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四兩米
「殿下,情況緊急,單金陵一地就有四處碼頭、十二家織場,攏共近三十餘萬力巴,這其中還不知曉有多少寧逆的同黨啊……」
「閉嘴!」
朱載壡一把抽下了牆上掛著的佩劍,架在了麥福的脖頸上。
「古往今來,麥公公可曾見過伏闕死諫的逆臣?!」
麥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殿下,千金之子不立危牆,無論具體如何,殿下還是應當暫避揚州,只要揚州無事,江南再大的浪也不打緊啊!」
朱載壡抬起頭看向了宮門處的張居正跟高拱。
「兩位先生也認為寧師會行謀逆之舉?」
張居正的嘴張了張,沉吟片刻之後這才開口。
「殿下,寧兄之事究竟是何緣由現在察之不能,當務之急,還是渡江為上。」
朱載壡逕自走入殿中,而後開口問道:「現在有多少人亂民在鬧事?」
高拱拱手道:「四個碼頭全都有力工舉事,最早的不過就是昨夜,靠近太平碼頭的六家織場也在跟著鬧,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如若不是有人預謀已久,臣也實在是想不出旁的緣由啊。」
突遭大變,朝廷壓根就沒有相對應的衙門應對,高拱等人也只能靠著經驗瞎猜。
不同地點,不同群體,同時舉事。
很難不把這件事跟早先的所謂「白蓮教」「明教」聯繫起來。
畢竟大明就是這麼來的。
「那究竟是有多少人在舉事?」
「合計約有上千了。」高拱低頭道。
「只千人,難道孤就要北渡嗎?」
聞聽此言,高拱登時便開口道:「殿下,民亂不能這麼算啊,這火起燎原,只要一時半會撲不下去,不過旦夕之間啊。」
江南缺多少糧,有多少人連飯都吃不飽,這個數字朝廷心裡還是有數的。
這就是妥妥的一個炸藥桶,誰都不知道有多大的威力。
朱載壡卻是斬釘截鐵道:「那就先撲下去!振武、昭武、宣武三營萬餘精兵,南都近十萬守軍,光公卿士大夫就有上千人,被幾千餘亂民嚇跑,豈不貽笑大方?」
「寧師在哪個碼頭?」
高拱脫口而出道:「太平……」
「高侍講!」
麥福一聲大喝打斷高拱,只不過高拱卻已然說完了。
朱載壡深吸了一口氣。
「叫成國公跟振武營劉將軍來,即便是寧師當真謀了這個大逆,那也應當是孤親手縛之!」
麥福有些驚慌的看著朱載壡。
「殿下,咱們再商量商量,不渡江您待在宮裡不出門也行啊。」
整個金陵上空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錦衣衛警惕的盯緊了街頭每一個饑民。
截至目前,最起碼從朝廷上看來這場民亂跟以往的任何一次白蓮教起事都沒有太大差別。
只不過陸炳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
酒樓一面靠江,碼頭上鬧事的力工跟寧玦只占據了酒樓以及酒樓附近的一塊空地。
鎮守太監在看清楚寧玦之後,沒有強攻而是將酒樓給圍了起來,江面上也已然出現了幾條老舊水師戰船。
而酒樓內則是炊煙裊裊。
「張大哥,這米飯真香啊!」
張全帶著幾個人自後廚跑了出來,罵道:「當鬼也當個飽死鬼,這姓阮的在這囤了兩百石米,夠咱們吃幾日的了。」
「後面還有些酒肉,待會抬上來咱們全給他吃了。」
「寧先生,您吃碗米不?」
張全還不忘看向寧玦,寧玦卻是指了指胡山道:「我不餓,讓胡老爺吃吧。」
胡山趕忙叩頭道:「僉憲,您不吃,小的哪敢吃啊。」
「這天下還有胡老爺不敢的事?朝廷不給修碼頭,你們便聯起手來,逼著百姓鬧事,翻遍史書聞所未聞。」
胡山趕忙跪在地上求起了饒。
「僉憲明鑑,小的在都察院關了多長時日,您最清楚,咱倆是前後腳出的都察院大門啊。」
寧玦沒在搭理胡山,而是抬頭看向了身後的張全。
「張兄弟,這裡離江面不遠,待會你要不要帶著水性好的兄弟在江上走?」
張全蹙眉道:「先生,您不走?我水性好,扛著您出去沒問題,我還有個親戚在燕子磯,要是順妥,咱們最多五個時辰就能到江北。」
「總得有人要留下。」
這下輪到張全聽不懂了。
在張全眼裡,留下來跟直接在這酒樓上大頭朝下跳下去沒甚區別。
「先生,您要不再想想?」
「你們走吧,我不走。」
「我走了,朝廷就會修碼頭了嗎?這套稅制不改,早晚要出更大的亂子死更多的人,我還不如留下來把朝廷給罵醒。」
寧玦還沒等說完,胡山的眼角已然泛起了淚花。
「僉憲高義,聞所未聞,小的簡直是無地自容啊!」
還沒等胡山說完,寧玦便拍了拍胡山的肩膀道:「沒甚好無地自容的,將來百姓還會記得你胡老爺,記得你胡老爺跟我一起出的那把力。」
胡山的表情旋即便僵硬了下來。
「僉憲……其實我也會水。」
「不,你不會。」
酒樓里的幾百個力工連吃帶拿,很快便將酒樓原本的倉庫搬空,而在酒樓外,也出現了一面面明黃旌旗。
「先跑,能跑多少跑多少,跑不了的就直接投降,然後我再想辦法。」
張全朝著寧玦逕自一抱拳。
「先生保重。」
說罷,張全旋即便帶著二十多個水性好的力工朝著江面上摸了過去。
只不過這一幕,顯然瞞不過劉顯的眼睛。
「殿下,有亂民在江上跑了。」
朱希忠逕自抱拳道:「殿下,我這就去將寧玦擒回來。」
「成公且慢,孤帶成公來,不是讓成公衝鋒陷陣的。」原本已然邁出一條腿的朱希忠旋即便僵在了原地。
「喏。」
朱載壡看著劉顯一作揖而後道:「還請劉將軍,替孤將寧師請回來。」
「喏!」
劉顯終究是東南名將,收拾這些把守酒樓的力工,還是綽綽有餘的。
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寧玦便已然聽到了劉顯的聲音。
「寧僉憲,殿下有請,您還是莫在讓末將等為難了。」
胡山哭喪著臉看著寧玦道:「僉憲,頂不住了,咱們走……走吧,隱姓埋名,我在朝里有人,能保咱們周全。」
寧玦有些迷茫的看向胡山。
「跑了就能周全?」
胡山聞言心頭一喜。
「難不成先生另有妙計?」
寧玦不置可否。
胡山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劉顯衝進了酒樓大堂,這些力工根本就沒有什麼還手之力,很快便放棄了抵抗。
將力工相繼收押的之後,劉顯也走到了頂樓上。
「寧先生,太子殿下有請。」
胡山哭笑不得的看著寧玦。
「先生,這就是您的妙計?」
「嗯。」
不多時,寧玦便看到了守在酒樓外的朱載壡,二人見面朱載壡只是哭笑不得的開口道:「寧師,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聞聽此言,胡山這才徹底明白過來,在寧玦的耳畔低聲道:「合著太子殿下是咱的人啊?您早說啊,這都快把我給嚇死了。」
胡山趕忙道:「殿下,草民可以作證,寧僉憲真就是跟您鬧著玩,都是一心為了朝廷,您……」
還沒等胡山說完,寧玦的聲音便在胡山身後響起。
「就是造反啊,造反哪有為什麼?」
胡山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殿下,不是,寧僉憲,您這怎麼……」
朱載壡不耐煩的朝著馮保使了個眼色,馮保旋即上前便將胡山拎了出去。
「孤是問,寧師為何要造反?」
還沒等朱載壡問完,寧玦便隨手將碼頭的告示丟在了朱載壡面前。
「一天十文錢!一斤米八文錢,十文錢不過一斤四兩米,一家五口,每人堪堪四兩米,你自己一天四兩米夠嗎?不反又當如何?」
朱載壡聞言一怔:「甚四兩米?」
「這不是零工嗎?零工應當只是貼補家用啊……」
「開革了長工募零工,他們也不想當零工啊!他們有的選嗎?」
朱載壡死死的盯著手中的告示,表情愈發難看起來。
「巧取豪奪……他們為什麼不報官啊……」
「你祖宗起兵的時候,怎麼沒想著去報官?!」
「寧克終,你大膽!你這是……」麥福一時之間甚至沒想出該如何評價寧玦這句話:「你這是大大不敬啊!」
「我說的不對嗎?你麥公公一天四兩米夠用?」
麥福旋即便噎的沒了話說。
朱載壡有些顫抖的朝著朱希忠擺擺手道:「煩請成,成國公將寧師先帶回去,另外把這個姓阮的,給孤叫過來。」
「喏!」
不多時,阮弼便被人拎到了朱載壡的面前。
「殿,殿下。」
明制四兩,不過一百五十克上下。
朱載壡將手中的告示伸到了阮弼的面前。
「阮員外,你府上每人日食米四兩是嗎?」
「殿下,這是零工,我給長工漲了例錢的啊,比早先還高呢……」
「那你告訴孤,你的碼頭上還有幾個長工啊?!」
阮弼旋即便低下了頭。
「跟……跟以前差不多,可臣這不犯王法啊。」
朱載壡有些茫然的點了點頭:「確實,沒想到阮員外還熟讀《大明律》啊。」
「臣常年經商,自當熟讀法條。」
「那孤將阮員外抄家,犯《大明律》嗎?」
阮弼旋即便僵在了原地。
「殿下……殿下饒命……」
朱載壡艱難的抬起頭,指著跪在地上的阮弼道:「每天,只給他吃四兩米,一個月後阮員外若是還在,孤登門致歉。」
阮弼的嘴張了張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殿下,四兩米不夠啊,我漲,我漲……殿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