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

2024-08-30 02:57:37 作者: 風弄
  >宣懷風輕笑道,「快走吧。那碟蘿蔔留給我。你別在這裡待著了。」

  傅三果然就趕緊走了。

  不一會,傅三又匆匆回來,拿著一個裝得滿滿的玻璃杯,說,「您漱漱口,吐了,怪難受的。」

  宣懷風不料他這樣細心,感激地笑笑,用那玻璃杯漱了一下口,確實感覺好多了。

  他還是叫傅三走了,自己仍舊在長廊下的木椅上,靠著欄杆,沉沉地閉目坐了片刻,頭暈方好了些,他就站起來,端著那蘿蔔,慢慢地走回去。

  白雪嵐早等得不耐煩,連碟子裡那剩下的一點珍貴的雞丁都沒再碰,正要出去找無端溜走的愛人,忽然目光一凝,看著自己的心肝寶貝緩緩從院門那頭出現。

  白雪嵐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去,快到面前,忽然發現了什麼似的,沉著臉過來拉了宣懷風問,「怎麼臉色這樣難看?哪裡不舒服?路上遇上誰呢?怎麼去了這麼久?」

  一口氣就問了四個問題。

  宣懷風笑著反問,「就在自家公館裡走一圈,能遇上什麼人?我從未做過賊,第一回偷菜,手腳慢點,你也該體諒。幫我拿著。」

  把手上的那碟鴛鴦蘿蔔遞給白雪嵐。

  白雪嵐臉上存著狐疑,一手接著菜,一手去摸宣懷風的額頭,擰著眉問,「怎麼這樣涼?」

  宣懷風說,「一路過來,吹著風,當然有些涼涼的。不是很舒服嗎?」

  並著白雪嵐的肩,慢慢回到屋裡。

  白雪嵐把蘿蔔往飯桌上一放,瞅著他左看右看,沉聲說,「我覺著還是不對,你不要逞強,我叫醫生來給你看一看。」

  宣懷風忙說,「早上才叫過醫生,晚上又叫,你當我是風一吹就倒的林姑娘嗎?我這麼大的大男人……你坐下來,不要暴躁,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說。」

  白雪嵐見他的表情,並不是敷衍,像是認真的有事商量,思忖他心裡不知藏了什麼為難,手也涼的,臉也白的。

  不敢輕忽,鄭重地坐了下來,問,「怎麼了?」

  宣懷風倒是一陣沉默。

  半晌,悶悶地說,「這件事,我真不知道該不該講。論理,我是沒資格講的……」

  白雪嵐毫不猶豫地打斷道,「你別有什麼顧慮,天底下的事,在我白雪嵐耳朵里,你最有資格講話。」

  宣懷風嘆了一口氣。

  這才把今天在戒毒院裡,年亮富怎麼來,怎麼和他商量,加之又有那些反對毒品的言語,細細地說了。

  他鮮有這樣不光明正大的時候,在白雪嵐面前,像把自己齷齪陰暗的思想都暴露了,一邊說著,眼睛漸漸垂到地上,如做錯事的孩子一般。

  等把來龍去脈說完,宣懷風臉也是垂著的,很羞愧地說,「我知道,你這個位置,是不能徇私的。但我姐……你也不要管我,或是我姐姐,但看他的意思,是有幾分痛恨毒品的,不知道他是如何陷在這官司裡頭。國法裡面,也有將功贖罪,知錯從寬的一條。你看……你看……」

  後面一句,自然是「能不能給他一條生路?」

  但宣懷風這一輩子,從未為有罪的人這樣關說過,也從未料到自己會這樣為人關說。

  他對毒害國人的惡人,一向深惡痛絕,現在這樣求情,在他看來,是把自己的道德和自尊都一概拋卻了,是以喃喃說著「你看」,後面一句,卻無論如何也出不了口。

  忽然恨起自己來。

  眼眶裡熱熱的,有濕潤的液體在裡面滾動。

  卻是為自己墮落而受辱的熱淚。

  宣懷風忍著眼裡的水霧,乾乾地說,「我知道,你是要看不起我的。其實我這個人,也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正直……」

  未說完,眼前一個黑影覆蓋過來。

  唇被狠狠堵住了。

  白雪嵐吻著他,一氣吻到兩人都喘不過來,方抱緊了他,臉頰和他的臉頰貼著,沉聲說,「我對不住你。」

  宣懷風怔怔地問,「你說錯了,是我對不住你。」

  白雪嵐內疚道,「懷風,你還不知道嗎?我沒懷著好意。我把你帶去碼頭,存心讓你難受。你說的對,我就是容不得你身邊還有別人,恨不得你那些親人都斷乾淨了才好,我真是個大混蛋,活該我挨子彈,被人打死了才好。」

  宣懷風急著喝住他,「這種話可不要亂說。」


  這時,房門忽然咚咚咚地被人敲響了。

  管家在外面提著嗓子喊,「總長,白總理親自打來電話,說得很急,要您立即去接!白總理說不許耽擱!」

  宣懷風一驚,不再提剛才的事,向白雪嵐說,「好像出大事了。」

  白雪嵐嗯了一聲,點了點頭,思忖著說,「我去看看,你身上冰涼的,別亂跑了。吃點東西,擦了身就上床睡吧。」

  宣懷風點點頭。

  剛剛那一場,雪上加霜,因著年亮富的事心緒不好,更加頭疼難受起來,在白雪嵐面前只是勉強支撐。等白雪嵐一走,他就扶著牆走到床邊,解了外衣,挨在被子上,閉著眼睛。

  不一會,隱約有腳步聲過來。

  他以為是白雪嵐回來了,把眼睛半睜開,一看,卻又是管家過來了,看門虛掩著,推門進來向宣懷風報告說,「宣副官,總長要和孫副官到總理府開會。他說總理在等,不回房換衣服了,要我過來和您說一聲。總長還叫您早點睡,不要等。」

  宣懷風嗯了一聲,說,「知道了。」

  管家便出去了。

  宣懷風挨在被子上,姿勢其實不舒服,但身上一股難受勁,半日緩不過來。

  他想著,這樣靜靜的,大概總會捱過去的,便抱著那一團被子,連枕頭也輕輕摟著,一動也不動。

  挨了大約有半個鍾頭,總不見好轉,反而慢慢地氣悶起來。

  不由想,中醫常說心境變化,五行不調,是要生病的,看來有些道理。

  今日這一場,和自己放棄了原則,在白雪嵐面前為自己的姐夫求情,有沒有關係呢?

  他想起方才的事,慚愧難當,兩頰不禁羞熱。

  自己伸手去摸臉上,滾燙得嚇人。

  苦笑自忖道,你算把自己看清楚了嗎?總說什麼公私分明,公務為先。

  宣懷風啊宣懷風,你也活該病一病。

  這樣懵懵懂懂,歪在床上,不知多久,耳邊隱隱約約聽見外頭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叫宣副官,又聽見管家在罵人,喝著開始說話的那人,「你這新來的,真不懂規矩。宣副官在休息,你管他哪裡的電話,什麼戒毒不戒毒,一概都說睡了。讓總長知道你吵著宣副官睡覺,看把你脊樑抽個稀爛。」

  戒毒兩個字,算是讓宣懷風聽進耳里去了。

  他便使出很大的勁,努力站起來,走過去,把窗戶推開,用平靜的聲音問,「外頭在吵什麼?誰的電話?」

  一陣夜風吹來。

  他迎著窗戶,上身就一陣陣地涼,竟連打了兩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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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迎著窗戶,上身就一陣陣地涼,竟連打了兩個冷戰。

  但臉上額上的燒熱,也被吹散了少許。

  管家看宣懷風已經被吵醒了,瞪了那惹事的聽差一眼,上來露著笑臉說,「宣副官,應該沒大事,是您辦公的那個戒毒院,說是裡頭有一位先生打電話來找您,叫……叫什麼來著……」

  旁邊那聽差忙補了一句,「他說他姓張。」

  既然姓張,那估計是承平了。

  這個鍾點,承平也早該回家去,怎麼看樣子還在戒毒院裡未走?

  就是裝電話,也鬧不到這時候。

  宣懷風心裡想著,一邊說,「我這就去接。」

  覺得冷,隨手在屏風後頭拿了外衣,披在身上,過去電話間接了電話。

  拿起話筒,剛問了一聲,「承平嗎?」

  那一邊承平就興奮地叫了起來,「懷風,快來!快來!了不得,生意上門了。」

  宣懷風一怔,問,「什麼?」

  承平語氣里既歡喜又緊張,透出一股摩拳擦掌的氣氛,掉豆子一樣噼里啪啦地說,「好多人跑戒毒院來了,院門差點被擠壞了。了不得!真了不得!我們全院出動了,大家夜裡互相通知消息,都跑回院裡幫忙來了!護士也不夠,玉珊也來了!醫生說應急的藥物怕不夠,要開庫房,鑰匙在你手上,是不是?」

  宣懷風說,「是的。可是,怎麼忽然之間就這麼多人來戒毒呢?」

  承平樂道,「我怎麼知道?別問了,快來!你不來居中指揮,這裡都要亂成一團麻了。快來!」


  第八章

  宣懷風掛了電話,就吩咐備車。

  這已是九十點鍾光景,

  車窗外的樹影飛快後退,不一會,轉到一條很熱鬧的街上,惹眼的霓虹燈一排排大亮,彩虹般閃爍,那是城裡最繁華的平安大道了。

  華夏飯店晚上可以跳舞,喜歡夜生活的男女們,捨得花錢的都愛上這裡來。

  不管時局怎麼變,總有找快樂的人。

  宣懷風覺得后座悶,把車窗搖下,有女子清脆的笑聲忽地從外面逸進來。

  他覺得脖子和臉上燒熱,把臉擱在搖下一般的車窗玻璃上,靜靜吸取著上面的涼意。

  車子開過平安大道,熱鬧的地方過去了,城中另一種相反的淒清氣氛緩緩壓上來。

  這城裡並不是處處都裝著洋路燈的,有些路上就算裝了,也壞了十之八九,街道上冷冷清清,偶爾有鬼魅似的影子在牆後一閃,大概是唯恐遇到巡警盤查,藏身在街頭巷尾陰暗處的乞丐。

  年初開始各地就打了好幾場大混戰,零星小戰更是沒有消停,如今無家可歸,湧入首都的難民比往年多,到處可見衣衫襤褸的母親手裡牽著幾個半高的孩童,沿街敲門磕頭討飯。

  警察廳做了幾次大行動,把這些影響首都風氣的流民趕出去,總是趕不盡。

  才剛目睹燈紅酒綠,在飯店門口進出的漂亮時髦男女,乍又見了暗街里畏縮的瘦小影子,宣懷風不覺嘆了一口氣,敲著前面的座椅背,對司機說,「開慢一些,小心撞著人。」

  司機握著方向盤,沒回頭地笑著說,「宣副官,你放心,我省得的。一些小乞丐不學好,見到汽車就故意衝出來,裝做撞斷了骨頭,想賴上車主人,訛幾個錢呢。」

  宣懷風聽得不是滋味,忍著沒罵他,只說,「這些小孩子,也並不是天生下來就想當乞丐的,要是有那個福氣,誰不想爹媽疼愛,上學堂讀書呢。撞著他們,就算賠了幾個錢,你心裡也過不去。」

  司機說,「是的。您心腸真好。」

  宣懷風說,「這和心腸好不好沒關係,誰保得住自己沒有個倒霉的時候?都給自己積點德吧。」

  司機果然就按他的吩咐,把車開慢了點。

  快到戒毒院,來往的車子忽然多起來,都像朝著戒毒院方向去的,宣懷風正覺得奇怪,汽車忽然停下了。

  司機說,「宣副官,開不過去了,路都被堵了。」

  宣懷風探頭到車窗外看,果然,戒毒院大門外的路上挺著許多車,一直從大門塞到外面路口來,有私人的小汽車,有警察廳的車,醫院的車,甚至幾個破黃包車也被擠在裡面。

  不少人進進出出,穿白袍子的醫生和護士的身影在其中,忙個不停。

  宣懷風下了汽車,在車和人的縫隙中擠著走過去,忽然聽見身邊呀的一個哭聲,陡地回首去看,是兩個人攙著一個已走不動的男人,正往大門送,那男的雙眼發白,嘴邊都是白涎,一個女子像是他妻子的模樣,一邊跟在後頭一邊放聲地哭,「殺千刀的,要你別吃別吃,你非把自己的命吃出事來,讓我帶著妞妞怎麼活……」

  宣懷風正看著,肩膀被人在後面猛地一抓。

  回身一看,原來是承平,額頭淌著大汗,眼睛卻是越忙越亮,欣慰地說,「謝天謝地,你總算來了,快拿鑰匙來,把庫房開了。裡面病床已經睡滿了,走廊也躺了十來個,我看今晚這陣勢,恐怕後頭還有人來。你快到裡面去坐鎮。」

  拉著宣懷風,排開擠擠攘攘的人群,艱難地進了戒毒院門裡。

  到了二樓,才沒有那麼吵了。

  宣懷風問,「怎麼這麼多病人?都是戒毒來的?」

  承平說,「哪裡,都是救命來的。」

  宣懷風問,「這是什麼意思?」

  承平比倒豆子還爽快,噼里啪啦地說,「我聽送人到這裡的一個醫生說,今天陸續有許多人被送到醫院,輕的腹瀉嘔吐,重的人事不省,一時斷不清是什麼病,醫生們也急了,當時以為是爆發的瘟疫,趕緊地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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