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櫻桃還看見,鄧崑崙外套下面,毛衣裡面,襯衣後領的位置有個口紅印子,但她什麼都沒說,刷的一把就打開了門。
褚岩靠在牆上,好在兩手叉在兜里,要是他的兜里有一把瓜子,再邊磕邊看,他簡直就是生活中最常見的那種是非八婆。
而褚英則站在門口,笑著說:「小蘇,剛才跟博士聊天,我們說起了你們在機械廠的生活,聽說他在那邊特別缺物資,對嗎」
「還行吧,作為人嘛,一天三頓飯,麵條青菜是吃,魚翅燕窩也是吃,都餓不死人。」蘇櫻桃於是說。
褚英又說:「就在剛才,博士跟我說了很多也聽他說了很多,我聽得出來,他對這個國家的命運,民族的命運的擔憂和不甘心,小蘇,你以後要對他好一點,不要讓他像現在一樣,過的這麼……拮据,艱難,好嗎?」
「比如說呢?」蘇櫻桃抱著雙臂,站在門口。
因為褚英的手裡捧著一個看起來包裝精美的大箱子嘛,她猜,那裡面裝的東西,應該是褚英要送給博士的。
就不知道是個什麼好東西了。
不過鄧崑崙走了過來,深吸了口氣說:「褚英同志,你的東西還請你拿走,我是不會收的,以及,我的妻子並不是像你所說的的那種人。」
「是,這個我承認,小蘇同志作為一個組織公派的妻子,很好的照顧了您的生活起居,也把您照顧的很好,但您真正的需求是什麼,需要是什麼,她並不知道。博士,我沒有惡意,只是想教導她一下,讓她把您照顧的更好,這本身也是組織公派她給你的目的。」
褚岩站在後面,手裡只差一把瓜子了。
在他這兒,他稱褚英這種態度為老佛爺姿態。
要照他的猜想,蘇櫻桃這會兒肯定氣的要死。
你想想,人家夫妻之間,有什麼照顧不照顧的?
對於國家,組織來說,鄧崑崙是個人材。
但對蘇櫻桃來說,鄧崑崙只是丈夫。褚岩也結過婚,其實他是想好好過日子的,但是他母親作來作去,妻子也不理解他,婚姻散夥兒了。
褚岩深知一點,夫妻之間,要有人指手劃腳,而且還是抱著一種:我不是想破壞你們的家庭,而是你這個女人配不上這個男人,我現在手把手的,要教你怎麼配得上這個男人。
這種語氣,這種行為的殺傷力,對女人最大。
所以褚岩覺得,這下蘇櫻桃肯定要跟褚英吵,還要跟鄧崑崙吵,畢竟她看起來脾氣很暴躁。
雖然他並不知道,褚英要送給鄧崑崙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但這東西鄧崑崙絕對急需,想要,但是現在,他要收了,他跟蘇櫻桃之間可就完蛋了,要他不收,他和蘇櫻桃也都會像吃了蒼蠅一樣。
總之,這倆人以後心裡會有芥蒂,得天天吵架。
好吧,蘇櫻桃接過箱子了,裡面裝著的就是褚英要給她的打擊,她居然還把箱子給打開了?
「這是什麼,打字機?」蘇櫻桃接過箱子,打開一看,眉頭皺起來了:「看起來不像是個新貨,褚老師,你這打字機是從法國帶回來的吧,上面是法文,這估計不行,我們不能收,因為……」
合上箱子,蘇櫻桃把它重重塞到褚英的懷裡,拉過一個編織袋,從中取了幾件衣服出來,從下面掏出一個純英文的打字機,擺到了桌子上。再一掏,又是一台中文的打字機,看起來足有七八成新。
在這個年代,一般沒有私人能擁有一台打字機,就算工廠,像機械廠那樣的,除非自己設計,專門生產一台出來,要不然也是搞不到打字機指標,一台打字機,千金難求。
可蘇櫻桃買了兩台,中文一台,英文一台。
「您這舊打字機自己收著吧,我們用不著。」蘇櫻桃笑了笑,又說。
且不說鄧崑崙突然發現自己居然能擁有兩台打字機的時候有多震驚,多興奮。
褚英懷裡抱著那台打字機,愣在當場,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她一直以為,蘇櫻桃根本不知道鄧博士需要什麼。
但現在,蘇櫻桃甩給她的,是兩台打字機,而且一台中文,一台英文,中文的還帶刻板印刷功能,只要鋪上臘紙,就可以油印???
褚岩要有瓜子殼兒,肯定得狠狠的摔到地上。
這個女人,她居然在如此困難的年月,捨得給丈夫買兩台打字機?
褚岩還沒離婚的時候,就連內褲都是穿最爛的,前妻把所有的錢攢下來,給她父親買茅台,給她弟弟買翻行大皮鞋,也捨不得錢給他換一條內褲穿。
離婚的時候,還拿走了他所有的積蓄。
這個女人,不但願意給丈夫買那麼好的呢子大衣,居然還願意給他買打字機?
組織公派的是吧,組織怎麼就沒派給他這麼一個妻子?
「好吧,那我祝你們旅途愉快。博士,以後等有機會,我會親自到機械廠看看你們幸福的生活的。」褚英的臉紅了又紅,白了又白,但也是見好就收。
畢竟鄧崑崙現在可是一個,百萬美金遺產的所有人,她不可能再把話說的太過。
蘇櫻桃於是拉了鄧崑崙一把:「我們要去吃炸醬麵,你去不去?」
鄧崑崙回頭看著那兩台打字機,於他來說確實是特別重要的寶貝。
其實,就在剛才,褚英還說過,你的妻子沒有什麼文化,註定理解不了你的堅韌和偉大,但我能理解你,所以我準備送你一台打字機的話。
鄧崑崙一直不知道該如何跟褚英解釋,所以才會拒絕跟她談話。
但現在,那兩台打字機是蘇櫻桃能理解他的,最好的證明。
一家四口到了國營飯店,首都的國營飯店,跟別的地方的就是不一樣,還沒進門,蘇櫻桃已經聞到了一股濃濃的炸醬麵香味。
「四碗面,三碗加肉哨,好吶您吶,坐下吧您吶。」首都的服務員,都比別的地兒的要熱情一點。
鄧崑崙好久沒有吃過家裡的飯了,比湯姆和珍妮還想念蘇櫻桃做的飯,看她撥了半碗面給珍妮,自己只吃了半碗,心中也不知道是感激還是難過,畢竟剛才褚英那一手,也怕她要生氣嘛,歉疚的說:「小蘇,我從來沒有認為你應該怎麼樣才能配得上我,夫妻之間是配合,而不是誰配得上誰。」
「不,是你配不上我,配得上我的那個,哪怕我販毒,坐牢,他也依然會愛我。也不像你,惹得動不動就得有人來指教我的生活。」蘇櫻桃敲了敲碗說:「別以為住了幾天華風飯店,你的生活里就只剩下國家和民族的命運了,那不是你該思考的事兒,你該思考的是,海青的那幫物理學家,褚岩到底怎麼答應你的,他現在就能辦那事兒嗎?」
講什麼國家,民族的大拿去啊,那是他們這些平凡之輩該操心的事兒嗎?
他好些個朋友還在海青的戈壁灘上受苦呢。
「回去我就跟褚岩談。」鄧崑崙刨了一口面說。
在天上飄了幾天,蘇櫻桃一句話,把鄧博士打回原型了。
吃完炸醬麵,回到華風賓館,鄧崑崙就得找褚岩,去談他那些,正在海青勞改的,歸國物理學家們的事情了。
蘇櫻桃這邊,行李已經收拾好了,整整五個大編織袋,就等鄧崑崙回來,一起回家了。
而從來到此刻,她都沒有逛過樓下那家特供商店,因為據說裡面的東西特別貴,貴的要死。
但既然是女性,就難免會有逛街的愛好,所以趁著鄧崑崙去找褚岩的功夫,她打算下樓去逛逛那個特供商店。
買不起東西沒關係,看看也好。
女同志們,逛街可是人生中最大的愛好。
不過剛到一樓,蘇櫻桃就看見東方雪櫻站在大門外,一直在朝裡面張望著,看那樣子,似乎是找她的。但是,蘇櫻桃剛想出門,就見希哈努克親自出門,到大門口接上東方雪櫻,由翻譯陪著,一起進大廳了。
一個漂亮的芭蕾舞演員,一個別的國家的政要。
其實就在看到東方雪櫻的那一刻,蘇櫻桃幾乎以為,東方雪櫻就跟蘇曼說的一樣,在私生活方面,可能不太檢點。
不過,她剛進了特供商店,就聽見蘇方雪櫻尖叫了一聲:「不,我就要在這兒說,我不上樓。」
蘇櫻桃於是豎起了耳朵。
「翻譯先生,你可以做證吧,我跟希哈努克先生之間真的什麼事情都沒有,但是現在外面謠言說的滿天飛,說我跟他在搞不正當關係,G委會的人要調查我,我爸我媽要揭發我,你看我手臂上的傷,這是我弟打的,你讓他去給我做個證,好嗎?」東方雪櫻的語氣里是滿滿的絕望和乞求:「我求您了,翻譯先生,您跟他說說,讓他去給我做個證,我求求你們了。」
原來,是因為外面有流言,說東方雪櫻在和希哈努克搞不正當關係,這個小女孩上門求助,想讓希哈努克給她證明清白的。
這就是褚岩造的孽了。
東方雪櫻和希哈努克只見過一次面,只在一張桌子上吃過一頓飯,但現在的流言就這麼可怕。
蘇櫻桃下意識覺得,傳謠言的人應該是那個蘇曼,要不然,只在一起吃過一頓飯,在場的就那麼幾個人,怎麼可能一下子,就謠傳成不正當關係?
不過蘇櫻桃想聽聽,希哈努克會怎麼說。
「東方女士,看來你的家庭並不和諧,你有沒有想過,住到華風賓館來,希哈努克先生會長居於此,你可以跟他一起住在這兒,這兒沒有批D,也沒有革命,你會生活的很好。」翻譯居然說。
特供商店整體是玻璃的,透過玻璃,蘇櫻桃可以看到希哈努克那張笑眯眯的臉,就像發麵饅頭一樣。
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他是怎麼有臉讓一個只有二十多歲的女孩子,陪他住在賓館裡的?
而且是如此坦然,開門見山。
「那我不就真的成,跟希哈努克先生搞不正當關係了?」東方雪櫻猶豫著說。
希哈努克笑眯眯的看著東方雪櫻,翻譯皺著眉頭說:「但是,希哈努克先生會保護你的,而且,他會給你推薦更多的演出,還會帶你出國遊玩,給你更好的生活,難道不好嗎?」
「我還小,我不想住在這兒。我走了啊,再見。」東方雪櫻吸了吸鼻子,轉身出門,走的特別快。
「東方,等等,東方。」蘇櫻桃也跟著追了出去,連忙喊了兩聲。
「蘇櫻桃,你好。」東方雪櫻轉過身,連忙擦著眼淚,笑著說:「你還住在這兒,還沒走嗎,真沒想到咱們還能再見面。」
「你是不是被人舉報了?」蘇櫻桃問。
東方雪櫻的眼淚都快止不住了,點了點頭,眼淚啪啦啪啦的往下掉著:「嗯!」
「這樣吧,趁著G委會的人還沒有正式開始批D你,給本地的知青辦打封報告,申請上山下鄉,到我們密林農場來,到時候我估計能幫得上你的忙。」蘇櫻桃把東方雪櫻拉進門,看她穿的鞋子特別單,自己也只有一雙棉鞋,捨不得脫給她,把她腳上一雙厚厚的棉襖子脫了下來,遞給她說:「我沒有腳氣,這雙襪子你去穿,別委屈了,要實在著急,今天就去打報告吧,跳芭蕾在這年月不是長久之計,好嗎?」
芭蕾,在國內,哪怕在特殊年月,也一直長盛不衰。
但那只是芭蕾,而不是芭蕾舞演員。
這些女演員們因為長的漂亮,也因為工作的特殊性,要不就是成為特權階層的玩物,要不然就是給打成女流氓。
事實上,成為特權階層的玩物,才堪稱女流氓。
但是,似乎只有成為特權階層的玩物,她們才能擺脫被謠傳成女流氓的命運。
而東方雪櫻呢,顯然並不想當希哈努克的玩物,蘇櫻桃現在指給她的,是挺辛苦的一條路,但可比被打女流氓要好得多。
要她猜得不錯,東方雪櫻跟希哈努克的流言,就是那個樣板戲演員蘇曼散播出去的。
這是急著要回秦州,要不然,以蘇櫻桃的氣性,非得查清楚情況,逮著蘇曼暴揍一頓不可。
看了這麼一場人間齷齪,蘇櫻桃也沒興趣看特供商店了。
也是恰好,上樓的時候,她又碰見希哈努克,應該是剛從後面花園裡散了一圈步,要上樓。
「小蘇同志,希哈努克先生說,他已經向華國政府遞交了意願,想出去走一走,看看咱們國家的農業大發展政策,不過他不想去別的地方,想去你的農場走一走,因為在他看來……」翻譯挺不好意思的,訕笑著說:「您真是一位既有風度,又優雅的漂亮女性,雖然見面不多,但他已經深深沉迷在你的個人魅力里了。」
蘇櫻桃心說,這老爺爺還挺有意思的呀,一邊想哄東方雪櫻來華風飯店陪他睡覺,一邊還要對她大獻殷勤。
她怎麼早沒發現,這個老爺爺還是個花心情種。
你拿他當爺爺看待,他心裡想的全是為老不尊。
「我們要走了,也隨時歡迎他到我的農場做客。」心裡罵著操.你奶奶,蘇櫻桃嘴上笑著說。
外國友人嘛,人家在大領導面前都能說得上話的,最好還是別惹。
但是蘇櫻桃再看這位國際友人,心裡就像只了蒼蠅一樣。
「小蘇同志,希哈努克先生希望您留下來,再一起吃頓晚飯。」翻譯趕忙追著,追上蘇櫻桃,連忙說。
褚英的門開著,褚英就在門裡看著蘇櫻桃,她笑了一下:「不必了,等有時間,歡迎希哈努克先生來我們秦工指導工作。」說完,她進門,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這個拒絕,在蘇櫻桃這兒,輕輕巧巧。
但是,驚的褚英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邀請蘇櫻桃吃飯的人是誰啊,那可是希哈努克,這個國家的領導人們都極為尊重的人,請她吃飯,她居然不吃?
這個女人,到底是從哪個方面,把鄧崑崙,把希哈努克給迷的三魂五道的?
褚英手揉上鬢額:76萬美金的打理權,她是真不想放棄。
但是,有什麼方法,能叫鄧崑崙放下他現在在華國所擁有的一切,回美國去繼承那筆遺產呢?
這可是個大問題!
……
過了半個小時,褚岩搖著把鑰匙,親自上門來了。
一看鄧崑崙全家的行李,一貫的,他還是既禮貌又熱情周道:「來吧,我替你們搬行李,咱們軍人出身,有的是力氣。」
接著拎起一個編織袋,他重重砸在了地上。
鄧崑崙下意識伸手:「不不,褚岩,你把它放下,這個袋子要輕拿輕放,我自己提著就好。」
褚岩笑了一下:「好好,您提著,剩下的我來提。」
蘇櫻桃再拎起一隻大編織袋,皺著眉頭,就說了一句:「這個袋子可得小心,這裡有很貴重的東西呢。」
褚岩的目光刷的一下,又投到這個袋子上來了。
就好像徐沖沖和張兵兵,張冬冬幾個看見湯姆的小綠軍裝時的震驚一樣,褚岩那張兇巴巴的臉,在這一刻,變的像個熊孩子一樣。
有時候,很多事情就講個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依。
要不是在夢裡,這是蘇櫻桃最熟悉的一個丈夫,她就看不出他的心思來。
但正因為她熟悉他,所以她看出來了:他還想偷東西。
雖然蘇櫻桃不知道他想偷什麼,但就是直覺,覺得他還想偷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褚岩:還是想偷,偷偷偷!
作者:我怎麼覺得,你會保護博士,送他一路到家?
PPS:留言,作者隨機會發紅包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