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辦諸事,自然也免不了電話回去白公館,就宣懷風的飲食囑咐一番。
不料,到了宣懷風傷口換藥的時候,考驗就來了。
白雪嵐正在走廊和宋壬談著事,看護士推著塗了白漆的小金屬車子過來,知道是要給宣懷風換藥了,便把宋壬先撂在一邊,自己轉頭進了病房。
護士們進來,見白雪嵐,便說:」要給病人傷口換藥,請您在外頭等吧。」
白雪嵐笑道:「有什麼不能讓我見的?不怕告訴你,前一陣子我才中過槍呢。」
護士們知道他是個重要人士,見他這麼說,也不再勸他,過去便打算動手。
白雪嵐忙道:」我來幫一把。」
把宣懷風身上的白薄被揭開一半,只蓋住兩腿。
護士要解開宣懷風的病服,他又說:」這個我來。」
溫柔小心地解了,露出宣懷風包紮著白紗布的腹部來。
護士笑道:「喲,您這位先生,可不把我們的活都給做了?」
白雪嵐卻無心說笑,說:」紗布我就不解了,你們是專業人士,我這個門外漢比不上。千萬小心點,別弄疼了他。」
宣懷風被護士們目光打量著,怪難堪的,對白雪嵐說:」你到外面去吧,有護士在,有什麼不妥的?」
白雪嵐:」不是,我要留在這裡,給你打打氣才好。」
宣懷風嘆道:」你也太小看我了。」
他們正說著,兩個護士也做起事來,一人擺弄小金屬車裡的瓶瓶罐罐,另一人過來,給宣懷風解腹部的紗布。白雪嵐坐在床頭,讓宣懷風頭靠在自己大腿上,竟比盯著自己傷口還要緊,不住口地叮囑:」小心一點,輕一點,慢慢地來,又不趕時間,不必太快的。」
他目光懾人,嘴上又不停,那護士本來還很沉穩的,後來也有些亂了神,稍不小心,揭藥用膠布時手就錯了一下。
宣懷風輕輕皺了眉。
白雪嵐氣道:「看!看!叫了你小心,怎麼就沒聽見?」
那護士頗有幾年資歷,見過的病人家屬多了,沒有白雪嵐這一號的,不由反駁道:」您先生也真是,既這麼著,我們不換了,只能請您親自動手。」
說來也奇怪,不管官帽多大,只要是人,到了醫院來,便好像要比醫生護士矮一截了。
生死雖然由天,但生病的時候得罪這些人,卻是最沒有意思的。
白雪嵐想著宣懷風的傷到底要靠這些人的,瞪了她一眼,只好不再做聲。
宣懷風還是第一次看他吃癟,竟是被一個護士嗔了,不由好笑,唇邊剛勾起一絲,剛好覆在傷口上的紗布揭開,宣懷風臉色一變,擰起雙眉。
白雪嵐著急地問:」怎麼樣?很疼吧?」
宣懷風忍了忍,說:」還好。」
這一搶雖然沒有打中內臟,但歷來鉛彈就是個毒物。
昨日手術把子彈取了出來,為了消除互性,裡面仍塞了浸過藥的紗布。
現在用鑷子在傷口裡一夾,夾出來的紗布上都沾著腥臭的血水。
眉懷風疼得直皺眉,心忖,原來槍傷要這樣換藥,怪不得白雪嵐前一陣中槍換藥,總不肯讓我看,他倒是很為我著想。
便抬起頭,看了白雪嵐一眼。
白雪嵐發覺了,問:」是不是很疼?你千萬忍忍。」
宣懷風仍是說:」還好。」
白雪嵐說:」這一關總要過的,誰叫你中了槍呢?我握著你的手,要是疼了,你就使勁捏我。」
便一把握了宣懷風的手。
宣懷風又是感動,又是感慨,對他說:」這年頭中槍的人多著呢,你別擔心,我也不至於這麼不中用,不就是換個藥嗎?」
白雪嵐嘆道:」唉,你不明白的。」
護士仍舊做他們的功夫,把傷口裡的藥紗挑乾淨了,一人便用鑷子夾了一塊棉花,在一個液體瓶子時浸了浸,往傷口裡擦。
宣懷風猝不及防,疼得「呀」一聲叫出來。
白雪嵐宛如被人割了一刀,一邊緊緊抱了宣懷風,一邊朝那護士低吼:」你這不是存心嗎?我定要向院長投訴你!」
護士對他既畏且煩,說:」您到底要我們怎樣呢?傷口不用酒精擦,怎麼消毒?不消毒,又怎麼給他換藥?」
白雪嵐說:」要擦酒精,你也不會先知會一聲?」
護士說:」好罷,我現在知會您了,到底還擦不擦?要是不擦呢,不然我就撩開手,不然我就直接不消毒地給他換藥,您先生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吧。」
示威般地把鑷子往小白車上的消毒盤內一放。
白雪嵐被她氣得青筋直跳,要在平時,早教訓她了,可現在卻是宣懷風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不得不服軟。
他也知道這個消毒是必要的,若趕起了護士,自己親自來,更是下不了這個手。
忍氣吞聲道:」我明白你們的難處,就照你們平時的做吧。」
那護士苦是對上別的病人,早就耍大脾氣了,因為知道白雪嵐來頭大,外面又這麼許多的護兵,也不敢太過分,默默瞅了白雪嵐一眼,冷著臉又把鑷子拿起來。
剛才那塊樣棉花已經不能用了,取了一塊新的,再浸到酒精瓶里。
便伸到傷口處,里里外外地擦試。
受傷的地方,觸鹽觸酒最是疼痛。
宣懷風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個步驟,鑷子一往傷口裡伸,就痛得太陽穴一陣亂跳。
白雪嵐忙問:」怎麼?疼得厲害?你疼就叫出來吧。」
宣懷風搖搖頭。
當著白雪嵐的面,他不想失態,只咬著下唇深深吸氣,四肢繃得硬硬。
但不管心裡怎麼想,身體卻很不願意配合。
他從小被當司令的父親寵溺,也是驕生慣養長大的,尤其吃不得疼,不過一會,額頭都冒出冷汗來,把前面幾縷碎發沾得濕濕。
臉色也一片慘白。
那平著酒精棉花的鑷子,竟像刀在內里亂戳一般。
白雪嵐痛苦得心都碎了,忍不住道:」等等,這樣不是辦法,給他打點嗎啡罷,不然怎麼受得了?」
護士說:」換點藥就打嗎啡,那些截肢的人怎麼辦?現在嗎啡可也不容易得的,況且,也不是多大的痛,忍一忍就過去了,這樣就打嗎啡,會上癮的,總不能以後他每次換藥,都給他來點嗎啡吧?」
白雪嵐怒目:」又不是往你傷口上擦酒精,你怎麼知道不是多大的痛?」
還要說,宣懷風在他懷裡動了動,耷拉著眼瞼,細聲說:」不要嗎啡。」
既然是他開口,白雪嵐就不能再說什麼了。
只好緊緊抱了宣懷風,柔聲哄他。
護士們繼續用酒精清洗傷口,每擦一下,宣懷風身子就微顫一下,不一會,原來的棉花不用了,換了一塊新浸過酒精的,隔一會,又換一塊。
白雪嵐只覺得快被弄瘋了,躁道:」怎麼還要換棉花?都幾塊了?」
護士沒好氣道:」向來是這樣的,難道就為著您不耐煩,我們就要把事情馬馬虎虎做了?那對傷患也不好。」
宣懷風一邊疼得渾身亂抖,一邊感覺白雪嵐也跟著自己顫動,自己是身體上的痛苦罷了,他竟是心靈上的煎熬。
既感動,又感慨。
便倒抽著氣,對白雪嵐說:」你不要在這裡看,出去吧。」
白雪嵐堅定地說:」不,我一定要陪著你。」
宣懷風苦笑道:」這樣自我折磨,有什麼意思?何況我這傷口是一定要換藥的。」
白雪嵐反問:」難道我出去了,呆在門外想著裡面的事,就不受折磨嗎?」
此時兩個護士也早瞧出端倪,一邊做事,一邊頻頻偷瞧二人間的情景。
要在往日,宣懷風是很介意的。
只是現在,一則傷口劇痛,二則,白雪嵐又如此讓他感動,反而對周圍的事沒那麼在意了。
就把一邊臉,緊緊貼在白雪嵐大腿上,一隻手緊緊握著白雪嵐的手,暗暗覺得這樣可以給予自己很大的力量和幫助。
熬了不知多久,總算消過毒。
護士把新的浸了藥的黃紗布重新塞進傷處,又是一番冷汗淋離的劇痛。
包紮妥當,扶風和宣懷風才同舒了一口氣。
這真是熬刑似的。
護士說:」這不是過來了嗎?早說了,就一會兒的痛。我們認真的做,您倒把我們好一頓罵。」
宣懷風輕聲道:」對不住。」
白雪嵐雖然總給她們找麻煩,宣懷風卻是個既英俊又斯文的病患,護士自然給了他一個笑臉,道:」您不用這樣客氣,換藥的時候,請這一位少吼我們兩句就是了。」
宣懷風一驚:」明天還要換嗎?」
護士笑道:」鉛彈很毒呢,不換藥裡面骨肉都要爛的,手術手頭幾天都要換藥才行。」
推了小白車便出去了。
宣懷風聽說這幾天都要再來一次,想起剛才的痛,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白雪嵐取了一條乾淨手帕,幫他試額上的汗,說:」不用怕,這幾天過去就行了,我每次都在這陪你的。」
宣懷風靜默多時。
最後,才內疚地嘆了一口氣,瞅瞅白雪嵐,說:」我現在回想,你受傷的時候,我對你可真的不好,不但沒幫上一點忙,反而三番幾次地惹得你生氣。如今輪到我.......真不值得讓你這樣待我好。」
白雪嵐說:」你現在總算知道從前對我有多不公道了。」
宣懷風苦笑道:」接下來的一句,不會又要問我什麼不道德的補償吧?」
白雪嵐說:」補償就是補償,有分什麼道德或不道德的?」
如此私語,仿佛有嗎啡一樣的功效,兩人低低說著,漸漸忘了剛才的傷痛,不知不覺,竟又接起甜蜜的吻來了。
自那日起,白雪嵐越發打定了主意,叫管家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了一個箱子過來,但凡洗換衣物、私人用品,都整整齊齊占了一個矮柜子,儼然一副要在病房長陪的模樣。
宣懷風知道自己攔不住,況且心底其實也盼著換藥時有他在身邊,便沒說什麼,後來一看,他竟然白天也不走的,不禁奇怪問:「你連公務也不做了嗎?那怎麼成,傳出去,我倒是罪魁禍首。」
白雪嵐說:「沒什麼,我受槍傷那陣子,難道我也天天上衙門辦事了?已經和孫副官打過招呼,公務不要緊的先壓著,要緊的把文件拿過來,我在這裡簽也是一樣的。看,我把海關總長的印章也袋子身邊了。」
拿出印章,在宣懷風眼前好揚揚。
果然,接下來幾天,白雪嵐寸步不離,外面宋壬領著護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把來探望的人不管張三李四,通通回絕了,宣懷風在裡面躺著,也不知道。
這一里一外,兩道水潑不進的屏障,成全了白雪嵐和宣懷風的甜蜜小天堂。
漸漸的,宣懷風略為習慣,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