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黃粱夢
嘉靖將召商人入戶部議事的時間放在了後天,也就是第三日。
而中間空出來的這一日,就是留出時間來去讓各方轉圜的。
在京行商在接到消息的第二天,便將請柬發遍了整個六部衙門,在京三品以上的京官全都收到了這樣一份請柬。
甚至於那請柬都已然塞到詔獄中去了。
蹲在牢里的寧玦三人拿著請柬一臉愕然的看著陸炳。
「大都督,這不是蹬鼻子上臉嗎?自打太祖高皇帝開國以來,還沒聽說有人敢把請柬發到詔獄來的。」
「他們把咱們這兒當什麼地方了?會同館?還是徽國文公祠?」朱希孝憤憤道。
看著三人的請柬,陸炳朝著關押寧玦三人的牢房一擺手道:「罷了,君父正值用人之際,災民還得仰仗著這些商人,我去問一下黃公公吧。」
陸炳也已然察覺到了朝中局勢的異樣。
東廠也好,錦衣衛也罷,不過是天子制衡百官的產物。
一旦天子從外朝中剝離出來,錦衣衛、東廠的權柄勢必受到影響。
陸炳隱隱感覺到,自己或許該做些準備了。
不多時,陸炳回來之後,寧玦三人便被轟出了詔獄。
方一出門,便有一輛馬車等在了獄外。
「三位先生,我家老爺早已恭候多時,就候著三位呢。」
「你家老爺何許人也?」張居正開口問道。
「是寧僉憲的江南故交,錫山鄒老爺。」
那隨扈語罷,高拱便逕自爬上了馬車。
「二位,西北的百姓還指望著這幫商人賑災呢,為了災民,這頓酒不得不吃啊。」
寧玦跟張居正兩人對視一眼也只得上了車。
只見這馬車直奔護國寺方向。
不多時便到了一家名叫「柳泉居」的飯莊外,牌匾還是新的,鄒望等一眾商人早已聚在了飯莊外。
走進之後,三人這才看到飯莊大門處便擺著一個火盆。
鄒望一臉諂媚的站在火盆前笑道:「裡面已然備好酒席了,就等著三位跨火盆呢。」
張居正、高拱相繼跨過火盆,直到輪到寧玦時,鄒望逕自朝著寧玦一伸手,而後笑道:「僉憲,請吧。」
寧玦看著鄒望冷哼一聲,在火盆側旁走進了飯莊中。
鄒望倒也不怒,見寧玦進門,當即便朝著飯莊內連連擺手道:「都吹起來,打起來。」
「喏!」
飯莊之內霎時間古箏、司鼓、嗩吶、竹笛、琵琶齊鳴,比起過年還要熱鬧幾分,好不快活。
張居正跟高拱兩人沒有做聲,只有寧玦注視著鄒望低聲道:「夜半驚醒黃粱夢,佳人伴孤燈。」
「僉憲此話何意?」鄒望苦笑道。
「勸鄒員外多積德,不然夢醒的時候難受。」
「我們這不就是在積德嗎?西北遭災,我們也看不下去,僉憲若是實在嫌聒噪……」鄒望話音一頓,而後朝著遠處一擺手道:「都停了!」
柳泉居內旋即便恢復沉寂。
「鄒員外還是前面帶路吧。」不待鄒望說完,寧玦便逕自打斷。
鄒望一眾人將整個柳泉居包了下來,將六部官員分門別類的分開,甚至還考慮了眾官的人際關係,清流、嚴黨也涇渭分明的散落在各個包間之中。
帶路的鄒望卻是帶著寧玦三人逕自朝著飯莊最深處走去。
直到走到飯莊一處最隱蔽的包廂處,見到鄒望,包廂外的夥計這才讓開放四人進門。
進門之後,寧玦這才發現,除了三人之外,包廂中還有嚴世蕃跟徐璠兩人。
察覺到寧玦臉色不對,鄒望趕忙上前解釋道:「僉憲,咱們今兒就商量一件事,這事少了各位誰都不成……」
「議吧。」寧玦一把隨手拉開一把椅子,大馬金刀的坐在了包廂門口處。
嚴世蕃舉著筷子無奈道:「這麼些時日不見,克終還是如同先前那般啊。」
「自然是跟兩位小閣老比不得,在江南斂財只能百萬計了吧?」
徐璠愕然道:「有我什麼事?」
「今日鄒員外大費此等周章無外乎就是想問問朝廷的底價,咱們還是直接議事吧,鄒員外那邊準備跟朝廷要個什麼價,總應當清楚了吧?」
鄒望搓著手開口道:「我等也是頭一次跟朝廷做買賣,我們大致算了個帳,西北災民近千萬災民,照千萬算,那每日便需糧十萬石。」
「朝廷賑濟,照四個月算,計一百二十日,便需糧一千二百萬石。」
「這一千二百萬石,盡力走水路,各省之調撥整體算下來,路上差不多就要用去八百萬石糧……」
張居正抬頭瞥了一眼側旁的嚴世蕃。
嚴世蕃亦是點頭道:「你三人所獻之策,運費實則就是從兩廣、閩浙運糧到西北的運費,八百萬石,應當是省之又省了。」
「小閣老明鑑,如此一來,那便是合計兩千萬石糧,君父隆恩,我等也要為朝廷出力,這糧價統統按江南之糧價,每六錢銀子計。」說到這裡,鄒望還不由得看了一眼寧玦,見寧玦沒有開口,鄒望這才鬆了口氣。
江南的米價是每石六錢,但那是魚米之鄉,出了江南,大明也就只有湖廣的糧價能跟江南比一比了。
「兩千萬石糧,每石六錢,那合計便是七百五十萬兩。」
聽到這個數字,張居正跟高拱也是不由得心中一驚。
光是這個成本,就足夠朝廷兩年不吃不喝了。
寧玦卻是開口道:「鄒員外,這些就甭提了,直接說你們打算從中賺多少吧,你憑良心開個價。」
「我們算的帳是合計攏共需銀……一千二百萬兩。」
寧玦險些一個沒忍住將杯中酒潑到鄒望臉上。
「憑良心開價!」
「天地良心啊,僉憲,我們總得替下面的縉紳、百姓把這個利息給爭出來啊!而且這個帳總得算全,待借完兩廣的糧後,兩廣還需再從江南、湖廣兩地再撥幾次糧,咱大明才能把這關給捱過去。」
「這麼大的周期,這麼大一筆銀子,您就是到了櫃坊,也就是這個價啊。」
說著,鄒望便掰著手指頭跟寧玦算了起來。
「前前後後大致需要一年半光景,七百五十萬兩銀子,我們下面車馬勞頓,在各縣州府運糧的成本全都算進去,收朝廷四百五十萬兩銀子,實在不多啊!」
「砰!」的一聲,寧玦拍案而起怒道:「攏共一年半的時間,你們收朝廷六成利息,放高利貸放到朝廷頭上來了?!」
徐璠趕忙圓場道:「克終,帳不能這麼算,君父有旨,商稅劃歸戶部,方才鄒員外算了個帳,朝廷整飭完商稅之後,至多一年光景,朝廷歲入便可破一千五百萬兩,且這筆帳上不封頂,五年之內朝廷哪怕仍舊輕徭薄賦,歲入也能到前宋七千萬貫之數。」
說罷,徐璠朝著鄒望使了個眼色。
鄒望趕忙又掏出了一個帳本。
「僉憲,差不多如是,您看,連商稅匯繳方法我們都已然大致有個章程了,您且看看……」
寧玦卻是連看都沒看鄒望手中的帳本,反而是看向了徐璠跟嚴世蕃兩人問道:「二位,容我問一句。」
「問吧。」徐璠隨口道。
「你倆TM的哪頭的?!」
「朝廷的銀子都是大風颳來不成?!朝廷哪一粒米不是百姓膏血,終於讓兩位找到機會光明正大的食民膏血了?」
嚴世蕃聞言亦是「砰」的一聲拍案而起。
「寧克終!你把我們幾個都當誰了?太子爺慣著你,我們不慣著你!朝廷不掏夠了銀子,糧商們便籌不到糧,糧商籌不到糧,西北的災民就得餓死!」
「你以為你在為民爭利?你這是在殺人!」
說罷,嚴世蕃便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徐璠也在側旁附和道:「克終,一兩銀子辦一兩銀子的事,朝廷省下的,最後都得從災民嘴裡一點點的摳出來,你忍心嗎?」
「二位小閣老,您二位都深受國恩,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將胳膊肘拐到外面去啊。」張居正蹙眉道。
徐璠、嚴世蕃兩人聞言登時便炸了毛。
「張居正!你將話說清楚,今日在這柳泉居中,究竟是誰想盡辦法的讓災民多吃一口糧!又是誰想盡辦法的從災民口中往外摳錢!」嚴世蕃怒喝道。
「正是因為深受國恩,我二人才不能坐視災民餓死啊!我父子受國恩深,難道三位受國恩便淺了嗎?這到頭來,你我受的國恩不都是從百姓身上來的?讓災民吃好些怎麼了?」徐璠道。
嚴世蕃跟徐璠都還沒有意識到到,一個活著的百姓,已然比先前重要多了。
只要人還活著,就有的是辦法在他們身上掙錢。
徐璠跟嚴世蕃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硬是將張居正給說的啞口無言。
最終,嚴世蕃將手中筷子一扔。
而後環顧四周質問道:「還請三位給個准信兒,你們究竟想不想讓我大明西北的近千萬災民捱過這一關,照著活命辦,那等明日咱們就這麼議!照著餓死一半辦,那咱們便接著往下壓……」
還沒等嚴世蕃說完,便覺眼前閃過一道黑影,好似有個什麼東西朝著自己飛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