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2024-08-30 02:56:50 作者: 風弄
  鮮空氣,更想往外走,他一咬牙,索性走到九曲橋那頭,站在水邊,一個人瞅著水影發呆。

  剛好,兩個護兵巡邏經過,走近了看到是他,都立正敬禮,叫一聲,「宣副官。」

  宣懷風嗯了一下,問他們,「今晚總長有客人拜訪?」

  一個護兵說,「是有客人,不過不是他拜訪,是總長特意請過來的,就是常來的那個唱戲的。」

  宣懷風問,「他和總長都在書房嗎?」

  護兵說,「不是的,都在總長房裡呢,還要了不少酒菜。總長還要聽差的把門口等人的黃包車打發回去,傳話說客人今晚不走了。」

  宣懷風仿佛被誰猛然抽了後腦勺一下,眼前有點發黑。

  站了一會,才發現兩個護兵還在等著自己,揮手道,「沒事了,巡邏去吧。」

  這一下,連水影也安撫不了心裡那股抑鬱難受了。

  宣懷風從地上撿了一顆石頭,狠狠擲到水裡,轉身回到自己房間,把孫副官送過來的梵婀鈴取出來。

  走到門前小院裡,一手持琴,微微側頭,下巴抵著琴,一手持弓。

  閉上眼,琴弓在小提琴弦上輕輕拉動。

  抑鬱如泣的音調,便從琴弦上緩緩地飄蕩起來了。

  第三十章

  白雲飛連續意外了三次。

  忽然接了電話,要他趕去白公館,這是第一個意外。

  一到白公館,不是去書房,而把他迎到了白雪嵐的睡房,那自然是第二個意外。

  剛坐下,白雪嵐也沒問他的意思,就吩咐聽差把外面等他的黃包車叫走,意思說他今晚在這歇下。

  這,就是第三個意外了。

  連續三個意外之後,又有聽差把熱酒熱菜端上來,在房間裡擺了滿滿一桌,並兩套碗筷。

  白雪嵐吩咐了聽差後,就沒怎麼做聲。

  雖然是他特意把白雲飛叫來的,但白雲飛來了,他這主人也沒露出多少熱情,只自顧自地出神。

  白雲飛看看酒菜,又看看白雪嵐,忽然嘆了一口氣。

  白雪嵐這才把頭轉過來,問,「你嘆什麼?難道我這裡不配留你一個晚上嗎?」

  白雲飛說,「我哪裡是這樣的意思,只是正琢磨自己今晚的用途而已。」

  他這人很善解人意,和他聊天,向來都很解悶的。

  白雪嵐聽他話里有意思,也有點了說話的趣味,把側著的身子歪回來,懶洋洋地問,「你自問有什麼用途呢?」

  白雲飛笑了笑,說,「無外乎兩個,一是給人解悶,二是當人家過橋時踏的橋板,你說對不對?」

  白雪嵐也不禁笑了,便問他,「那你自問今晚又該哪一種用途呢?」

  白雲飛說,「白總長向來物盡其用的,該不會兩個用途都不放過吧?」

  白雪嵐哈哈大聲笑了一番,指著白雲飛說,「難得你這麼個有趣人,唉,怪可惜的。」

  無頭無腦說了這麼一句,就沒往下講了,只說,「你大概已經吃過飯了,不過既然擺了酒菜,好歹吃點吧。」

  自己拿起筷子,端著碗,便痛快利落地吃起來。


  白雲飛不好光看著主人家,也拿起筷子,少少吃了幾口菜就停了,拿起酒壺幫白雪嵐倒酒。

  白雪嵐立即伸手過來,把面前的酒杯一翻,反蓋在桌上,說,「那酒是為你預備的,我不喝。」

  白雲飛看他臉色沒剛進門時那麼糟,說話也大膽了些,瞅著他問,「不會是酒里有什麼新鮮名堂吧?」

  白雪嵐一眼瞅回去,淡淡道,「要對你怎樣,用得著在酒里弄花樣嗎?我戒酒了。」

  白雲飛倒能忍氣吞聲,受了他一句冷話,自然而然地手縮回來,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端起來慢慢的飲。

  白雪嵐吃飽了,擱了筷,便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也是緩緩的一口一口小啜。

  房裡燈光亮堂,兩人靜靜隔桌坐著,十分安分,全沒有外人想像中的迤邐風光。

  這樣默默了許久。

  白雪嵐一盞茶吃完了,才抬起眼,打量著白雲飛說,「你不是說給我解悶嗎?呆坐著幹什麼?過來吧。」

  白雲飛問,「真的要我過去?」

  白雪嵐說,「難道我特意請你過來,就是要你離我遠遠的坐著?」

  白雲飛站起來,走到白雪嵐身邊。

  白雪嵐一隻手抱住他的腰,另一隻手握住他的手臂一拉,他就跌坐在白雪嵐膝上了。

  白雪嵐的嘴剛好抵在白嫩嫩的後頸邊,張口在上面咬了一下,熱熱的鼻息噴在脖子肌膚上。

  白雲飛發出一點聲音,動了動脖子。

  白雪嵐騰出一隻手,擰住他的下巴,讓他把臉轉過來對著自己,兩人的唇瓣幾乎只差著半個拳頭的距離。

  白雪嵐眼裡閃著邪火,盯著他,咬牙下了決心似的把唇往前面送了送。

  白雲飛以為他要吻上自己。

  四片唇幾乎要貼到一起時,白雪嵐忽然又改了主意,硬生生停下動作。這麼親近的距離,白雲飛滿耳都是白雪嵐沉重的呼吸。

  白雪嵐把眼睛緊緊閉了,俊美的每一根曲線都抽緊的臉,像古羅馬鐵鑄的雕像一樣。

  好一會,他重新把眼睛睜開。

  裡面可以稱為火焰的東西仿佛都不見了,冷清得仿佛冰天雪地一般。

  他鬆開了抱住白雲飛的手,看著白雲飛,露出一個自嘲的苦笑。

  白雲飛只好還他一個苦笑。

  自己站起來,又回到剛才的位子上坐好,才說,「沒本事給您解悶。那我今晚的用途,應該是當一塊過橋的踏板了?」

  白雪嵐冷靜了一會,重新露出平日優雅著戲謔的姿態來,淡笑著說,「你倒很乖。剛才我要是真的來了興趣,你又怎麼和別人交代呢?」

  白雲飛也不扭捏,坦然地道,「你指的是奇駿嗎?他這一點上很有風度,從不過問的。何況我這個行當,總不能不出來應酬一下。憑心而言,他也是個很溫柔體貼的人,只是膽略差了一點,免不了受家裡管束。」

  他一邊說,一邊整理被揉搓得有些凌亂的緞子長袍,舉手時,寬大的袖口略微往下吊著,露出半截白淨的手腕。

  白雪嵐瞧見了,不由問,「他不是送了你一隻金表嗎?怎麼不見你戴?」

  白雲飛默默笑了一笑,把手垂到桌下。

  白雪嵐也知道他一些家事,問,「又送到當鋪里去了?這又是令舅幹的事?照理說,他不該缺錢才對,你每個月的包銀都是他代你管著的吧?上個月我還和天音園的老闆說,你現在是大紅大紫的人了,包銀也該漲一點,想來他也不會一點動靜也沒有。」

  白雲飛詫道,「我正為這事奇怪。本來就想漲包銀的,只是不好開口,沒想到天音園那頭主動就給我加了兩百塊錢,現在一個月能有八百。原來您當了我的貴人,這可多謝了。」

  白雪嵐說,「不過一句話的事,不值什麼。不過,八百一個月,難道還不夠使嗎?一般人家,足可過的安安康康,連老媽子也請上得兩三個。」

  白雲飛便又默默的。

  白雪嵐溫和地說,「你不用不好意思,令舅和令舅母都是吸鴉片的,我也知道。但就算兩人都吸鴉片,那玩意四塊錢一兩,一個月花個兩三百就盡夠了。我問這些多餘的話,只是擔心你,久在鮑魚之肆,不聞其臭,自己也染上了什麼不好的嗜好。要這樣,就真讓我失望了。」

  白雲飛靜靜聽著。

  起初也就淡淡的,聽到後面,眼裡竟有了霧氣。

  半晌,抬起眼來,強笑著說,「您今天能說出這番話,足見盛情。請您放心,我雖然現在唱戲,倒也並沒打算破罐子破摔。就算是客人,也只挑那些有知識的,看著不錯的來往。至於鴉片那種害人害己的東西,更不會去碰。」

  白雪嵐點頭道,「你有這一點靈性,那就很好。」

  白雲飛說,「不過,您說鴉片四塊錢一兩,那就大錯了。這幾個月,因為您的海關打擊鴉片,到處都短貨。物以稀為貴,菸鬼的癮頭上來,只要能吸一口,賣老婆賣房子都肯的。所以現在一兩鴉片,二十塊都有人肯花錢來買,竟翻了四五倍的價錢。」

  白雪嵐露出深思的神色,道,「這個我也知道,但毒入得深了,只能刮骨療傷。既然刮骨,自然有些人要疼一些的。」

  白雲飛說,「至於我舅舅和舅母,更是另一種情況。有一種比鴉片還厲害的新玩意,叫海洛因,不知道您聽過沒有。」

  白雪嵐微微一愕,雙目神光電射,沉聲道,「海洛因流進城裡來了?什麼時候的事?」

  白雲飛被他身上忽然散發出的凌厲霸道氣勢所懾,未免有些心驚,點了點頭。

  這時候,他才忽然發現自己仿佛被牽進了不該過問的大事裡,暗暗懊悔自己多嘴,匆匆地說,「我怎麼知道這東西什麼時候冒頭的?只知道舅舅吸上了,比鴉片還過癮。可它比鴉片貴多了,鴉片四塊錢一兩的時候,它就要三十塊錢一包。現在價錢更到天上去了,有時候弄一包,足足要八九十錢。這不是要人的命嗎?那塊金表當了三百五十塊,也只夠他們過四五次癮的。」

  他瞥了一眼白雪嵐,低聲道,「這段日子,別說賣毒的,就只是吸的抽的那些人,有錢的要多花錢,沒錢的犯了癮的更慘,通通都恨透了您。我人微言輕,只勸您一句,多少也為您自己留點退路才好。」

  他說這番話的時間,白雪嵐腦子裡已經電光火石般把走私商、大煙館、警察署、本署下人員……那些亂七八糟一掛鉤的齷齪關係掃了一遍,眸子冷冷的,從鼻子裡嗤笑一聲,泰然自若道,「你上的新戲不是《梨花魂》嗎?好幾年沒聽這本子了,倒挺新鮮,你唱一段讓我過過耳。」

  過了這個要命的話題,白雲飛自己也鬆了一口氣,笑著道,「那我給您唱一段,不好可別見笑。」

  取玻璃杯倒了溫開水,喝一口潤了潤嗓子,剛要開口,忽然瞧見白雪嵐臉色微變,把手舉起來猛然截下,做了個警醒的停止動作。

  白雲飛驟然一驚,壓低聲音小心地問,「怎麼了?」

  白雪嵐指指窗外,「聽。」

  一副聚精會神的模樣。

  白雲飛只好也豎起耳朵,認真聽了一會,果然,一絲若有若無的音調,柳絮般的從窗外飄進來。

  白雲飛問,「這是什麼樂器?倒不像二胡。」

  白雪嵐笑道,「這是梵婀鈴,洋人的玩意。你常常聽著二胡琵琶鑼鼓的,忽然聽見這個,難怪分辨不出來,其實有時候收音機里也會有一兩首梵婀鈴的曲子。」

  他此刻的笑,和剛才的笑完全不同。

  這是心底里出來的,臉上看起來輕描淡寫,眼神卻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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