步,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從褲袋裡掏出一枚小小的墜子,回身遞給她:「妹妹,這是我今日外出發現的好玩意兒,送給你。」

  採薇接過那墜子,是個很漂亮的琥珀,她笑說:「不會是想送給哪位姑娘沒送出去,就給了我吧?」

  青竹俊臉一板:「你怎麼這麼沒良心,這可是我專門給你買的,花了我二十塊錢大洋呢!」

  富家少爺果然是出手闊綽。二十塊大洋,在這個時代,已經足夠普通人家生活一年。

  採薇捏起小墜子,在燈光下看了看,笑道:「這樣啊!那我明日就戴上。」

  青竹這才滿意,雙手插在口袋,吹著小曲出了門,在門口遇到四喜,還不忘朝她拋了個媚眼,標準紈絝子的模樣,弄得小丫鬟臉頰頓時緋紅一片。

  四喜進門,見採薇正握著一枚小墜子在玩,笑著問:「這是四少爺送給小姐的麼?」

  採薇點頭。

  四喜道:「四少爺雖然還沒怎麼定性,但真的是疼五小姐。」

  採薇失笑,抬頭朝她道:「你知道四哥就是這德性,以後他做什麼,你別搭理就是。」

  四喜紅著臉點頭。她跟採薇差不多大,從小被賣進江家,伺候江家這位五小姐已經七八年,兩人關係十分親密。

  只不過她最近發覺,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生了場病,五小姐好像性子變得沉穩了好多。

  是因為長大了嗎?可是四少爺怎麼就沒見長大?

  採薇將墜子收起來,對四喜道:「我睡了,你也去休息吧。」

  「好的。」四喜退了出去。

  採薇在妝檯前坐下,將辮子解開,柔軟蓬鬆的青絲垂落在肩頭。鏡子裡的女孩兒還是花一般的年紀,明明是自己熟悉的模樣,可水汪汪的眼睛,楚楚動人的嬌態,分明又不是自己。

  那是一個獨屬於這個時代的美麗少女,採薇從來不知道,自己還能有這副模樣。

  她走到窗外,看了看澄淨的天空,月亮如銀盤掛在上頭。月圓夜是思鄉時,但採薇發覺,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也不過十幾天,卻好像沒什麼不適應。也許是因為在另外一個世界,她無父無母沒有牽掛,所以換了個時代和身份生活,也不覺得有什麼難過。

  至少,在這裡,她不再孤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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