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的大燈沒開,只開了一個床頭燈,昏暗的燈光罩住床上的人。閱讀
卷翹的睫毛影子被拉長,讓那顫抖的幅度看起來更加明顯。
言硯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紀覺川就站在床邊,聲音清晰無比地傳進他耳朵,一字不差。
他懵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紀覺川會突然說這句話。
明明在車上還一句話都不願意跟他說,下午還對他那樣凶,現在又突然說這樣莫名其妙的話。
他想起下午在公司的時候,紀覺川也是莫名其妙就生了氣,還對他甩臉色。
如果他不說晚安呢?紀覺川又會像下午一樣那麼凶的對他嗎?
雖然知道現在應該像以前一樣跟紀覺川撒嬌,讓紀覺川厭惡他,這才是他一開始的計劃,可言硯現在縮在被子裡閉著眼,就是不想跟紀覺川說話。
幾分鐘後,床邊的人似乎終於離開,言硯悄悄睜開眼看了一眼,床邊沒有人影,紀覺川不知道去了哪。
他鬆了口氣,在被子裡翻了個身,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第二天言硯醒得很早。
他心裡一直掛念著昨天買回來的調酒工具和材料,想快點清洗乾淨後上手試一試,所以早早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紀覺川正坐在桌前喝咖啡,樓梯上突然傳來腳步聲,他抬頭看了一眼,就看到言硯穿著一身淺色的居家服,一撮頭髮不服帖地往上翹起,臉上還有些剛睡醒的薄紅。
下樓後,言硯去玄關把昨天買回來的東西提了過來,朝廚房走去。
看到那一大袋東西,紀覺川皺了下眉,放下手裡的咖啡想幫他提去廚房,就看到言硯經過他的時候加快腳步,很快走進廚房關上了門。
他頓了一下,收回視線,看向桌上的那半杯咖啡。
半晌,他把桌上的咖啡喝完,離開了餐廳。
把車從車庫開出來,經過門口的時候,紀覺川沒忍住往門裡面看了一眼。
上次言硯就是在那張門後探出半個身子,讓他早點回家的。
看了一眼後,紀覺川又面無表情地轉回了頭,看著前面的路。
他到底在想什麼。
車子一路駛到公司樓下。
進辦公室時,陸極時不時在他臉上掃過的視線太過明顯,紀覺川把手上的東西不輕不重地往桌上一放。
「有話就說。」
陸極早就憋了許久,想也沒想就問:「您跟言少爺怎麼樣了?」
紀覺川一怔,他昨天跟言硯說話的時候明明讓陸極關上了門,陸極是怎麼看出他跟言硯出了問題的。
「什麼怎麼樣了?」
陸極眼睛睜大了些:「言少爺昨天沒跑回自己家住嗎?我看他昨天從辦公室出來眼睛都哭紅了。」
他以前不是沒接觸過言硯這種有錢的小少爺,那些小少爺受一點委屈都要跑回家告狀,更別說言硯昨天被欺負成那樣,總不可能他昨天還是在紀覺川家裡住的吧?
紀覺川眉頭緊緊蹙起,「他哭了?」
「……」陸極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還好言硯跟紀覺川還沒正式訂婚,他都想讓言硯快逃了。
之前定下婚約的時候他還覺得是言硯配不上紀覺川,現在看來,言硯這樣的條件跟誰結婚不比跟紀覺川結婚好。
他老闆還是適合一個人過一輩子。
紀覺川沒注意到陸極複雜的眼神,他垂眸看著桌面,想起昨天言硯一直跟在他身後,在車上的時候也不跟他講話。
原來是哭了嗎?
昨晚進房間的時候言硯在床上裝睡,今天早上言硯也沒有看他一眼,也不知道他眼睛是不是還紅著。
陸極看他沉默下來,還以為言硯真的跑回家了,心裡有些幸災樂禍,面上卻表現得真切:「紀總,您別太擔心,說不定等言少爺消氣了就會去找您了。」
消氣個鬼,能把自己老婆嚇跑的,紀覺川估計是史上第一個,活該沒老婆。
「他還在我家。」
「沒事,他……」陸極還想口是心非地安慰幾句,聽到這句話,一下瞪大眼,」還在你家?」
昨天從辦公室出來時都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了,竟然還願意跟紀覺川在一個屋檐下相處。
他想起言硯聲音輕軟,笑容乖巧的樣子,又覺得也不算太奇怪。
那樣乖軟的性子,就算生氣了估計也不會做什麼,還真就便宜了紀覺川。
他在心裡惋惜地搖了搖頭。
陸極離開後,紀覺川難得地坐在辦公桌前分神,他拿出手機想發條信息給言硯,打開通訊簿才想起自己還沒有言硯的電話號碼。
他知道言硯不會跑回家,雖然他對言家的情況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言硯的父母對言硯說不上喜歡,所以才會早早的讓言硯住進他家。
言硯是被自己的父母推到他身邊的,根本不可能再回去,他昨天還用那樣的態度對他,難怪會讓他害怕。
紀覺川心裡突然有些不是滋味,煩躁中夾雜著一絲後悔,第一次有些討厭自己控制不住脾氣的性格。
夕陽斜照,寬敞明亮的半開放式廚房裡,言硯正和張姨一起收拾著桌上的東西。
他今天上午把材料和工具都清洗乾淨後,下午就動手調了幾次酒,還沒等他玩盡興,張姨就提著菜從老家回來了。
看了一眼時間也不早了,他就把酒都倒了,跟張姨一起把工具洗乾淨收起來。
剛把東西都收拾好,就聽到外面傳來車子引擎的聲音。
看到言硯動作停下,張姨看了一眼牆上的鐘,笑著問:「是不是小紀回來了?他最近回來得都挺早,果然家裡有人等就是不一樣。」
說完,又接過言硯手裡的東西:「硯硯出去接他吧,這些我來收拾。」
上次紀覺川的車才剛進鐵門,言硯就飛奔出去接人了,可這次等車子開進了車庫,言硯也沒移一下腳步。
他其實已經沒有多生氣了,只是想起昨天紀覺川的臉色,心裡還是有些害怕。
今天在家玩了一天的調酒,心情好了許多,現在看到紀覺川回來了,一下心情又沉到谷底。
別說撒嬌了,他連湊到紀覺川面前都不敢了。
言硯沒出去接紀覺川,他慢吞吞地走出廚房,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沒過兩分鐘,就看到紀覺川走了進來。
一道存在感強烈的視線落在身上,他後背一僵,裝作沒有發覺,只是咬唇看著電視機。
還好那道視線沒在他身上停留多久,聽到腳步聲上了樓梯,他才偷偷往二樓的方向瞥了一眼,僵硬的身子放鬆下來。
香味從廚房傳出,言硯從沙發上下來,去廚房幫忙把菜端上餐桌。
等熱騰騰的菜都擺上餐桌後,紀覺川也洗完澡換了居家服,從樓上下來。
「小紀,我從老家帶了點菜過來,你趕緊嘗嘗。」張姨招呼著他在餐桌旁坐下,又轉身去廚房拿碗筷。
餘光看到男人在旁邊坐下,言硯身子又是一僵,趕緊低下頭,盯著最近的那一盤菜。
紀覺川從進家門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看言硯,只是言硯不肯看他,留給他的不是背影就是側影,他也看不見言硯的眼睛。
不知道他眼睛現在是不是還紅著。
張姨把碗筷遞給他們,剛坐下就察覺到兩人之間的不對勁。
她看了看兩人,張了張嘴,又覺得小夫妻間的事她不好插手,只能擔憂地在心裡嘆了口氣。
言硯安安靜靜地吃著飯,長睫遮住眼裡的情緒,瓷白的小臉上沒有一點笑容。
吃到一半,碗裡突然出現一塊鮮嫩的魚肉,看起來很是可口,但上面的魚刺也不少。
言硯愣了一下,沒忍住扁了扁嘴。
紀覺川明明知道他不喜歡吃魚,還故意給他夾一塊刺這麼多的魚肉。
大壞人。
紀覺川把魚肉夾了過去,才想起他忘了幫言硯把刺挑乾淨,筷子在半空中僵了一下。
可他也做不出把魚肉夾回來的動作,只能僵硬地放下手,然後就看到言硯嘴角往下撇了撇,看起來很是委屈。
張姨看著兩人之間的小動作,又在心裡嘆一口氣。
看來是小紀惹硯硯不開心了。
等吃完了飯,言硯就跑樓上去了,張姨喊住準備上樓的紀覺川。
「小紀,你和硯硯是不是吵架了?他之前那麼喜歡粘著你,今天你回來他都沒笑過。」
紀覺川沉默了一會,說:「嗯,鬧了點小矛盾。」
張姨看到他的神情,有些瞭然:「硯硯那麼乖的孩子,怎麼會跟你鬧矛盾,是你惹他不開心了吧?」
沒等他說話,又語重心長地勸他:「小紀,硯硯那麼喜歡你,又那麼聽話,你可要好好珍惜,不然小心被別人給拐跑嘍。等會上去了多哄哄人家,送點小禮物,再給人道個歉,知道嗎?」
見他點了點頭,張姨才放下心,轉身去收拾廚房了。
紀覺川走到客廳,在樓梯旁遲疑了一下,又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他是應該去道歉的,言硯明明沒做錯什麼,就因為他昨天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把人給嚇哭了。
想起陸極說言硯哭得眼睛都紅了,他又忍不住去想言硯那雙漂亮的眼眸通紅的樣子。
真的哭得那麼厲害嗎?
他抿著唇把思緒拉回來,又繼續想道歉的事。
張姨說讓他送點小禮物給言硯道歉,那要送什麼禮物好?
紀覺川二十多年來還從來沒有給人挑選禮物的經驗,他想了一會,拿出手機打給了陸極。
陸極那邊一聽到他要買禮物,聲音都快活了起來:「是言少爺跑了嗎?」
紀覺川臉黑了黑,壓著嗓子:「沒跑。」
聽出他心情不算好,陸極輕咳兩聲,老老實實開始給他想辦法:「禮物還是要您親自挑選才夠真心,您有什麼想法嗎,我幫您看看合不合適。」
紀覺川想起言硯以前總是戴很多飾品在身上,思索了一下:「送首飾?」
陸極被自家老闆的想法土到,沉默了一會才開口:「要不您去禮物店看看吧,在那裡面挑不容易出錯。」
雖然覺得陸極沒有給到什麼建設性的建議,但紀覺川還是開車去了附近的禮物店。
店裡沒什麼人,他往裡面走了幾步,視線在幾排貨架上快速掃過。
很快他就皺起了眉。陸極出的什麼破主意,這裡的東西都又幼稚又廉價,還不如去買首飾。
剛準備離開,就看到牆邊有一個巨大的柴犬玩偶,豎起來差不多能到他大腿的位置。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在柴犬玩偶的耳朵上捏了兩下。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言硯會喜歡這個柴犬玩偶。
紀覺川拎著柴犬玩偶走向收銀台,一路上收穫了不少人的目光。
一個身形挺拔面無表情的帥氣男人,手上拎著一個憨憨吐著舌頭的大型柴犬玩偶,有種詭異的萌感。
從店裡出來,他把柴犬玩偶放到后座,胖嘟嘟的柴犬幾乎占了后座一半的位置。
回家後,紀覺川一手拎著柴犬玩偶,徑直朝樓上臥室走去。
臥室門被推開的時候,言硯正坐在床頭看煽情催淚電影。
電影畫面里的狗狗趴在雪地里,等著永遠不會回來的主人,他聽著電影裡悲傷的旋律,哭得鼻頭通紅。
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他一愣,反應迅速地躺進被子裡,把手機也塞進了被子,像昨天一樣裝作睡著的樣子。
腳步聲一步步走近,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言硯這回把臉埋進了被子裡,床邊的人看不見他不停顫動的睫毛,也不確定他是不是在裝睡。
許久後,他又聽到紀覺川像昨天一樣喊他名字。
「言硯。」
他咬了咬唇,沒應聲,在想紀覺川是不是又要說奇怪的話了。
「昨天的事,我向你道歉。」
「我不應該對你那麼凶,」頓了一下,「還有昨天晚餐的事,對不起。」
紀覺川說完後,被子裡遲遲沒有動靜。
他抿了抿唇,剛剛去的禮物店距離不近,跑一趟也花了不少時間,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也許言硯是真的睡著了。
正想轉身離開,被子突然動了動,言硯從被子裡抬起頭看向他,漂亮的臉被籠罩在朦朧的燈光下。
他像是剛剛才哭過,眼尾和薄薄的眼皮都有些泛紅,挺翹的鼻尖也是紅的,長睫上還掛著一點淚水,欲墜不墜。
聲音還帶著點鼻音,聽起來又軟又可憐:「你真的知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