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山,獨樂寺。
這座在三百年悠長歲月里,晨鐘暮鼓,生生不息的世外之地,好像真的就像他的名字,獨自於蔥蘢的山林之中,曉看風露,晚賞煙霞,從不與誰為伍,也不會因為誰的到來或者離開而停下,一如時光,獨來獨往獨歡喜……
我離開了禪房,連院中亦不曾停留,只在寺門外的明月下獨自坐著,這一坐,恍若隔世,這一坐,秋風透骨。
不去想榮璋與泉姐姐說了什麼,亦不去想她究竟是什麼時候離去的。他們的故事中,我始終是個局外之人,便是曾經的糾葛,我如今也只當那是誤入罷了。
清晨,老方丈走過我身邊的時候,持了一篷豬尾草,見我獨自坐著,便送了我一支。
「方丈好。」我拿著秋來些許發黃的草芥,饒有興致地看上面掛籽的枝幹,「這連山中頗多奇花淨草,方丈為何獨采了這其貌不揚的豬尾草?可是有什麼禪機?」
方丈點頭微笑:「阿彌陀佛,娘娘這是痴心了,哪裡有什麼禪機,不過當時罷了。」
「當時?」我不明白。
「初秋已過,車前子,雞腳鳴早已打了籽,晚秋未至紫葉花蔥還在茂盛,貧僧此去他們都不當時,只有這豬尾草正是打籽的時候,且是消腫治疴的良藥,便采來擷了種子,種在寺內。」方丈一笑,雙手合十,而後轉身去了。
留下我一個人站著,拿著手中的豬尾草,一時竟有些怔住了。
「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站著?秋風也冷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榮璋已走出了禪房,走到我身邊,替我緊了緊風氅。
「皇上。」我小心地輕聲應道,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睛。
眼中已褪去了赤紅的顏色,榮璋的容顏在山林的清晨里,倦朗若蒼竹,星點釋然,星點苦痛,星點已忘記。
悠悠的喪鐘自寺中傳來,我的目光投向他身後的禪房,不覺眼中含淚,垂首不忍再說。
輕撫我的肩膀,榮璋接了我手中的草,將上面已炸裂開來,碾之即出的草籽一顆一顆摘進手裡,揣進袖子裡:「咱們走吧。」
領著我的手,一步一步走下連山崎嶇的山路,忽而路轉,晨陽相迎,我看到榮璋的臉上慢慢綻放了笑容,攬住我的肩膀,輕吻我的額頭:「微微,陪朕去嗎?」
「去哪裡啊?」我也笑了,側著臉看他。
「西疆,去看我大周江山一統!」榮璋的臉上希冀萌生,迎著朝陽無限慷慨。
「好。」我忙點頭,「不想我江微有生之年還能目睹這樣的盛事!不對,我早就想到了!只是沒想到來得這樣早,臣妾與皇上還這樣年輕。」
捏著我的嘴角,榮璋揚了揚眉:「吹了一晚上山風,這麼會說話了,會說多說,朕愛聽。」
抿嘴而笑,我推開他的手:「皇上別囉嗦了,快走吧,晚了就剩下打掃戰場了!」
就像我們預想的,秦君兵敗,施仁策被殺,大秦皇庭一時陷入了動盪,但是很快,這一場風波就在皇后阿努蠻的母國安息干涉之下,得到了平息,施仁策和阿努蠻的長子施幼滸也成為了大秦新一代的帝王。
可惜,新帝登基大典鼓樂剛起,都城之外,喊殺之聲已震天呼地!
高陽一馬當先,率領二十萬埋伏在潼門關外的周軍,直取大秦帝都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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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將軍生長在百夷,雖然善戰,但是對於西線作戰,道路經緯,地形分布皆不熟悉,皇上這是不是太冒險了?」軍情傳來,我們正在趕赴西疆的路上,離著魯爾小城尚有百里之遙,我不禁皺眉道。
榮璋只是看著戰報,並沒有說話。
我有些著急:「皇上可派了熟悉秦境地形的副官跟隨高將軍?」
「你很著急啊?」榮璋轉過臉看著我,伸手拉了我的肩膀到近前。
「當然。」我一點都不否認,這沒什麼可否認的,我既緊張戰事也緊張高陽,又不是過家家呢,這是打仗,會流血犧牲的。
「沒有,一個副官都沒有,兵力調撥的也不多,不過朕相信高將軍,那可是南疆戰神,自投軍以來還沒打過敗仗呢!不過區區幾座城池,哪有拿不下的?」榮璋不以為意,放開我道。
「皇上說實話,不要一副吃了山楂丸子的樣子。」我抓了他手中的軍報,自己看。
只見軍報之上並無過多贅述,三言兩語交代秦地城池已收割大半,「捷」字碩大如蠻梨,竟是高陽自己寫的。
心下高興,臉上笑容不勝,我拉著榮璋的胳膊:「天啊,天啊,真是神了,這麼容易的嗎?」
車外,不知道我四姐夫送了戰報之後,是從哪一段兒開始聽我們說話的,忍不住忽然笑著插嘴:「哪裡是容易啊?聽回報的軍士說,二十萬大軍已鏖戰了半個月之久,高將軍用兵如神,加之南將軍對地形頗為熟悉,與西疆將士也默契在胸,這才屢破城池,建立奇功的!可不是這短短几個字就能說清的。」
「回報的兵士在哪兒?快帶了來,還有什麼沒說的,快叫來說說啊。」我高興得無可不可,沒見一邊兒榮璋的臉都黑了。
被榮璋勒住脖子,把戰報搶過去塞進袖子裡:「你現在真是可以,這麼明目張胆干涉朝政,還頂撞朕,這些小事也就罷了,如今天下眼見一統,這難道不是朕運籌帷幄,知人善任,不計前嫌嗎?你怎麼轉眼把功勞都算在別人頭上了?」
我樂不可支,原來頂撞他,干涉朝政都是小事,只誇別人不誇他才是大事。
聽到車裡我倆嘰里呱啦的拆車板子,姐夫快馬加鞭而去,馬蹄聲都輕快了許多,好像可以一直跑出了潼門關,而關外亦是大周的土地一般,通行無阻。
捷報頻傳,在御駕經過魯爾城,安西都護府,經過潼門關,直抵秦都之時,我們看到了大秦國都,也就是大秦最後一片烽火焦土之上,彤如驕陽的大周皇旗已高高聳起,在它之下,大秦如被黑水河浸染的青旗已破損不堪,險險就要倒下。
「拿弓箭來!」榮璋一身鎧甲,手起弓滿,蘸著焦油的火矢破風而去!
頓時,大秦皇旗焚燒的火團如盛放的彼岸之花,頃刻殆盡,累世帝王之家已如殘陽西下不可逆轉!
安於馬上,肖榮璋眼眸之中,千帆歷盡之功驟來驟往,只留一片雲淡風輕……
「微微,咱們該回了。」榮璋微笑著,伸手摸了我的頭髮,「回長安。」
眼中些許遲疑,我終是點頭:「好,回長安。」
「皇上,皇上不好了!」撥轉馬頭,我與榮璋回首之際,身後,久未謀面的南晨寺一身風塵,半臉炭黑,疾馳而來,滾落下馬抱拳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