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騷亂
南京都察院內。
「錫山的水道,太倉的碼頭,這幫客商究竟還想作甚?你們還想准他們修不成?這還是江南,水道尚且便宜,等過些時日,這些客商到了江北,要劈山修路,你們也要給他們修不成?」
「不夠用終歸是不夠用了啊,朝廷焉能不修?」
「這若是一錘子買賣,君父慈悲自內帑撥筆銀子修了便修了,可這是一錘子買賣嗎?是日後年年都要修,君父年年都要在內帑撥銀子慣著他們嗎?」
「諸位不妨直說了吧,是不是有奸臣盯上君父的內帑了?」
「你說誰是奸臣?!」
「……」
都察院內的幾個御史日夜為究竟要不要「修」這個碼頭爭論不休。
夾雜在這片爭議聲中的,則是胡山的慘叫聲,只是行完刑後的胥吏旋即便扔下水火無情棍來到了寧玦面前。
「僉憲,那胡山已然行完刑了,一百杖,足足的。」
寧玦隨口道:「打完了扔出去便是。」
此時的寧玦內心是有些鬱悶的。
辦法不都寫在奏本上了?你老道士看奏本就看一半是吧?!
不過寧玦也已經習慣了。
看到胡山被扔出都察院之後,寧玦便搭了輛出城的牛車往城外太平碼頭去了。
——
太平碼頭在金陵玄武湖北,是金陵最大的碼頭。
饒是已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看到碼頭外張貼的告示時,寧玦還是被這幫商人給震驚到了。
「力工一天十文錢?一天辛辛苦苦才一斤四兩米?」
「這位先生,看您也不是當力巴的人,這已然是良心價了,有的是人搶著干。」碼頭書辦隨口應付了寧玦兩句,旋即便朝著告示旁走去。
身後還跟著兩個長工喋喋不休的在念叨著什麼。
「孫書辦,我家來了幾個親戚,您就在這碼頭上隨便安排個活計,只要是長工便成,改日我請你喝酒。」
「先勿說旁的,你們先去搬套桌椅過來,再拿套筆墨。」
那兩名長工旋即樂此不疲的跑去搬桌椅了。
看到這一幕的寧玦總是覺得有幾分似曾相識。
很快那兩名長工便將桌椅搬來。
只不過就在桌子放下的那一刻,那書辦卻是看著兩人開口道:「李三兒,張全,是吧?」
那兩名長工一怔。
「是。」
「這是你們二人這個月的工錢,一共一十七天,你們拿好過來畫個押,老爺說了,一時半會用不到這麼多人。」
對於這兩名長工來說,卻若五雷轟頂一般。
「孫書辦,我才在碼頭上幹了不到仨月,這便給我開革了?」
那書辦卻是搖了搖頭,指了指遠處的碼頭道:「貨多,老爺也著急,但你們也知道,碼頭上每天就只能進來這麼多船,沒這麼多活計啊!」
「沒這麼多活那你們還募零工?!」
那書辦被噎的沒了話說,只得瞪著眼看著那兩名長工高聲道:「是!老爺募零工,犯了朝廷哪條王法了?!說出來,我現在便替你們找老爺說情去!」
「你!」
那書辦拉著兩人,依次在憑據上按下了手印而後不耐煩的擺手道:「咱們好聚好散,莫誤了老爺的活計。」
「跟著乾的到那邊領憑證,而後來我這裡登錄名姓。」
「*你*。」
聽到這三個字,寧玦不由得會心一笑。
該說不說,越是質樸的詞彙,在這種情境下聽起來便越是悅耳。
書辦一怔,而後有些愕然的抬起頭。
「甚?」
那兩名力工抬起頭,看著那書辦笑道:「*你*。」
「你要造反?!」
還沒等那書辦回過神來,剛剛擺好的桌子便逕自被人掀翻了起來。
「那就造了這個反又待如何?!作奸犯科入了大牢,還知道給碗泔水呢!」
書辦頂了一腦門的墨汁,愕然的看向了面前的眾人。
只是這句話就好像一粒火星落入了火藥桶內。
原本壓抑已久的力工旋即便朝聚在了一起,逕自朝著碼頭打砸了過去,原本寂靜的碼頭頃刻之間大亂。
被人擠進角落裡的寧玦這才猛地回過神來。
這就是有人在故意逼力工鬧事!——
很快便有人闖進了阮弼等人常在的酒樓之中。
「各位老爺,大事不好了,那幫力巴鬧起來了,一會便要過來了,快些走吧。」
剛剛吃完了板子被扔出來的胡山,聞言登時便打了一個激靈。
「別打了!不就是漲工錢嗎?我漲,我漲還不成嗎?!」
說罷,胡山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阮弼逕自上前一把拉住了胡山。
「雪蓑,你嚷甚?!趕緊走,我們折騰這麼多,不就是等今日嗎?」
胡山徹底懵了。
「良臣,我不在的這幾日,你們都幹嘛了啊?」
「別管那麼多了,大倉那邊有市舶司的甲士守著,這幫力巴不敢動,最多就是丟些散碎銀子,咱們趕緊上船躲到江上去!」
說罷,阮弼還不忘敞開窗戶朝著外面怒罵了幾聲。
「你們找老子有甚用?朝廷不建碼頭,跟我們有甚關係!我們也急啊!」
僮僕攙著阮弼等人慌慌張張的朝著遠處的遊船跑去。
阮弼還不忘朝後喊著冤,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已然不見了胡山的蹤影。
爬上船的阮弼慌不擇路的吩咐道:「愣著作甚?趕緊,趕緊去報官啊!走水路直接回江寧!」
「喏。」
朝廷不在乎商人,百官也不敢開口,新法就這麼卡在了這裡。
可一旦激起了民變,朝廷即便是想裝瞎也裝不下去了。
——
「胡二,你這是帶我上哪去?」
胡山一臉愕然的看向背著自己的胡二。
胡二卻是喘著粗氣道:「咱們不是往江上跑嗎?」
「你抬頭看看,你這是往江邊上跑的嗎?」
胡二一臉迷茫的抬起頭來,只見自己跟胡山現身在一處空地之上空地上堆著些許雜物,眼前也早已沒有了江面和船隻。
「老爺,咱們應該不用接著跑了。」
在胡二背上的胡山亦是咽了一口唾沫,而後道:「我看出來了。」
百十個餓的眼睛冒綠光的「力巴」已然朝著主僕二人圍了過來。
胡山表情扭曲的開口道:「各位好漢,我說我剛從都察院被人放出來,你們信嗎?」
「信啊,逼得三寡婦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胡員外嘛,您的大名早就傳遍江南八府了。」
胡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強行鎮定道:「能不打嗎?我身上有傷,我可以給銀子。」
眼前的這些「力巴」朝著胡山越靠越近。
胡山也終於忍不住怒罵了起來:「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啊!都察院剛把我扔出來,他阮良臣就把我拉到了碼頭上。」
「那姓阮的在哪?!」
「他早就跑到江上去了啊!」
話音剛落,方才情緒上頭的亂民旋即便冷靜了下來。
「張大哥,姓阮的怕是走水路去報官了,那咱們現在是……反賊了?」
「都別亂!」
那名叫「張全」的長工一聲大吼,方才還有些慌亂的一眾力工這才稍稍找到了主心骨。
「胡員外,我們不想造反,我們都是被姓阮的那畜生逼得,我們就是要一條活路!一碗飯吃!」
胡山趕忙道:「是,是,我知道諸位都是大明的良民,我可以給諸位作證,我在朝廷也小有人脈,內閣二位閣老是我恩師,兩京六部八位尚書都是我爹……」
「你有法子截下姓阮的嗎?!」
被一聲大吼吼住的胡山一臉愕然的睜開眼,看到的卻是寧玦。
此情此景之下,胡山反倒覺得寧玦有些親切了起來。
「僉憲,您救我,您救我啊!」
得知寧玦身份的張全等人也是一臉愕然。
寧玦一把揪住了胡山的衣領怒道:「老子問你有沒有辦法截下姓阮的?聽不清楚?」
看到寧玦這幅模樣,胡山不由得面露苦澀。
「我哪有那本事啊,這會他姓阮的估計都已然從玄武湖進城了。」
還沒等胡山說完,碼頭外便亮起了陣陣火光,而後便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張大哥,是兵!還有馬隊,朝廷的兵來了,咱們被圍在碼頭上了。」
饒是方才還鎮定的張全,在看到朝廷兵馬湧來的那一刻也沒了主意。
倒是拖死狗一般拖著胡山的寧玦開口道:「諸位想活還是想死?」
「自然是想活。」
「那就聽我的,去找碼頭的高處,碼頭的高處在哪?只要讓朝廷的兵看到我,這事跟你們就沒關係了。」
張全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道:「酒樓!」
在寧玦跟張全的帶領下,方才情緒上頭衝進碼頭的力工全都一窩蜂的湧入了先前阮弼藏身的酒樓。
寧玦亦是找來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酒樓的最顯眼處。
自古戡亂的老原則,只誅首惡,余者不問,只要不是喪心病狂,就不會把所有人都株連。
一個是朝廷四品僉都御史。
一個是碼頭上的力工。
只要是智力正常就不會以為此事是目不識丁的力工帶的頭。
張全等人不知曉其中深意,但當下畢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只能是寧玦說什麼他們就做什麼。
令他們吃驚的是,當寧玦出現在酒樓上時,朝廷的甲士還真就圍住酒樓之後便停手了!
張全這些力工不知道的是,幾個小太監正連滾帶爬的朝著宮裡趕去。
只為通稟朱載壡一個震驚的消息。
寧克終,謀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