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對自作聰明的人來講,被猜中心思便是令人懊惱氣恨的事情了。青槐是個聰明人,只是不足夠聰明,偏偏卻是一個自作聰明的人。因此,被鳳瑤戳中心思後,她不僅沒有絲毫喜悅,反而後背都被冷汗浸濕了。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被暴露在陽光下,落入上方這雙漆黑沉靜的眼睛裡面。她的小心思,她的驕傲,她的陰暗,她的一切,都不再是秘密。
冷汗迅速打濕了青槐的發梢,使她看起來蒼白狼狽,甚為可憐。偏偏屋裡無一人可憐她,因為她所做的一切,出發點都不是為了鳳瑤,而是為了她自己的私心。
「你簡直——」花芯擰緊眉頭,指著青槐蒼白狼狽的面孔,半是氣恨,半是可憐。最終什麼也沒有罵出口,氣呼呼地收回手指頭,別過臉不去看她了。
旁邊,花露咬著嘴唇盯著青槐,心中對這一切看得不是特別透徹,唯一明白的便是青槐壞了夫人的事。因而眼中露出輕蔑,張口想說什麼,誰知卻被花蕊扯了扯袖子。偏頭只見花蕊沖她微微搖頭,不得不閉上口,輕哼一聲,別過頭也不理會了。
室內陷入一片死寂。
青槐低著頭,任由冷汗滑落鼻尖,滴落在胸前,使得本來濕噠噠的衣襟,更加潮濕粘膩,冷冰冰地貼在肌膚上。胸中半邊是滔天的火焰,半邊是冷寂的海洋,隨著青槐微微急促的呼吸聲,滔天的火焰與冷寂的海洋互溶互擊,發出震天的響動。
「好!我便把一切都說出來!」憤怒與絕望在青槐的心中衝擊著,撞出了無盡的熱浪,灼得青槐面色通紅,雙目泛赤。她將手中毛巾往桌上一甩,站起身便道:「整件事,全是由我一人設計而成!」
而後,將這一切的因果始末全都交代出來。
論說起來,其實都被鳳瑤所言中了。青槐做的這一切,起因都是不甘心、不服氣,才導致了這一回事。
青槐是個孤女,記憶中沒有一絲半點有關親生父母的消息,所有的皆是養父母一家對於她的頤指氣使、挾恩索報。尤其在她年歲漸長,養兄對她所露出來的慾念,更令她噁心不已。
漸漸的,敏感纖細的小姑娘成長為心思深藏的大姑娘。設計脫離養父母一家,設計讓養兄娶了難纏的母老虎。因著心思靈慧,被上面的人看重。屢屢行走於鋼絲之上,終卻全身退下。
日復一日,心高氣傲便是難免。直到那一日,遇見了鳳瑤,青槐才發現,原來女子還可以是這樣。可是,她所布下的試探之局,絲毫不被鳳瑤看在眼裡。鳳瑤不屑、不容、不喜於她,甚至還威脅她。青槐不甘心,她覺得自己是聰明伶俐的,鳳瑤怎麼可能不禮賢下士對待她?
於是,青槐蟄伏起來。
很快,機會便來了。明秀莊的賽事,讓青槐眼前一亮。她隨著人群進入明秀莊,看到鳳瑤的布置與設計,看到模特兒們身上穿戴的漂亮衣裳,鬥志愈發高昂起來。於是,她找到秋棠苑的三少爺,紈絝好色又沒有責任心的錢三爺。
果然,錢三爺聽到她的打算,心中覺著很是有趣,便給了她所需要的銷魂散等物。可是,青槐需要的不僅僅是死物,她還需要人手,畢竟明秀莊不是那麼容易進去的,也不是那麼容易動手腳的。
之後,青槐找到了大使館,求見李玉箐。說辭與之前對錢三爺所說的一樣,都是為了報仇。為了求得李玉箐的信任,青槐甚至表現出來瘋狂的一面,請求李玉箐在事成之後帶她回白國,讓她遠離鳳瑤的報復。
李玉箐沒有全信,但是也如錢三爺一般,給了她機會。李玉箐將她帶入明秀莊,向她指點了茶水間、伙房等地點,讓她見機行事。青槐當然不可能真正做出危害鳳瑤的事,她真正想要追隨的人,便是鳳瑤。因而調換了兩方的茶水,讓白國大丟顏面,離贏家更遠一步。
眼睜睜地看著白國的使女們喝下茶水,估摸著藥效就要到了,青槐打理儀容敲響了鳳瑤所在的更衣室的房門。那時,她心中是驕傲的,因為她設下如此艱難的一箭三雕之計。在她想來,鳳瑤必然會驚艷於她的才智,從而為之前的冷遇向她認錯,再熱情地邀請她加入麾下。
青槐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尾。
鳳瑤的冷淡,三花的指責,讓青槐在羞憤之餘,更添左性:「這一切都是我做的,夫人現在要送我見官了嗎?」
「你以為夫人不敢嗎?」花露脫口而出道。
誠然,青槐的這番坦白讓眾人都心中一驚,這份才智已經遠遠超出常人,絕對是令人驚羨的。只不過,青槐若有所恃的神情,卻讓人心中不爽。
青槐抿著唇,不理花露,只是揚起下巴看向鳳瑤。
鳳瑤察覺到她皮下的神經在控制不住地跳動著,使得肌肉微微顫抖,頓時知道,青槐倨傲的神情下面,掩藏著的是莫大的緊張。
「你以為,如果我捉你見官,便會影響到我自己的名聲和清白,是嗎?」鳳瑤的口吻不帶任何語氣。
青槐攥了攥手心,硬著頭皮道:「總之,這次是我幫了夫人,夫人如果送我見官便是不義。倘若夫人不義,那麼休怪我不仁了。」
見了官,事情真相如何,還不是憑著青槐的一張嘴?這便是青槐的依仗,她賭鳳瑤不會送她見官。
「坐下說話。」鳳瑤忽然微微一笑,伸手在青槐的肩膀上拍了拍,在青槐的驚疑不定中,笑著問道:「你想追隨我,是嗎?」
抬眼望著鳳瑤變得可親的面孔,青槐心中卻不敢掉以輕心,有些戒備地道:「是。」
「那好,我問你,你為何想要追隨我?」鳳瑤的語氣格外輕柔,仿佛面前坐著的不是一位才智出眾的少女,而是一個做錯了事的搗蛋孩子。
這樣的包容,卻讓青槐不由得有些無措,抿了抿唇,乾巴巴地答道:「因為,夫人很厲害,我想追隨夫人,變得跟夫人很厲害。」
鳳瑤的神情更加溫柔了,說道:「你瞧,你僅僅是因為我厲害才追隨我的。這天下間,比我厲害的人,比比皆是。我一無權,二無勢,便連錢財也無許多。你不去追隨高官,不去追隨隱士,不去追隨富商,卻想不通地來追隨我,又是何苦呢?」
「不,不是……」在鳳瑤溫柔的目光下,青槐不知為何心中有些慌亂,然而腦中一片混沌,竟然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鳳瑤走近她,伸出手撫摸她的發心,溫柔地哄勸道:「你想要變強,想要過上好日子,想要變成人上人,那麼追隨我並不適合你。青槐,你不應該追隨我,我給不了你想要的。」
「不,不!」青槐心中愈發慌亂,太過溫柔的眼神,讓她反倒生出無名的恐懼。下意識地抬起手臂,將鳳瑤輕柔撫摸她的發心的手緊緊抓住,連連搖頭。
「為什麼『不』呢?」鳳瑤伸出另一隻手,在青槐的腕間輕輕一點,巧妙掙回另一隻手。直起腰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青槐,笑容仍舊溫柔,然而神情已經有些冷淡:「你是個有野心的姑娘,你有著常人望塵莫及的才智,你應該有更好的選擇,追隨我只會是明珠暗投。」
是嗎?是這樣嗎?青槐渾渾噩噩地想道,當初她為什麼生出追隨鳳瑤的心思呢?因為,她直覺鳳瑤是個強大的人。那麼,她便未見過更強大的人嗎?不,不是的,比鳳瑤位高權重者,青槐見過的也有兩隻手的數了。比鳳瑤更有錢財的,青槐也見過有不少。
難道因為鳳瑤是個女人,並且是漂亮的女人?不,在位高權重、家財無數的男人身邊,漂亮的女人只不過是最常見的存在。經過一番比較與思考之後,腦中的混沌漸漸分開一條線,在漸漸稀薄的混沌後面,青槐仿佛看到了真相。
「因為,你跟別人不一樣。」青槐努力撥開迷霧,去捉那後面的真相,一邊艱難說道:「你對人真誠,財勢並不能迷了你的眼,權勢也壓不彎你的腰,險境不能讓你失了氣度與分寸,你從不遷怒,你……」
越說下去,青槐便發現唇舌越靈活。這些特點是如此鮮明,它們代表著鳳瑤的個人特色,令她如此明顯地區別於他人,區別於青槐所見過的一切位高權重,財富無數之人。
這才讓她漸漸滋生出,要追隨鳳瑤的想法。並且在這個想法冒出來後,哪怕明知危險,也忍不住越界試探。
「哦?你是這麼想的嗎?」頭頂上,傳來鳳瑤不辨情緒的聲音。
青槐連連點頭:「是,夫人,我是這樣想的!」
「那麼,你再說一遍。」鳳瑤道。
青槐便又重複一遍:「你對人真誠……」
待重複完之後,頭上並未傳來應答。青槐頓了頓,終於忍不住抬頭看去。只見鳳瑤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眼神是令人心悸的深沉。
「你說我是這樣的人。那麼,做事不擇手段的你,憑什麼追隨我呢?」鳳瑤之前並未答應收下青槐,是因為她覺得青槐固然聰明,但是太過陰沉了些。
說得難聽點,鳳瑤覺得她不配。說得好聽點,便是兩人的觀念不合,青槐跟著她,總有一日會反目,而那一日不會遠。
果然,青槐聽到鳳瑤的回答,立時愕然。她不知想到什麼,因為激動而變得紅潤的臉龐,再度變得蒼白起來。幾度張開唇瓣,卻是無力說出話來。
「你做的這件事,可謂不擇手段。我感激你的心意,卻不能接受你的做法。至於你所帶來的後果,我可以替你頂去一半,剩下的一半,你自己咽下吧。」鳳瑤說罷,對花芯使了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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