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得像雪化了又被春風拂過一般。
白雲飛瞭然地說,「貴公館裡面有這麼大本事,連洋樂器也擺弄得好的,一定是宣副官了。」
白雪嵐雖然仍是笑著,卻頗有些苦澀,說,「你不懂,他這是在發火,對我宣戰呢。」
白雲飛見他這樣,心裡竟也有一分酸澀,可他既然是名角,自然也懂如何掩飾心事,輕笑著讚嘆,只說,「您越這樣說,我對他越發仰慕。天底下發火,對人宣戰的人多了去了,誰能把火發得這麼浪漫雅致?誰又能用梵婀鈴曲來宣布戰告呢?」
這正中白雪嵐心中塊壘,倒讓他感到十分痛快,大笑出來。
「好,」白雪嵐站起來,「我們去瞧瞧這個讓你仰慕的人吧。」
白雲飛坐著不動,搖頭道,「我也去?恐怕不適合?」
白雪嵐被那梵婀鈴的曲子催促著,心早生了翅膀飛走了,聽白雲飛不打算去,也不再說什麼,點點頭,把手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一拍,腳下生風的走了。
白雪嵐出了房,追著梵婀鈴悠揚的音調。
夜月下的公館比白天寬闊幽遠,月影中亭台樓閣高高低低,錯落有致,潑墨山水一般,在這甯靜的山水畫中閃耀著若干燦爛,那是廊下,屋檐下,掛著的成串的電燈。
一石一樹,一草一木,甚至每一面紅漆柵欄窗戶,都在昔日王府古老沉默的顯赫中甦醒過來。
梵婀鈴動人的音符則是這一切的靈魂。
如同全場最美艷的女子,被眾星捧月似的,半嗔半怨地斜挑著丹鳳眼,舒展著流雲袖。
連白雪嵐也不禁在愜意的習習涼風中,腳步由疾而緩。
深長的呼吸。
後花園的牡丹已經開敗,正開得盛的反是許多不知名的小花,淡淡花香拌著飄渺的梵婀鈴,是一杯能醉人的香茗。
走到小院門外,他靜靜轉過拐角,站在正掛著花串的槐樹影下。
那個人已經在他視線之中,瀟灑飄逸的背影如玉樹臨風。
演奏的姿態極美,緩緩拉動琴弓,奏出賦予這王府靈魂的重生般的優美曲調。
白雪嵐覺得自己也沐浴其中,重生其中。如火鳳凰般,重生之後,便有無限生機都在血管里潺潺流淌,渾身說不出的勁,誘發蓬勃的衝動。
有那麼一瞬,他想直直衝出去,從後面抱住他心愛的那個英俊高貴的男人,把臉深埋在他肩膀里,嗅他身上的香氣。
但,此刻的氣氛微妙的阻止了他。
這實在太美好了。
夜風、花香、梵婀鈴、動人的背影……他不禁想像自己和宣懷風已經成了一對彼此深愛的戀人,而現在,他正坐在一串串槐花下,品著茶,聽著宣懷風為自己而拉響的梵婀鈴,等待宣懷風偶爾一轉身,向他投來的一抹微笑。
只是這樣一想,他就覺得無比的快活。
縱然知道只是空想,但白雪嵐向來是很願意讓自己快活的,空想既能讓他快活,他就執意地這樣想,環著雙手,倚著小院半舊的木門,凝望著宣懷風的背影,享受這一點難得的耳福。
他像鬼魅一樣安靜,可是眼神實在太過灼熱。
宣懷風拉著梵婀鈴,漸漸地覺得背上一點點發燙起來。
他停下演奏。
弓一離弦,整個王府的聲音好像一下子都沒了,安靜得令人不禁想屏息。
宣懷風一手提著梵婀鈴,一手拿著琴弓,緩緩把身子轉過來,在深沉蒼穹下隔著十來步,對上白雪嵐迷人的微笑和充滿占有欲的視線。
心裡有一股難明的欣慰,又忽然小鹿亂撞似的砰砰亂跳。
嗓子有點乾渴般的發緊。
白雪嵐就那麼微笑,就那麼看著宣懷風,他實在太厲害了,簡簡單單的,總能不言聲就詮釋出內在的東西,仿佛宣懷風已經深深愛上了自己,而自己也深深愛著宣懷風,那是只有彼此熱戀的人兒之間才會有的親昵、溫柔、驕傲、占有。
宣懷風在他的視線下,手裡的弓弦輕微地顫抖。
他曾經無數次盼著從奇駿身上領略到的東西,竟然出現在另一個男人身上。
這麼煽情動人的一幕,讓人完全招架不住。
奇駿……
宣懷風虛脫般的在心裡叫了一聲。
這唯美浪漫的一刻,如果發生的對象是奇駿,他一定知道該怎麼辦,可為什麼偏偏是白雪嵐?
他下意識地握緊手上的琴把。
意志猛烈地搖擺,就像喝醉酒的人想克制醉意,走出一條筆直的線。
可是,太艱難了。
完全不可能。
這一刻的白雪嵐深深地誘惑著他,宣懷風可以抗拒他英俊的外貌,抗拒他顯赫的權勢,抗拒他暴力的手段,抗拒他各種狡猾可惡的詭計,唯獨無法抗拒他這一刻的凝望。
他就凝固在白雪嵐的視線中。
看著白雪嵐踏著月色緩緩靠近,宣懷風不自覺地屏住呼吸,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視著舉手投足都帶著魔力的男人,眼神似失去躲藏處的小獸,迷惘、期待、微微的戒備。
彼此眼神相接。
「怎麼忽然拉起梵婀鈴來了?」
「吵到你了?」
「倒不是。」
短短几句,細細微微,耳語似的。
說完,兩人便同時沉默。
因為都沉默了,心情反而更無聲的激動,嗓子更加發緊。
宣懷風好一會後,才把亂鬨鬨的腦子理了一下,要把自己從夢裡叫醒過來,低聲說,「時候不早,你該回去休息了。」
白雪嵐微笑著,說,「好。」
但卻站著不動。
宣懷風說,「我明天也還要處理總署送過來的文件,最近各商行關稅覆核,總要儘快批出來才行,不然那些生意人在人前人後恐怕都說我們海關總署是吃白飯的。」
白雪嵐微笑著,說,「好。」
宣懷風等了一會,他還是不動。
宣懷風心跳得更快了,簡直手足無措,便說,「那麼,我先回房休息了。」
他這樣說完,白雪嵐就忽然笑了一聲,笑聲比平時沙啞低沉,痒痒地撓著人的心,
男人熱熱的氣息噴在臉上,迷煙一般,讓人醺醺然地渴望什麼,宣懷風只覺得自己再不離他遠一點,就真要中了他的魔法了,道了一聲晚安,匆匆往房門那邊走。
進了房,剛把梵婀鈴和弓弦放在桌上,宣懷風就聽見了身後的動靜。
他倏地轉過身。
白雪嵐竟然跟在他後面跨進了房,順理成章地走到他身前。
宣懷風問,「你這是幹什麼?」
白雪嵐說,「陪陪你。」
這一句,不知為何,竟然很入宣懷風的心。
他沉默著,轉過半邊身子,低下頭,指尖輕輕撥著馬尾制的琴弓,半晌才說,「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白雪嵐問,「我哪裡又不對了?」
不像往日,帶著剛硬和犀利的反擊,他用了一種和情人說話的溫柔調子,原本就很有男人味的迷人聲線,便帶了另一番魅力。
宣懷風又把指尖輕輕抵在梵婀鈴的琴弦上,用指甲勾出低低的嗡嗡般的樂音,一邊說,「你不是請了客人來?既然叫人家來了,就不應該冷落人家。」
白雪嵐點點頭,「你說的是。」
宣懷風不由抬起眼,看看他。
白雪嵐還是笑著,那笑容竟似乎更迷人,更盛了。
宣懷風問,「你既然明白,怎麼還站在這裡?回你房裡去吧。」
白雪嵐便柔軟地應著,「好。」
他一邊說,一邊反而更走近了一步,臉差點和宣懷風的臉擦上。
宣懷風忽然見他靠得這麼近,一時氣息不穩,聽見他在自己耳邊說,「問你一件事。」
他嘴唇離耳垂只有那麼一丁點,熱氣都呵到涼涼的耳垂上,宣懷風猛地憶起他是很喜歡咬自己耳垂的,尤其是做那種事的時候,總把那小小圓圓的一點軟肉當糖果似的舔舔啃啃。
耳垂大概也憶起了那些不該憶起的,微微地麻癢起來。
宣懷風本來想往後退,但覺得這樣太露怯了,仍舊讓白雪嵐貼著自己,說,「要問什麼?」
白雪嵐問,「我現在讓你離開公館,你會去找林奇駿嗎?」
宣懷風反問,「為什麼我要去找他?」
這相當於否定的回答像一大罐新鮮荔枝蜜,甜得白雪嵐忍不住微笑。
宣懷風為他這個問題有些微妙的氣憤,既有些難堪,又有些窘迫,不禁又說了一句,「原來你裝神弄鬼,就是要探聽我和奇駿的事嗎?抱歉得很,我絕不會給你心滿意足的答案。」
白雪嵐笑道,「哪裡,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他這半日都是只靠近不動手的。
此刻一邊微笑,一邊動起手來,抱住宣懷風的腰肢。
宣懷風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後腿抵到床邊,收力不住,上身倒在床上,白雪嵐根本不攔他,如影隨形地貼上來,還是抱著他的腰,把他往懷裡帶。
宣懷風被他隔著衣料摸得身子發軟,俊秀的臉掙紅了大半,胸膛起伏著說,「你放手……你放手!」
白雪嵐把他圈在懷裡,吻得他頭腦一陣陣發熱。
四片唇瓣分開,宣懷風氣喘吁吁一會,又掙紮起來,兩手抵著白雪嵐的肩膀用力推,罵著說,「白雪嵐,我瞧不起你!你給我滾!」
白雪嵐一笑,便又俯下身,舌頭探進他唇瓣里,抵著牙床、舌根,囂張地狂掃狂卷,一邊單手探進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往宣懷風手裡一塞。
宣懷風正被他親得暈頭轉向,掌心忽然塞了一個冷冰冰,沉甸甸的東西,下意識半睜著眼一看,頓時一震。
是一把閃爍著金屬光澤的袖珍勃朗甯。
白雪嵐像發瘋的獸一樣吻他的唇,又別過臉,咬住他愛的軟軟的耳垂,輕輕地往外扯著,沙啞著說,「你開槍,對著心窩打。」
一邊說,一邊兩手一分,把宣懷風的衣服從中間嗤嗤撕開。
宣懷風目光一變,雙手握著槍,烏黑的槍口抵在白雪嵐胸前。
白雪嵐笑了笑,胸膛壓在槍口上,一寸一寸伏下身。
宣懷風握著的槍一寸一寸縮回來,感覺到他壓在自己身上的分量,又氣憤起來,把槍重新伸出去一點,用力戳著白雪嵐的胸,咬著牙警告,「別以為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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