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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涅槃

2024-09-10 18:32:26 作者: 涼拌的皮蛋
  第203章 涅槃

  寧玦隨手丟掉了手中的瓷片,陸炳一個箭步衝上前來便將朱載壡與寧玦隔絕開來。

  因為真要是出了大亂子,無論今日朱載壡是怎麼說的並不重要,寧玦都必須死。

  許久之後,朱載壡這才開口。

  「出海找糧,可行否?」

  「殿下,且不說日本、朝鮮能不能擠出這麼多糧,我大明最大的福船不過載重四千石,需要五千條大福船不載火器、甲兵方能將這兩千萬石糧運回大明啊……」

  「汪直能運多少來。」

  「汪直報的是二十萬石,臣估計,不會超過二十五萬石。」

  「鄒望那邊,說可以去湖廣、蜀中去買糧,半年之內可籌措米糧一千四百萬石。」

  「那等到湖廣、蜀中的商人也動起來之後,那兩省百姓又當如何?」

  「臣不知曉。」

  直到寧玦被陸炳帶走之後,朱載壡這才堅定道:「麥公公,孤不走,公公可明白?」

  麥福跪在地上,低頭不語。

  ——

  奉天門下,又一次的八佾舞於庭。

  這一次嘉靖沒有現身,而是降旨內閣,嚴嵩、徐階二人代天子擇一計稅。

  君臣三人都知道,眼下的大明,就是在過獨木橋,稍有不慎,腳下便是萬丈深淵。

  朝廷,只能求穩。

  內閣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成為一條將閣員綁在大明這條船上的繩子。

  這條老舊的大船,最終選擇了迎著面前的冰山撞了過去。

  所有人只能祈禱水面下的冰少些,好讓這條船穩些。

  稻浪微黃,鄉間長者手持三眼火銃裝填滿了火藥。

  「砰!」「砰!」「砰!」

  三聲銃響響徹田野。

  「開鐮!」

  一如往年的耕禮,一車車的稻米被送去脫粒。

  秋收如約而至。

  只不過方才進城的百姓卻高興不起來。

  種糧的田少了。

  吃糧的人沒有變少。

  糧商們全都察覺到了這個商機,從秋收的那日開始,整個江南的糧價便開始上漲,而江南的糧價,最終又會影響到整個大明的糧價,只是其餘行省沒有江南這麼多的佃農入城謀生,因此情況稍好些而已。

  農戶不會把自家的口糧賣掉,高起的糧價反而降低了農戶的負擔。

  商人以及新法促成的「新貴」也有足夠的銀錢去買糧。

  只有剛剛入城的佃農成了這場變革的祭品。

  一夜之間,金陵的街頭便多了不少居無定所的孩童。

  宅邸可以不賃,反正白天也要去做工,晚上可以去城隍廟可以擠一擠,糧不吃,是會餓死的。

  一個老人照料著一群嗷嗷待哺的孩童,就這麼蹲在了城隍廟中。

  這樣的事情,大明以前並不是沒有過,但從未有一日如同今日這般多。

  多到那些平日裡只知聖賢書的讀書人再也不能裝瞎。

  因為這些人就擠在他們的窗外。

  這是整個大明從未有過的景象。

  越來越多的讀書人放下了手中的書本,走出了家門。

  「老無所依,幼無所養……國事不是在蒸蒸日上嗎,金陵怎就變成了這樣。」

  城中也有大戶在布施。

  只是這些蹲在街頭的老人跟孩子,就好似一個填不滿的無底洞一般。

  就是把那些大戶家中的存糧搬空也不足十之一二。

  而這,只是一個金陵。

  江南八府,每城每府皆如是。

  自秋收開始之後,朱希忠、徐鵬舉等人便日夜衣不解甲的守在宮門之外。

  南京各營軍士們的神經亦是緊繃到了極致。

  所有人都知曉,朝中任何一次吵架都有可能引發一次巨大的騷亂。

  ——

  萃和堂內,臉上淤青已然散去的何心隱站在講台之上。


  只不過講課時的何心隱亦是心不在焉。

  秋收之後,不計其數的佃農想要來書院中「聽課」,何心隱也只能將書院的大門關了起來。

  但即便是佃農不來了,每日來書院聽課的書生卻仍舊日益減少。

  直到這一日。

  一個操著淮西口音的書生逕自起身,滿臉迷茫的看向何心隱。

  「先生,城中百姓倒懸,聖人可有破局之法?」

  「致良知可救民耶?知行合一可救民耶?」

  向來喋喋不休的何心隱這一次沒有再為學生解惑。

  連需要「知」什麼都不知道,哪裡來的「致良知」又怎麼「知」行合一。

  「先生,華亭徐閣老的老家,遠甚於金陵,可有破局之法?」

  「沒有。」

  何心隱手中的戒尺倏然垂落。

  什麼心學、什麼理學。

  統統在飢餓面前黯然失色。

  因為他們解決不了百姓面臨的問題。

  即便是在此等境況之下,依舊有人躲在小樓日夜苦讀,但選擇走出家門的書生卻越來越多。

  他們好奇百姓現在正在經歷什麼。

  ——

  原本書生最多的江南貢院外,眼下也已然擠滿了在城中做工佃農家中的老幼。

  八府趕往南京參加府試的生員們有不少都在考場外停了下來。

  這一路走下來,他們見到了他們畢生難忘的景象。

  「諸位兄台,我,我不考了,國事如此,即便是聖人在世,也不會坐視不管,我要去松江看看,我想知道朝廷的弊病究竟出在了哪裡。」

  「兄台……我們同去吧。」

  「……」

  邁出這一步是亟需魄力的。

  每一個能走到考場外的書生,都意味著他們已經受了家中太多供養。

  先賢的光芒因此耀眼。

  這些少不更事的書生們心中有一個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自古以來天下未亂而農先蒙難。

  今日卻是城外的農戶還在風輕雲淡,一進城卻仿佛變了世間。

  越來越多的書生在考場外放棄了科考,扔掉了那一堆「故紙」朝著江南走去。

  即便他們只占天下讀書人中的一小部分。

  但隨著這場源於江南的變法愈發深入,這個隊伍註定越來越龐大。

  這一次不是因為什麼雞鳴大會,出行的也不是什麼早已功成名就的大儒。

  這是古書之上未曾記載過的事情。

  他們既像攔住公車的書生,也像毅然東去的十二月黨人。

  更像兩千年前的春秋之時的諸子。

  不計其數的「士」帶著心中的疑惑,開始了自己的周遊列國之旅,只為去探尋那個答案。

  四書五經再次被人丟棄街頭。

  若在早些時候,丟書之人定然會被人迎頭蓋臉的一通臭罵,甚至被開革功名。

  只是現在,所有人都默認了這一幕。

  即便是仍在苦讀備考的書生也都知曉。

  聖教,最起碼是程朱陸王這些宋學大儒,已經不似當年那般神聖了。

  直到第一家書院摘下了門口的牌匾,換上了「不入故紙」四字的牌匾。

  有人怒斥「宋儒之害,甚於秦火。」繼而轉身投諸於漢唐之學,第一個與宋學針鋒相對的「漢學」誕生了。

  楊慎先前校準的「漢學」典籍逐漸流傳開來,考據之風漸起,跟「乾嘉學派」的最大區別是大明的漢學,註定曇花一現。

  因為更多的人僅看一眼就知曉。

  哪怕是兩漢之時,也沒有遇到過今日大明的這些問題。

  更多的書生則是學著當年的朱熹,借著孔孟的名頭開始了自己的註解。

  經世實學,誕生了。

  可以預見,實學將會成為儒學的主流,但大明再也不會只有儒學了,因為大明的商人,正在變得愈發貪婪,尤其是在嘗到了飛梭、水轉紡車的甜頭之後。


  這一次,大明的書生們,不會再止步於此了。

  金陵街頭衣食無著的百姓依舊繁多,每天甚至每個時辰都有被五城兵馬司發現的屍體。

  甚至五城兵馬司需要單獨抽調人馬出城去掩埋餓斃的屍骸。

  只是守備廳最為警惕的「大事」卻遲遲沒有發生。

  ——

  清寧宮內,麥福、陸炳兩人聽著緹衛的奏報,兩人臉上寫滿了愕然。

  朝廷雖然在賑災。

  但他們比誰都清楚,那點糧食不過是杯水車薪。

  他們的認知解釋不了這樣的事情,他們都曾經監軍戡過民亂,按照他們的經驗,已然到了這個份上了,民變早就應當生出來了。

  只是愈是如此,他們心中的恐懼便愈甚。

  他們不相信沒有人要殊死一搏,那只有「藏得深」才能解釋這件事了。

  「沒有反跡……城內城外,都沒有。」

  「揚州編練的新軍還是應當快些。」

  「……」

  麥福、陸炳兩人不斷的派人出去打探,甚至被扔進大牢的寧玦以及在家講學的楊慎都被重新提了出來議事。

  直到楊慎看不下去後才開口道:「陸都督、麥公公,不必勞神去查了。」

  「農戶民亂,乃是活不下去了。」

  「城中百姓雖餓,但他們遠沒有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劉家港日夜都在募工,各地的織場……百姓雖為倒懸,但終有一線生計,沒有到絕路上,不會造反。」

  就如同圈地運動時的流浪佃農一般,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大明,李自成早就呼嘯而起了,因為小農只有土地。

  失地佃農們並沒有認為自己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起碼有力氣造反的青壯們如是。

  哪怕是父母、兒女只能籍身於城隍廟中,但青壯仍有活計,還能買到些糧,力氣還有地方使,而城中餓斃的,也多是老弱饑民。

  清寧宮內一片死寂。

  寧玦也怔在原地,久久未曾回過神來。

  楊慎這才回過神來,朝著寧玦一稽首道:「嘉靖新法不亞於再造社稷,東宮諸位,了不起。」

  「是百姓了不起。」

  「從來都是百姓了不起。」

  這是寧玦最希望能有一個無所不能神來解民倒懸的一次。

  只可惜神沒有來。

  天下本就沒有神。

  再或者,百姓就是那個神。

  江南的亂象催生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結果。

  一個操著西北口音的鹽商出現在了江南。

  那個鹽商帶來了一條漕船,這條載重只有四百石的漕船帶來了一種江南百姓從未見過的植物,眼下糧價高起,而這玩意產量高,能做口糧,一雙無形的手,配合著各府的衙門,正在將這種名叫西天麥的作物在江南推開。

  番麥,又名西天麥,實如塔,如桐子大,生節間,花垂紅絨在塔末。——《平涼府志·方物篇》

  大明,正在涅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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