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居住的慈安宮在皇城太極宮的正西方向,是後宮裡一處獨立靜謐的所在。
隨皇帝乘著龍輦,大約行了四五里的路,眼前一座琉璃碧瓦築頂,明黃金漆鑲椽的單檐廡殿出現在面前——慈安宮內慈安殿,正是當朝太后程如蕙頤養天年之地,進得宮來銀杏繁茂,長春蔥蘢,不過初春已是繁花若錦。
「皇上駕到,江容華到。」太后宮裡長使內監孟公公高聲宣入,帶了笑意看向我們。不過片刻,就有昨晚送酒來安瀾殿的常姑姑迎了出來,口中熱絡呼喚:「可是把皇上和貴嬪娘娘盼來了,太后老人家念叨了一早起,急得了不得,這不就來了。」
我左右瞧了瞧,心道:「貴嬪?誰啊?這哪兒還有人啊?快嚇人的。」
「你這老貨,這麼著急呢?連個晉升封賞的好兒也不留給哀家,這麼急火火地就說了出來!」慈安殿內,太后輕柔柔,暖親親的聲音嗔著常姑姑道。
比之皇宮裡的其他人,比如皇帝肖榮璋,皇后杭澤靈,我和太后就不算熟,這位當年的長安第一美人是我爹娘他們那代人的傳奇,等我能記事了,程如蕙早已是每日盛妝華服的皇后娘娘了,雖美得雍容華貴,但看不清楚臉,也就很難想像出爹娘口中的輕靈秀雅,超逸出塵。
「想得起來吧?」進入慈安殿前,榮璋低聲問我。
「什麼?」我穩了穩頭上的步搖。
「孫姑姑的教導啊。」榮璋覺得他昨天晚上的話說了白說。
「死不死,這個時候說這個?!」我心道,白了皇帝一眼。
皇帝笑著沒理我,自顧自邁步進了殿門:「母后這兒可有早膳沒有?餓死朕了。」
「你這孩子,也不管新婦在後面跟著,也不行禮也不問好,進來就找吃的。」鳳儀座上,太后擋不住滿臉慈愛地瞧著她的兒子,大周皇帝肖榮璋。
「有有有,一早上就聽錢德閱來說了,皇上和貴嬪娘娘都沒來得及用早膳,這不太后的小廚房早就備下啦。」常姑姑扶著我,邊走邊向皇帝回道。
皇帝身邊的錢德閱錢公公是宮中掖庭總管,也是皇上的貼身太監,自肖榮璋還是太子的時候就跟著他,十多年過去了,如今四十幾歲的年紀,就是個人精兒,早上宣起的人就是他。其實這個活兒他早就不幹了,今天估計是怕小內監們性子牛,一再催起,失了分寸,自己才巴巴跑來的。
這邊常姑姑告訴完皇帝,又轉過頭問我:「娘娘是吃鴿子湯還是紅棗粥,今日有渭南新送上來的馬蘭頭,昨日用糟油浸了,爽口得很,奴婢沒讓他們放辣椒,還有火炙松茸肉捲兒並蒸的牛乳糕,貴嬪娘娘聽著可還使得?」
「太后娘娘這裡的吃食聽著都這樣可口,樣樣都好,勞煩常姑姑了。」我溫柔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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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這聲音可真好聽,太后您聽聽貴嬪娘娘這小嘴兒,說起話來軟軟糯糯的,和這小臉兒身段這麼一配,老奴骨頭都要酥了。」常姑姑笑得合不攏嘴。
我看見皇帝轉了轉他的脖子。
當然,皇帝要吃的無妨,我可不是來吃早飯的,作為新入宮的嬪妃,我是來正式參見後宮之主,太后娘娘的。一場大概是為了免我生疏緊張的開場白結束之後,我自是第一個要拿出正經樣子的人。
雙手交疊在前,衣裙不理而筆直,腳步不緩而莊重,眼眸不轉而喜悅,我站定鄭重跪下之時,頭上的步搖一晃未晃,正是上座長輩眼中幼承庭訓,教儀有方的大家氣度。
餘光里,皇帝半靠在太后右側的紫檀圈椅中,嘴裡叼著個花生,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只捏碎了花生殼子,挑撿個大飽滿的攢在一起往嘴裡送。我這邊行禮,他全當沒看見。
「好了好了,快過來,讓哀家仔細瞧瞧。」太后笑著讓常姑姑將我扶了起來,「這江國公江夫人也真是的,小時候也就罷了,常在東宮學上見到,自辭了學回家去,逢年過節的合宮宴席卻從不見他們帶了你來,這麼如珍似寶地藏著,生怕我們都瞧上了,搶了當媳婦。哼!哀家偏不依,就要搶來,我倒是瞧瞧誰能搶過我兒子去!」太后半嗔半嘲半打趣,拉了我的手坐在她旁邊。
我不敢坐,只低著頭笑。
常姑姑忙端了個小梨花凳子來,放在太后的鳳座旁邊,我這才告了謝坐下。
「抬起頭來哀家瞧瞧。」太后從桌上的蜀錦盒子裡拿了早就預備下的一支玉如意簪子,歪插在我的髮髻上,又左右端詳了端詳,甚是滿意。
我知道這是傳說中的「初賞」,是太后賞給初入宮闈四品以上妃嬪的第一件禮物,極其貴重,忙要起身謝恩,卻被拉住:「都是一家子,並沒有旁人,不用站起來坐下的這麼麻煩,我知道你這會兒正不舒服呢,站站坐坐的更扯得難受。」
我還在想,太后說的是什麼意思?哪裡扯得難受?這邊皇帝已站了起來,走到我面前,把手裡一把剝好的花生「噗」地撒到了我的手裡。
我的手小,不得已只能兩隻手捧著,不明所以地看著皇帝。
「朕用膳去了。」皇帝笑著捏了捏我的臉,自己拍拍屁股走了,留下我手裡一堆白胖子並笑得前仰後合,端莊全無的太后和常姑姑,當然還有一臉懵的我。
「太后娘娘,您這人算是選到咱們皇上心坎里兒了!」常姑姑笑得甚是快活。
「是啊……自泉兒走了,我從未見他這樣過。」太后也笑,笑著笑著竟有些淚光在眼中,只是轉瞬即收,若不是知道內情,我定會以為自己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