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劈,五馬分屍。」
豎起兩根指頭。
宣懷風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回過頭來,拍開他兩根指頭,繃著臉說:「你信洋人的教嗎?不必虛晃這無用的一槍。你既答應了不再和別人提,我就以觀後效吧。」
白雪嵐見他這樣輕輕放過,倒有些出人意料。
高興之餘,抱著宣懷風,在他臉上唇上硬是親了幾口,又要舌吻。
光天白日下,窗戶又開著,宣懷風實在吃不消,氣急敗壞地一把將他推開了,說:「這是什麼時候,你幹這種好事也不看看日頭。」
白雪嵐邪笑,「好罷。我忍到晚上,你可不能壞了我的好事。」
宣懷風哪裡肯接他這句不懷好意的話,顧左右而言他,「我本來說了今天還要練槍的,只不知道上哪去要些子彈?」
白雪嵐到底還是湊上來,啄木鳥似的親了一口,哂道:「子彈不過小意思,你要多少,只管開口。但只一樣,先陪我吃了飯再去。」
宣懷風一看牆上的掛鍾,已偏了午飯時間,腹中也是飢餓。
於是叫廚房準備飯菜上來。
兩人就坐在房裡,和和睦睦吃了一頓午飯。
飯後歇了一會,白雪嵐就叫個聽差去把宋壬喊來,並帶些子彈給宣副官練槍。
片刻,宋壬就過來了,一進門,把兩手滿捧著的四盒壘起的子彈先放在桌上,啪地立正,昂頭挺胸敬禮,吆著嗓子喊:「總長好!宣副官好!」
那大嗓門把宣懷風唬了一跳,剛喝入口的一口普洱茶差點都走到氣管去。
白雪嵐見他頻頻蹙眉撫喉,又因為有不熟悉的人在,怕失了儀態,強忍著咳嗽,連臉都掙紅了,又好笑又心疼,忙伸過手來,一邊幫他順背,一邊說:「沒什麼大事,你別急。這個叫宋壬,是我從山東那頭調過來的,昨天剛到。我現在叫他當這邊的護兵頭兒。山東人嗓門大,做事粗,你得忍耐一點。」
宣懷風好不容易息了喘,抬頭去打量。
眼前這人,比普通人高大,骨架大,肩膀也寬,長槍掛在他背上,那叫大小正好合適。臉上五官有些醜陋,但兩眼極有神,倒襯出一股子雄糾糾的英氣來。
不由點頭。
他知道白雪嵐家在東邊是很有軍事勢力的,山東更是根基,若說從山東調過來,那多半是白雪嵐那當總司令的伯伯手下使過的兵了,便問:「上過戰場吧?」
白雪嵐笑笑,「何止呢,連同他這次帶過來的那些兄弟,都是死人堆里爬滾過來的。」
他輕描淡寫的,宣懷風卻留了心。
那些煙土毒品販子被白雪嵐擋了財路,恐怕正在公館外面烏雞眼似的盯著,恨不得把白雪嵐拆皮煎骨。
白雪嵐現在調這些人來,可見也是明白自己處境極其危險的。
唯獨如此,這偏向虎山行的氣魄卻更可敬了。
再一對比,自己所糾結者,只不過幾分私情,幾分躲躲閃閃的不甘不快,實在渺小。
至於早前那點子無理取鬧的任性,更顯得可惡了。
宣懷風向來是待人寬,待己嚴的,回憶自己的惡行,對白雪嵐忽然越發地無地自容起來。
心裡亂亂想著,一邊和那新來的護兵領隊宋壬叮囑了兩句,不外乎好好保護總長,千萬細心而已。
白雪嵐忽然在一旁說:「既見過面,以後熟悉的機會多得是。宋壬,宣副官要練槍,你叫人準備幾個新靶,別老用舊的。」
宋壬又啪地立正敬禮,剛要說話。
白雪嵐擺擺手,「得了,這不是軍隊,你少來這套驚天動地的玩意。以後這些規矩能免則免,別一天到晚弄得我們也跟著緊張。」
宋壬點頭,說了一聲「明白」,這次沒再敬禮,重新又把桌上的幾盒子彈拿起來,精神抖擻地走了。
宋壬一走,白雪嵐就挨過來,炯炯有神地掃視著,問:「怎麼和個剛見面的男人說幾句話,就這個表情了呢?」
宣懷風一怔,「什麼這個那個的表情?」
白雪嵐似笑非笑,問他:「你瞅著人家,都瞅到出神了,還問我?」
宣懷風說:「我和他說話,不瞅著他,難道瞅著你?大概剛才在想些事,懵了一下。」
白雪嵐就追問:「想些事?想什麼事?」
宣懷風心裡雖然對白雪嵐很有些愧疚,卻實在不能這樣當面說出來。
尤其白雪嵐這樣不放過的打破砂鍋問到底,任誰也難開口。
宣懷風說:「我只是在想,既然有了這些新調過來的,公館原先那些護兵,你是不是該調到別的部去。」
白雪嵐說:「我在他們身上也花了不少鈔票,都餵熟了,放出去可惜。儘管留著,又不是養不起。說到底,他們也並不很糟,只是血見得少,缺了點殺氣。如今換一批夠殺氣的來,事情就有意思多了。」眼睛淡淡笑著,倏忽耀出一點狠光。
宣懷風看得心頭一凜。
瞬間,那會把人刺痛的光芒又隱去了,仍是那微笑自若的英俊男人。
白雪嵐便又問:「到底想什麼?」
宣懷風不耐煩他這樣問,皺眉說:「不是已經說了嗎?你要問上多少次?」
白雪嵐說:「你別瞞我。」
宣懷風說:「我怎麼瞞你了?」
白雪嵐說:「你要是沒瞞我,怎麼眼睛只往下看呢?」
宣懷風一仔細想,果然,自己眼睛就是一直垂著的,直盯著地板。
不禁莞爾一笑,伸手將貼到臉邊的白雪嵐輕輕往外一推,站起來說:「兩個大男人,說這些小肚雞腸的話,不嫌憋屈嗎?倒不如正經的練練槍,長點本事。我今天定要打出十環的才好。」
白雪嵐也跟著他一道,一邊跨出房,一邊問:「滿滿的四盒子彈,你全打光了,估摸能打出幾個十環的?一盒就是一百發的。」
宣懷風認真思考了一下,不想拿大,保守地說:「二、三十個總有吧。」
白雪嵐道:「我們定個目標如何?三十就不必了,只算你二十個。把四盒子彈都打光了,能打出二十個十環,我就獎你。」
宣懷風說:「也好,是該有個目標,才知道進退。」
白雪嵐接著說:「既然有獎,那就也要有罰。如果達不到呢?那我就要罰你了。」
這「罰」字從他淺色的優雅開合的唇里出來,又是這種好整以暇的態度,別有一種噯昧且令人脊背發麻的感覺。
宣懷風下意識的就覺得兩頰發熱。
但他絕不肯承認自己想到了什麼,更絕不肯讓白雪嵐知道自己意識到這字眼的含意了。
想著自己昨日射的那一盒,少說也有三十來發中了十環,今天四盒子彈,別的不敢保證,二十個那是十拿九穩了。
索性大方一點,一臉從容不迫地點頭,「成功當獎,失敗當罰,這個公道。」
一邊說著,一邊邁開腳步,走到前頭去了。
注1:「煙土」,俗稱未經煉製的鴉片。
第三章
到了大花園裡,果然都準備好了。
遠遠的一排立好的新靶,地上中規中矩劃了一道,應該是標準線了,旁邊擺著一套法蘭西式的白色桌椅,椅背上鏤著簡潔玫瑰花紋。
一把大大的遮陽傘斜插著。
桌子左邊站著宋壬和兩個背槍的護兵,右邊又有兩個聽差垂手站著。
一見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來,宋壬差點又啪地立正行軍禮,手舉到腦袋邊,猛地想起來總長說過不要,倉促間五指一曲,在頭上抓了一把,倒把動作變成了撓頭。
宣懷風剛巧走到他面前,看得仔細,忍不住笑了,說:「你倒機靈。」
宋壬一到公館,未見過宣懷風之前,已是對宣懷風「久仰」,不管是管家還是普通聽差,或從前的那一群護兵,只要提起宣副官,必有一種曖昧而不敢多言的神色,談及他,言語上也閃閃爍爍。宋壬在朦朦朧朧中,便生出此人在公館中地位特殊,深不可測,且很難伺候的念頭。
可是見到真人,卻又並非如此。
看宣懷風誇他,也呵地一笑。
白雪嵐看他們兩個彼此感情很好似的,走過來裝做不在意地問:「都弄好了嗎?」
宋壬回答:「總長,都弄好了。」
白雪嵐「嗯」了一聲,看著宋壬,把黑眸子往右眼角涼涼地一掠,恰好只讓宋壬一個人瞧見。
宋壬知道那是要他迴避了。
報告好事情,趕緊就走了。
白雪嵐便笑著回頭,「快點開始吧,我倒看你能打多少個十環。」
宣懷風壓根不知這人剛才吃了一碟無謂的飛醋,也笑著說:「你儘管數著。不過,剛才說了會有獎勵的,要是我贏了,可以要求獎品嗎?」
白雪嵐失笑,「你篤定自己贏嗎?怎麼不問輸了怎麼罰了?」
宣懷風被他視線一掃,那目光幾乎可以透過皮膚和骨胳,連脊背也微微發熱,便不再和他說下去,走過去低頭,一心一意往彈夾上壓子彈。
白雪嵐過來和他並肩站著,也低著頭,只看著他細長漂亮的指尖很有節奏地靈活動著,不像在準備著殺人火器,反倒比較像在彈鋼琴,便凝望著那奇異動人的白晰柔韌,似乎並不知道自己這樣的眼神極有震懾力。
宣懷風裝了兩個彈夾,忽然抬起眼來,一瞪,「有你這樣作弊的嗎?」
白雪嵐笑道:「我又怎麼了?」
宣懷風說:「就這麼一個小事,也犯得著和我打心理戰?別折騰了,你再用點勁瞪著,我也不怕。」
卡嚓一下,把彈夾卡上去。
拿著槍走到地上劃出的道前,站好了,手平舉齊肩,定了定神,扣下扳機。
砰!
驚得樹上幾隻雀兒倉惶飛逃。
宣懷風看清楚了靶上的成績,回過頭,黑玉似的眼珠子對白雪嵐淡淡一瞅,「如何?我說了不怕你吧。」
帶著一絲很討人喜歡的年輕驕傲勁,唇角逸出點微笑來,令人心癢難耐。
這樣親近的無拘束的生動,恐怕從前是只給林奇駿的,宣懷風自己也許不太察覺,白雪嵐卻立即察覺到了,一陣熱流涌到喉頭,差點就有落淚的衝動,恨不得就化成一陣溫暖的春雨,把宣懷風從頭到腳的打濕了才好。
另一小部分理智卻提醒著不要把這隻正朝自己靠近的小白兔嚇跑了,把情緒在臉上藏得一絲不漏,平平靜靜的,說:「才第一槍,就這麼得意起來?等你滿了二十個十環再說。」
宣懷風說:「第一槍就已經是十環,剩下三百九十九顆子彈,我就打不中十九個嗎?這樣小看人可不好。」
舉起槍,又砰地一槍。
這一次,卻只中了九環。
他便不說話,又試一槍,居然是個八環。
一連把兩個彈夾打光了,要護兵把靶子摘過來細看,中間一個恰好的點,是第一槍十環的,其餘八環的、九環的。多數是九環,其中一個離十環的圈很近,幾乎只差了一線,但畢竟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