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平公主站在桌邊,神情淡淡,目光不知落在翻滾的魚湯上,還是漫不經心的看向駙馬爺,宋簡茹看不分明,人是她請來的,硬著頭皮也要打破莫名升起的尷尬。
「母親……」她輕輕挽住公主胳膊,請她落坐。
惠平公主收回游離的目光,看向兒媳婦,淡淡的神色未變,就是沒有順著宋簡茹的意思坐下來。
「母親……」宋簡茹讓嘴角上揚,笑意滿臉,「今天桌上的菜都是我做的,公子說味道還不錯,特請母親過來償償。」
媳婦親手做?惠平看向兒子。
趙熙微笑,「母親,茹兒做的菜雖不如宮庭御廚做的精緻,可是味道確實不錯。」
在這個世上,除了皇帝、兒子,惠平公主可以橫著走,不用考慮任何人的心情,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既然兒子開口了,她壓下心中莫名不快,坐了下來。
老天保佑,宋簡茹在內心道,以後,她再也不隨意請公主婆婆吃飯了,就與她保持適當的距離,安頓好公主,她坐到公子身邊。
駙馬爺看了眼未接他筷子的公主妻子,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望了眼兒子、兒媳婦,二人還沒有拿筷子,好像在等什麼。
他伸筷子,桌上幾樣菜式認識,又似沒吃過。
宋簡茹看到駙馬爺頓住筷子,連忙站起身介紹,「父親,這個叫羊方藏魚,邊上是三絲敲魚、干炸響鈴,蟹黃蝦盅、茶香雞,還有一道主飯——薄餅卷菜。」
駙馬爺上官文卓點點頭,「聽說過羊方藏魚,倒是沒吃過。」說完夾了一筷子,由於魚塞在羊肉內,一筷子下去,羊肉酥爛,倒是連魚帶羊肉都夾到了,他償了一口。
「父親,味道如何,還合你口味嗎?」兒媳婦雙眼如月牙,跟著孩子一般討喜,上官文卓因為公主帶來的心煩意亂,不知不覺被撫平了。
「嗯。」上官文卓說道,「走南遊北,吃過不少地方的羊肉,第一次吃這麼沒有膻味又酥爛的羊肉,味道確實不錯。」
「多謝父親喜歡。」聽到誇獎,宋簡茹挺高興,連忙拿了公筷與小碟,連忙給公主婆婆夾了一筷子,「母親,冬天天冷,吃點羊肉暖和。」
惠平公主飲食上一向避腥去膻,像羊肉與魚肉,正常情況下,很難上她的餐桌,目光里,丈夫又夾一筷子羊方藏魚,兒子也伸筷子,二人似乎都喜歡吃。
宋簡茹見公主就是不動筷子,又有些尷尬,餘光里,溫熱的奶茶正冒著熱氣,老天,她怎麼忘了,女人都喜歡喝奶茶,連忙拿起茶壺給公主婆婆倒了一杯,「母親,要不,你先喝杯奶茶潤潤喉?」
大宋人飲茶的種類很多,像西域流傳過來的奶茶也有,不過喝的人比較少,惠平公主喝過,並不喜歡有腥氣又咸口的奶茶,一桌子沒有她能吃的,抬眼,兒媳婦笑如月牙的雙眼殷殷的望向她,隔著中間翻滾的魚湯熱氣,似乎讓駙馬府有了不同的味道。
伸手接過杯子,下意識低頭抿了一口,竟是香濃的甜味,忍不住喝了一大口,奶茶滑入口中,綿長濃甜,竟如此好喝。
又忍不住低頭喝了幾口。
好像還不錯,宋簡茹暗暗拍拍心口,終於讓公主婆婆喝上了,終於不那麼尷尬了。
一切微妙的氣氛其實都落在兩個男人眼裡,小妻子照顧好公主娘,趙熙心情相當不錯,伸筷子夾了肥牛片放到魚湯鍋里涮,涮好後又蘸上調好的美味醬汁,放到宋簡茹的碗裡。
「謝謝公子。」宋簡茹側臉朝他一笑,笑裡帶連她自己都沒有覺察的撒嬌味。
忙了一個晚上,宋簡茹真的餓了,也不管駙馬公公與公主婆婆,一筷接一筷子,裹腹美味。
趙熙見她這樣,知道餓了,與她相處幾載,自是知道她喜歡吃什麼,肥牛內、羊內片不停的涮出來蘸醬。
「公子,幫我卷個薄餅。」這個飽腹,魚湯翻滾,熱氣騰騰,一個月的緊張生活,突然放鬆,宋簡茹吃嗨了,一邊舀魚湯,一邊使喚矜貴夫君。
趙熙忽略父母目光,隨意自然的給小妻子卷薄餅,「要不要夾塊羊肉?」
「好啊,那味道就更好了。」宋簡茹笑著伸手等趙熙的薄餅。
修長的手指,一隻拿筷子,一隻托著薄餅,那怕卷個餅,都是肆意的矜貴、優雅,三兩下就卷好了一隻,伸手遞到她手中。
宋簡茹剛要歡天喜地接過,一轉頭,駙馬公公、公主婆婆二人齊齊看向她。
「那……那個……」她尷尬的把趙熙的手推到公主婆婆面前,「母親,您先償。」
趙熙抬眼看向公主娘,在他記憶中,母親不喜腥、膻之物,剛才薄餅被他卷了一塊羊肉,「我……」他剛想給母親重新卷一個,惠平公主接過薄餅,低頭咬一口,輕輕嚼了幾下,又喝了口左手端著的奶茶。
母樣居然吃了?趙熙心道,難道他小時候的記憶有錯?一想到是小時候的事,驀然覺得可笑,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也許母親早就改變口味也說不定了。
轉頭看向父親,「父親,你要來一個嗎?」
「……」上官文卓正在發愣,自從與惠平公主成親以來,他們很少同桌吃飯,就算一起,也都是正式場合,兩人相敬如冰,清清冷冷,何曾像今天晚上吃過一頓家常便飯,沒有,從來沒有。
「父親……」父親走神,趙熙又輕聲問了一次。
「來一個,我也償償。」駙馬爺說不上此刻什麼心情,總覺得兒子的小偏房特別的溫暖,不要說,冬天吃這種湯翻滾的鍋子,果然不一樣。
伸手就去夾肥牛肉等生肉、生菜往鍋里涮,一邊伸手接過兒子卷的薄餅就著吃,「好像有一種到夜市排檔、塞外野宿的感覺。」一手抓餅,一筷夾肉,大口朵頤,酣暢淋漓。
吃得歡暢,讓他神情發鬆,不自覺脫口而出。
趙熙雖沒有像駙馬一樣遊歷四方,卻也去過北方打仗歷練過,「是有這種感覺。」他附合。
宋簡茹跟駙馬一樣曾遊歷四方,她馬上深有同感,「不過,夜市排檔,塞外野炊,可沒這麼好的食材,只能說有點像的感覺。」
「哈哈……」有共同語言,駙馬一下子放開心房,「熙兒媳婦,你是怎麼想到吃這種鍋子?」
「……」宋簡茹差點被問愣住,幸好反應快,「實在是因為魚頭太大,熬出來的濃湯太有滋味,忍不住就想唰菜。」
「忍不住的好,忍不住的好。」附馬爺越吃越歡,桌上的生菜、生肉,大半進了他的肚子,「熙兒媳婦,要不下次弄個真正的拔霞拱?」
「可以啊。」宋簡茹吃的不比駙馬少,很嗨。
漸漸的,桌上變成了駙馬爺與宋簡茹兩人說遊歷、侃見聞。
趙熙一邊吃一邊時不時幫小妻子涮肉蘸醬,嘴角總是不經意上揚,寵溺的眼神就沒有離開過小妻子。
他們結婚一個多月了,是的,他與她終於執此之手,以後,每個日子,都能這樣簡單與快樂!
惠平雖是最尊貴的公主,住過天下最榮華富貴的皇宮,卻實打實是個沒有出過京城的宅女,開始時,內心還有些不渝,不高興,聽著聽著,就被上官文卓與宋簡茹的遊歷給吸引住了。
外面的世界真的這麼精彩?能比過繁華富貴的汴京、皇城?
這頓飯也不知吃了多久,反正離桌時,桌上所有的菜都吃光了。
明明沒有喝酒,駙馬爺一張臉紅得跟喝了多少酒似的,整個人顯得很亢奮,在他的遊歷中不能自拔,要不是意識到纏著兒媳婦說話不妥,今天晚上能拉著宋簡茹說個不停。
被惠平公主拉走時,他還停不下來,竟拉住惠平公主的手道,「真的,有一天,等你去大漠了,你就知道了,站在高高的土丘上,仰首,一望無垠,你會被無盡蒼穹襯托的渺小,連螻蟻都不是……」
惠平公主的手幾不可見的僵住了,內心明明如波滔洶湧,面上,卻不動聲色的抬眼,望向激昂抬頭的丈夫。
駙馬含情朗誦:「大漠孤煙……」
夜色中,駙馬夫婦二人的聲音消失在迴廊拐彎處,趙熙與宋簡茹兩人才轉身回院子。
「公子,你吃飽了嗎?」她抱著他的胳膊,今天晚餐的菜並不多,且被駙馬爺吃了大半,她好像也吃的不少,「你光顧著給我涮肉,肯定沒吃飽,想吃什麼,我再給你做?」笑臉仰面。
趙熙垂眉低眼,伸手揪揪她小鼻子,「晚上不能吃太飽,可以了。」
「嘻嘻,公子,你怎麼跟女人一樣,還保持身材呀。」宋簡茹言笑笑嫣嫣,竟調笑起趙熙。
「胡說八道。」趙熙捏住她小鼻子。
「唔唔,我喘不過來氣啦!」宋簡茹被憋的真跳腳。
「哈哈……」趙熙忍不住仰頭大笑。
一個晚上,駙馬府兩個男人俱大笑,好像真有什麼不同了。
京城皇宮,新帝登基一個月,更深夜露,仍舊在燈下勤政,燈芯藍光跳躍,房間內的碳火漸漸由紅變黑,火光少了,暖氣也跟著少了。
內侍連忙小心翼翼的讓小宮人加碳,保持御書房的暖氣,突然,不知從什麼地方出來一個黑衣人,「小的叩見聖上。」
「起來。」
「謝主隆恩。」黑夜人走到辦公桌前,「稟聖上,那姓潘的女人躲到了陳橋北邊一個小山村,目前,還沒有發現她對成國公的貪銀動手,所以,我們暫且認為貪銀藏在陳橋附近。」
趙炅放下手中筆,抬頭,「不要松惕,一定要揪出這筆貪銀。」
「是,聖上。」黑衣人又匯報了京城各世家的情況,其中說道,「今天晚上,手下來稟,駙馬爺與趙熙今天晚上都大笑了,先帝剛殯天,他們這樣大笑,是不是不妥,要不要……」
趙炅一個制止的抬手,「不要輕舉妄動。」
「是,殿下。」
「不過,京城半年不得舉行過於熱鬧的喜事,世家子弟,最好不要有剛好符合時間的孩子出生。」
「是,小的明白了。」
一眨眼功夫,黑衣人消失在御書房。
新帝收回目光,看向辦公桌上某份批奏——准謝衡為北營御林軍都統,率五萬京畿之兵駐守留陳北。
「兄弟二人一個是鎮守北方的兵馬大元帥,一個是京畿都統。」
「回聖上,方世子是京城兵馬指揮使。」
「是啊,謝、方兩家是姻親。」這兩家幾乎把控了京城與北方邊陲,要是他們有異心的話,朕該怎麼制衡呢?
夜色深深,萬籟俱靜。
冬天的被窩,特別適合孕育小生命。
趙熙在緊要關頭剎車。
「公子,你怎麼啦?」宋簡茹渾身是汗,曾想過千遍要撲倒公子,事實卻是,他被公子吃的歡暢,正在緊要關頭,突然停了。
那種不上不下的難過感覺,大家都懂的,省略N字,她忍不住弓起身子,迎著要貼上去。
趙熙雙手撐在宋簡茹身側,「不行……」
「……」她不解,睜開眼,眼尾紅紅,像是一顆誘人的紅櫻桃。
「聖上……才……我們……」要按嚴格規矩,所有敦倫之事都應當禁止的,可是這種事怎麼能禁止呢,自然禁止不了,就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要弄出的人命不要在那個時間段出生,也沒人管,要有先帝駕崩後九個月出生的小孩,沒權沒勢沒人紅眼沒人盯沒事,一旦落到有心人的眼裡,會被御史台參到丟官去職。
公子話沒有說全,宋簡茹還是聽懂了,在現代某些地方好像也有這樣的忌諱,不過也是小眾的,人們口上說說而以,沒有人真的去查,但是身為從三品實權侍郎,趙熙的身份極度敏感,要是被有心人摻一本,又恰好有人要整他下台,那後果還真不堪設想。
宋簡茹真是被弄得哭笑不得,「公子,你……」
「要不,我去喝碗避子湯再來。」趙熙渾身也崩的緊,劍在玄上,他急著要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