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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失路之人

2024-08-29 21:24:28 作者: 龍蛇渾象
  秦霄神情驚疑,倏忽抬起頭,他一抬袖,一張幽黑符籙飄蕩而出。

  在接觸到空中逸散的殘存刀氣之後,那符籙中竟然透出一股異樣的鋒銳,如一柄狹長而鋒銳的斷刃。

  秦霄眉宇間一皺一馳,他身形轉折如線,出現在關山越身前,接過那道符文。

  關山越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解下腰間酒壺,拔出木塞。

  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他竟然做了好幾次才成功。

  不知出於何種緣故,秦霄竟然就這樣站在那裡,看著他的動作。

  關山越能夠感受到,那魔門弟子眼裡,有著一股他作嘔的炙熱。

  像是在觀賞某種珍獸,又像是在打量某種寶物。

  魔門弟子對北荒蠻人,不是一貫如此嗎。

  低笑一聲,關山越仰頭飲盡壺中酒,揚起的眼眸里,卻刻著一抹悲憤。

  仰頭望向闊遠蒼茫的天空,關山越一時間神魂悸動,他忽有一種明悟。

  儘管這些年來,他關某人學成了武,甚至還手刃了幾個曾經視若天神的魔門弟子,可他依然是那個北荒蒼空下,被關在部落中的孩子。

  他以為他已經逃出去了,可一抬眼,眼中所見,還是那滿是荊棘倒刺的厚重木牆,還是那塗有琥珀般獸油的堅實大門。

  原來這十三年來,我都只是在原地打轉嗎?

  恍惚之間,關山越記起師父曾經獨自吟誦過的句子,老人那有些顫抖的嗓音此刻在關山越心中迴蕩,緩慢地滲入心扉,最後斥諸於口。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

  關山越在心底苦澀一笑,當年師父賜名之時,是否就已經料到這一天了?

  面對魔門這座雄踞北荒的萬仞高山,他這三尺微命,又該如何跨越?

  更何況,關山越還身負離魂症這怪病,遲遲不能突破先天境界。

  這般狀況下,光是看一眼那座高山,關山越便會心弦緊繃,甚至會有些喘不過氣來。

  所以他逃避,用酒來麻痹自己。

  可他又不願徹底放棄,掙扎在兩者之間,遍體鱗傷,不得解脫。

  失路之人,呵,果真是失路之人。

  關山越面上苦色更濃。

  與他相反,秦霄卻滿臉喜色。

  他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怪不得宗主讓我親自走這一遭!」

  然後秦霄伸出兩手,按住關山越的肩頭,狂熱道:

  「竟然是你!竟然是你!在中原找了那麼多年,沒想到你就在北荒!」

  兩手抓著關山越的肩膀,秦霄額上青筋繃起,面容扭曲已極。

  關山越聽此人言語瘋癲,心中一緊,他與秦霄目光一觸,宛如望見了一片熾熱燃燒的火。

  那火焰似乎順著秦霄的目光,同樣在關山越的眼中燃起。

  倏然間,關山越只覺四周景物開始扭曲模糊起來,耳畔的聲音也變得渺遠,他整個人似乎都在逐漸從這片天地中,孤立出去。

  在他那血肉模糊的身軀上,漸漸攀附起一條又一條的細長黑線。

  就在此時,那條翠綠光芒終於突破禁錮,一個蒼老嗓音響起:

  「關小子!回神!」

  秦霄轉過頭來,神情猙獰,望向老槐:

  「老東西住口!」

  極遠處有豪笑聲傳來:

  「哦?」

  一個清朗的溫醇嗓音自極遠處傳來,豪邁異常的聲音最後響徹在秦霄心湖之上,激起萬丈波瀾。

  只見天空之中,驟然掛起一條綿延不知多遠的紫色長虹,這條不請自來的虹光勢如破竹地破開濃霧魔氛,彈指間跨過長天,落在了秦霄身前。

  秦霄的飄渺身影猶如被浩蕩天風吹過殘存燭火,飄搖晃蕩,明滅不定。

  這位一直胸有成竹的魔道真傳面容大變,他驚呼道:

  「宗主親自出手追殺,你,你竟然沒死!」

  一個劍眉寬額,挺鼻薄唇的俊朗男子自光華中邁步而出。

  男人挺直的劍眉下,雙目璀璨如星子,一頭紫色長髮束成兩股垂落胸前,挽髻別簪,一身紫白相間的簡約武袍在空中隨風而動。


  此人現身之後,槐蔭武廟大門上那口長劍忽作錚錚壁上鳴。

  他抬眼望向秦霄,淡笑道:

  「好小子,先前不曾打死你,竟還差點壞了大事。」

  他伸手一招,那條被困在旗幡中的古槐精魄頓時破開禁錮,化作一條碧綠游龍,沒入袖中。

  男人五指成爪,將秦霄陰魂拘在手心,直接捏碎。

  做完這一切後,男人才落在關山越身前,面露嘉許:

  「荊老兒的弟子?做的不錯。」

  關山越無力一笑,軟倒在地。

  ——

  斷劍,殘刀,大旗上浸著血痕。

  當關山越再睜眼時,眼前已是這極具衝擊性的一幕。

  他拖著殘缺的軀體,走在荒涼的戰場上。破碎的甲衣錚錚作響,熱血順著拄地斷刃的凹槽,灑落泥土中。

  少年茫然四顧,枯澀的眼眸中倒映出滿地瘡痍,屍橫遍野。

  緩緩西沉的如血殘陽下,他兀自握緊鋒刃的身影狹長如一線墨黑,深深地刻在大地上。

  迷糊淡去後,他抬頭看了眼那輪占據半個天幕的殘陽。

  明明從未來過,可身處此地中,關山越卻有一種熟悉之感。

  仔細打量了一番四周後,關山越才恍然,此處分明是他曾見過的,那兩軍對壘之處。

  不同的是,此刻他不再是那個高舉天穹,俯瞰人間的存在。

  而是一個死戰餘生的兵卒。

  踩踏著浸透了熱血的土壤,關山越有些分不清這裡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的世界。

  就在他思考之時,如血殘陽中,忽而裂開兩條深黑縫隙,宛如一對深邃眼眸。

  關山越驚愕抬頭,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況下,直面那對眼眸。

  只一眼,關山越便覺有一抹冰寒貫穿了整個脊柱,五臟六腑更是仿佛被一隻無形之手給緊緊攥住,胸腹間內息凝滯如冰鐵。

  關山越腳下的大地發出了絕望的震顫,轟鳴的暗紅色戰場在某種力量的作用下,不斷地擠壓破碎,裂開道道縫隙。

  有赤紅的血色自地層深處逆流而上,無數扭曲怪異的身影踩踏著逆流而上的赤紅血液,沖入地上。

  那是幽世中,覬覦繁華人世的妖魔狂潮。

  關山越能看見妖魔猙獰的面容,能嗅到妖魔涎水的腥臭,能聽見妖魔喑啞的嘶吼。

  他甚至能感到利齒撕咬血肉的劇痛。

  只一個瞬間,關山越便被撕扯為無數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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