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神佑吾王
對於大明朝堂之上的貴人們來說,布匹也好,絲綢也罷,不過就是權宜之計。
這幫老狐狸的思維也在快速的轉變著。
對於他們來說,顯然銀子已然不如織場要香了,畢竟銀子會縮水,但織場可是一直在下金蛋的老母雞。
但瓷器、綢緞、布匹這些眾所周知的金母雞,早已名雞有主。
再看看已經跟商人們打出腦漿子來的徐家,這些老狐狸們需要新的金母雞,很快便有人發現這樣一種金母雞。
這同樣是一種接近恆產的商品,但除了保值之外,它還可以自己創造價值,東南那些暴殄天物的刁民們管這樣一種下金蛋的母雞稱作「船」。
「皮雷斯,你都看見了吧,這麼多條船啊,朝廷那邊給我來了消息了,也就是這一兩年的功夫,東南七省每年下水的千料以上大船就能提到千艘以上。」
「每年千艘啊!我們這舟山三十六島,能下水的也就是千條船,朝廷這還沒算上小船呢。」
「不出十年光景,起碼這東海,將盡為我中華之內水……」
不待汪直說完,身旁那個面如死灰的西洋人皮雷斯便打斷道:「汪,有話您還是直說吧。」
汪直倒也不惱,只是笑盈盈的坐回到茶几前,端起一盞茶潤了潤喉嚨而後開口道:「朝廷還是計稅為銅。」
聞聽此言,那西洋人就好似是被雷劈了一般。
雙目空洞的朝著前面甲板前走去。
入目看到的便是不見邊際,熱火朝天的造船場,各型大船已然初具規模。
汪直也跟了過來笑道:「如何?汪某人沒有騙你吧?」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汪直也懶得藏,大明的百姓也就沒有半點藏著掖著的心思。
畢竟只要不瞎就能看清楚。
皮雷斯木然的點了點頭。
「真好……」
說罷,身子往前一傾,大頭朝下便欲跳海。
只是未等落水便被汪直死死攥住。
「不是,老皮,你聽我說,咱們這買賣還能做,我們有貨,你照價給就是了。」
皮雷斯猛地在船上掙紮起來。
「汪!我們這支船隊是國王資助的,國王的私房錢都壓在這幾船白銀上了……白銀價格低成了這樣,我們得空著兩條船回去啊,你還不如讓我死在這海上呢!」
「半年又半年,我在這海上都快等了一年了,大明朝廷何時才能計稅為銀啊?」
汪直小聲用徽州話喃喃道:「你們褲衩子都賠乾淨了朝廷就計稅為銀了唄……」
「汪,你在說甚?」
「啊,老皮你也看見了,我汪直就是一老普通百姓,這等朝廷大事我等草民焉能插得上嘴,我也沒辦法啊。」
「實在不成,你再等等,這次咱們就豁出去了,再等上個三年五載的,我就不信等不到一次朝廷計稅為銀!」
皮雷斯絕望的抬起頭看向汪直。
「三年五載,大明朝廷真能計稅為銀嗎?汪掌柜可能保證?」
汪直的聲量也隨之小了下來。
「我就一普通老百姓,我哪知道……萬一呢。」
皮雷斯死死的攥著汪直的手說道:「汪,我五個兒子,兩個女兒,都在國王手裡呢,我若是再不回去,他們怕是難活命了啊。」
「都生了這麼多了,再生倆唄。」汪直話還未說出口,便將話咽了下去,小心翼翼的看著皮雷斯道:「那……這買賣你是做還是不做啊?你再不做,再過些年,計稅為銀歸計稅為銀,我們可就自己去你們西洋販了,到時候你們也虧。」
「讓我的大副替我處置吧,我要給吾王一個說法。」
皮雷斯話音剛落,汪直的老臉便是一拉。
「那你TM早說啊,王滶!代我招待老皮。」
就在汪直欲準備轉身離去之時,原本癱坐在船頭的皮雷斯身旁傳來了一聲銃響。
「神佑吾王!」
「砰!」
聽到甲板上的動靜,王滶拎著刀便沖了出來。
「義父,出甚事了?」
汪直掏出一塊白布掩住了口鼻道:「那屬狗的死了。」
「他娘的,還不如讓他跳海呢,髒了老子的船。」
汪直氣憤的踹了一腳皮雷斯的屍體,而後逕自朝著遠處高聲道:「轉舵!回航!」
「喏!」
王滶帶著兩個水手將甲板上的血跡擦拭乾淨,一臉無奈的說道:「義父,這都今年第幾個了啊。」
「第八個了,我都數著呢,有四個是一起走的。」
大明正在經歷的驚濤駭浪,終將延伸至國門之外。
首當其衝的便是舟山三十六港這處大明與外洋的樞紐。
這個年代本就閉塞,等到這些葡萄牙、西班牙商人駕著船趕到大明得知計稅為銅之時,那銀子都已經帶過來了。
真的把銀子再拉回去,他們全家都會死的比較有節奏感。
等的起的就硬耗,準備等到朝廷計稅為銀在上岸採買。
等不起的,也便原地認下,自戕了拉倒。
處理完了皮雷斯的屍體,王滶這才戰戰兢兢的站在甲板上低聲道:「義父,這……這朝廷計稅為銅搞得這銀子都不值錢了,咱們弄這麼多銀子作甚?」
汪直大義凜然的吹著海風倏然道:「王滶,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賺錢歸賺錢,但咱們要常懷一顆慈悲之心。」
「孔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人家這麼大老遠來了,你能就因為朝廷計稅為銅,就不賣給人家東西,讓人家空手回去嗎?」
「不能啊!」
王滶低頭喃喃道:「我還是想不明白……」
汪直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拿倭扇一敲王滶腦門。
「朝廷總有計稅為銀的那一天吧?」
「等到計稅為銀,咱們手上的銀子不就值錢了?大明的銀價一漲起來,最多三個月,就能把海外的銀價帶起來,南洋的木材,西洋的銅,都是緊俏東西啊!」
王滶這才恍然大悟。
「這不就是明搶?」
「這叫慈悲!咱們不花錢,番人怎麼掙錢,番人都成窮鬼了,怎麼買咱們東西?互通有無,互通有無,懂不懂,他們還得謝咱呢!」
「少看點那些勞什子的出牆記,多看點實學的書!」
王滶木然的點了點頭。
「……搶完了還得讓番人謝咱……還是朝廷狠啊。」
隨著坐船駛入瀝港,方廷助卻早已守在了碼頭上。
「大掌柜,出事了。」
汪直沒接方廷助的話茬,逕自吩咐道:「告訴皮雷斯那個大副,準備交割吧,再問問這屍首他還要不要,不要的話我們幫他扔海里餵魚……啊不是,海葬了。」
吩咐完了這些,汪直這才開口道:「甚大事?」
「松浦家的家奴日前跑到咱們這兒來了,說是朝廷把他們家長男給羈了。」
「一個松浦家,羈就羈了唄,應天府那是太祖高皇帝開國所在,這算甚大事!」
方廷助低頭道:「不止松浦家。」
「還有幾家?」
「二十多家,四百來個。」
汪直的表情逐漸僵硬下來。
「還有……」
「還有?!」
「朝鮮跟琉球那幾家的人也被朝廷羈了。」
汪直聞言倒抽了一口涼氣。
「朝廷把國子監給抄了?!總得有個說法吧?」
「沒有說法,松浦家也是說,若是犯了罪他們認,可朝廷一點說法都不給,實在是有些過分了,聽說還是半夜給堵榻上提走的。」
汪直眉頭一蹙。
「給鄒望發信,讓鄒望去麥福那邊打聽打聽。」
「喏。」
——
金陵街頭不少老幼一如往常的在等著應天府施粥。
緹騎不住的在街頭出沒。
時不時便揪出幾個書生打扮的人拖上便走。
「各位差官,你們抓錯人了,我金陵本地人!」
「說你是外地的了嗎?急著嚷甚!」
或有抵抗幾下的,但終歸都是書生,哪裡是緹衛的對手。
錦衣衛的行動很快便驚動了會同館與禮部。
主要是因為南京北鎮撫司離南京禮部實在是太近,詔獄裡天天鬼哭狼嚎的,比動物園還要熱鬧。
「煩請通稟一聲,禮部顧可學求見。」
顧可學有些不耐煩的帶著三個會同館的使節站在門外。
「顧部堂,寧僉憲說了,誰也不見。」
顧可學一臉無奈的看向了身後的三名使節。
「三位聽清楚了吧?不是我不管,實在是我說話也不好使,你們看看要不……?」
顧可學話音未落,寧玦的聲音便從詔獄內響起。
「你們瞎啊!誰說我不見了?!沒看見顧部堂身後那仨人嗎?!」
「那也是蠻子啊!顧部堂都把人送來了,愣著作甚!」
還沒等顧可學回過神來,一隊錦衣衛便宛若脫韁的野狗一般從詔獄裡撲了出來,將那三名使節給一人一腳逕自踹翻。
「他娘的,滿城找都找不著你們,自己送上門來了?!」
顧可學料到寧玦不會給自己面子。
但顧可學萬萬沒想到自己成了給寧玦送貨上門了。
「不是,克終,錦衣衛拿人也總得有個說法,好歹也是使節,總得有個罪名啊!」
及至此時,寧玦才從詔獄中現身。
「說法簡單,《傳習錄》、《甘泉集》他們要多少就可以帶走多少。」
「但大明百姓拿命換來的實學,他們一頁紙都不能帶出大明。」
顧可學愕然道:「可……克終你這是在擅權啊!」
「對啊,顧部堂趕緊上疏參我吧。」
「金陵死了那麼多的人,他們想過來吃現成的?」
「做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