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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偃月春秋

2024-08-29 21:24:29 作者: 龍蛇渾象
  醒來。

  在一處荒野小廟中醒來。

  頭腦昏昏沉沉的,卻有一種奇妙的安心感。

  關山越撓撓頭,又聽一聲豪灑笑語自身邊響起。

  「已算死了一次,小兄弟還能睡得安穩,某家佩服。」

  關山越轉過頭,只見一位青衣人蹲在身旁,沉靜的目光似要望向自己的神魂深處。

  滿地春草隨風搖曳,青衣人身處其間,恍若紮根於這鬱郁碧色中。

  「此地是?」

  關山越回想起自己先前被妖魔撕碎的慘象,渾身竄起陣陣銳痛,如一線纖細鐵絲在四肢百骸內肆掠,額上不由得滲出冷汗。

  可他面色卻平靜如常,像是早已習慣了這般苦楚。

  青衣人撫掌而笑道:

  「這般模樣,到頗似某家當年刮骨之時,怪不得你我有此緣法。」

  隨即,青衣人袖緣晃漾,一痕清光如冷月,印在關山越眉心處。

  一抹涼意自眉心蕩至全身,關山越只覺渾身一松,痛覺登時消弭。

  青衣人扶著關山越站起身來,道:

  「此地乃是某家道場,小兄弟有幸以武道拳意共鳴尊神一剎,因而得以夢見某家。」

  「這是夢?」

  關山越呢喃道,語聲中有些不可思議。

  他因身負離魂症,夜間也多有怪夢,卻從未見過如此「真實」的夢境。

  可一想到那處滿是武道真意的北荒天地,關山越心中已是信了幾分,他問道:

  「那之前那座戰場,也是一場夢?」

  青衣人微微頷首,道:

  「是夢,也是一場試煉。每一位能以武道意志與尊神相共鳴的武者,皆會有此關。過得去,便會分配一位與你之武道意志最為契合的英靈,負責為你解惑,並傳下一門武道。若是過不去,那與尊神的緣分也就到此為止了。」

  說到這裡,青衣人深深地看了關山越一眼。

  「只是小兄弟卻有些不同,你身負一份九幽魔念,干擾了試煉內容,神魂也有些動盪。不過外界已有高人為你驅逐了魔念,此後當時無虞。」

  關山越記起那張人皮上的經文,心頭一凜。

  這幽世魔神竟然如此可怖,他不過是看了一眼經文,便被其悄然無聲地種下一縷魔念,若是任憑這魔念發展壯大,後果實在難料得很。

  想來當是先前那與師父有舊的前輩,出手為自己驅逐了魔念。

  既然如此,那自家身軀當是安全,可以安心在此夢中學些本事。

  關山越心中盤算,已將事件真相推演得八九不離十。

  而當關山越抬起臉,仔細端詳那青衣人時,心頭卻忽而泛起一股熟悉之感,仿佛那張看似年輕的英挺面容,自己在哪裡見過。

  青衣人見他怔怔失神,莞爾一笑道:

  「怎麼,天天拜某家神像,卻是對面不相識?」

  這話猶如一道驚雷,劈開了縈繞關山越心頭的疑惑。

  在他的視線里,青衣人那張面容,竟與武廟內那座武聖神像漸漸重合。

  除了沒有美髯金甲,竟是分毫不差!

  關山越忽然記起一事,自家武廟內的那尊雕像,實乃師父一刀刀雕刻而成,可卻如此貼近這位武聖的原貌,莫非師父也曾來過這裡?

  可話到嘴邊,關山越卻沒有說出口,只是在心裡打定主意,等師父歸來後定要問個究竟。

  他內心深處,還隱隱有一種渴盼。

  連武聖都要尊稱為尊神的存在,是否有辦法根治離魂症呢?

  關山越忽而問道:

  「敢問前輩,那位尊神既然贈予我等如此機緣,關某日後又該如何回報?」

  似是沒想到關山越會有此一問,青衣人一愣之後豪笑道:

  「哈哈哈。小兄弟多慮了,尊神所願,不過是此界武道繁榮昌盛。你日後若能得一新招,開闢武道新境,便是對尊神最好的報答。若願意化作英靈,為後來者指引前路,那是更好!」

  關山越微怔,青衣人又嘆道:

  「以法傳人,譬如燈火相傳,碾轉不絕。」


  青衣人語聲溫醇,如春風拂面,可那風中又有一抹堅不可摧的剛直。

  關山越心中驀然閃過一幅長卷——

  沉夜中,一座巍峨高山下,忽而亮起星星點點的燭光,連成一片浮動的光,映出一條登頂之路。

  武道傳承,概莫如是。

  凝視著那片浮光,關山越怔怔失神。

  儘管青衣人說的是武道傳承,關山越卻不免想到了整個北荒大地的歷史。

  而在魔門這座高山下,他卻沒能望見一星半點的光芒,所能見的也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

  像是籠罩在整個北荒頭頂的鐵幕,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如果沒有炬火,我能成為那唯一的光嗎?

  關山越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強迫著自己不去移開目光,他就這樣凝視著那片心中的燭火,仿佛要讓這明亮燭焰在眼中長明。

  關山越不想再逃了。

  看關山越兀自沉吟,這位書卷氣濃郁的武聖雙袖一抖,說道:

  「小兄弟若有所得,不妨出去之後,再細細體悟。當下還是先做好準備。」

  準備?

  關山越有些不解,卻見青衣武聖的眸中,掠過一抹沉凝冷肅。

  砰然一聲。

  關山越狠狠撞在一塊凸起的巨石上,然後整個人再高高彈起。

  這位武聖出手之快,讓關山越根本來不及有半點反應。關山越渾身渾身血肉模糊,仰面倒下。體內更是天翻地覆一般,五臟六腑,骨骼經絡,肌腱大筋,沒有一處完好。

  儘管傷勢極重,但關山越卻是不為所動,眼底更沒有流露出半點痛苦神色。

  青衣武聖哈哈大笑道:

  「空想何益,先讓某家來打磨一番,先你得一聖名,再說其他。」

  青衣武聖眼中光彩驟然銳利如劍,他手掌平伸,掌緣瑩潤如一痕清月。

  他平視著關山越,淡淡道:

  「某家這一刀,名曰春秋。小兄弟,請了。」

  兩人目光一觸,關山越忽感周遭驟明乍暗,在神思泯滅之時,他仿佛見到了一泓月光。

  明月在天,俯瞰塵世,縱有雲遮霧掩,仍不改其光。

  恍惚間,他聽見那人兀自低語:

  「某家夜讀春秋多年,悠悠青史只在心中淬成一抹月色,請君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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