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燈12
許梁宜自嘲地笑了聲。
算了。
她沒再打過去，也終於想起來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採訪，看了眼時間，發現只有幾分鐘就三點了，她衝下樓。
剛下地鐵，包里的手機突然嗡嗡地振，是陸懷洲打來的電話，她現在哪有時間接，將它掛掉了。
那點情緒已經在坐地鐵的十幾分鐘時間裡，自己消化掉了，此時沒有時間，也已經不需要通過陸懷洲來釋放。
*
她再怎麼趕，最後還是遲到了，而且遲到了近乎二十幾分鐘，不過眾誠總部一樓的幾位前台看見她胸前掛著的記者證，都沒有阻攔她，她在登記冊上寫完自己的名字，自然地往電梯間走去。
因為剛經歷過一場電梯驚魂，許梁宜走到電梯前時，陷入了短暫的猶豫。
電梯門打開時，她顧不得那麼多了，還是走了進去。
意外之所以是意外，是因為它百分之零點零幾的機率才會發生，她這次一路安全，很快抵達了頂層總裁辦。
門口有兩個前台，一男一女，身著正裝，不遠處有七八個工位，有兩個工位空著，其他工位上的男女應該不是石頌川的秘書就是助理，他們看起來都很忙碌的樣子。
許梁宜正準備去前台詢問，聽見有腳步聲傳來，她尋聲轉過頭去，一個身穿灰色西裝的中年男人從走廊拐角走出，他身後跟著兩個人，一男一女，他們手裡都抱著文件。
男人瘦高，臉上架著一副銀絲邊眼鏡，眉淺，眼窩深，看起來儒雅又薄涼，也有些嚴肅。
許梁宜看過石頌川的照片，一眼就認出對方，她深呼吸一口氣，穩著步態走向前。
男人先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目光再輕微略過她胸前掛著的記者證，沒什麼反應，似乎就要從她身前走過，許梁宜喊了他，「石總。」
石頌川停下來。
許梁宜道：「石總您好，我是明城日報社的記者許梁宜。」
介紹完自己，她立馬一鞠躬，「石總，非常抱歉！我不應該遲到，可請您聽我解釋，我……」
石頌文打斷了她，聲色微嘲：「我不會聽任何理由，只看結果，許記者，你遲到了，只是遲到一兩分鐘在我這裡都是不能容忍的，更何況你遲到了將近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用來幹什麼去了？
用去精心打扮自己，還是思考怎麼吸引我的注意？」
「……」
「石總，我……」
石頌川再次打斷她：「許記者，」
他冷冷一笑，略俯下身來，眼底多了輕蔑和嘲諷：「別以為你長得漂亮就可以胡作非為，我不吃你們小姑娘這一套！」
「……」
她真沒有。
「我來的路上被困在了我們報社的電梯裡。」
許梁宜怕又被打斷，在石頌川走進電梯前，語速極快地說道：「不過我的確還是遲到了，對此我非常抱歉，但我不是故意的，請石總抽出十分鐘給我可以嗎，只需要十分鐘。」
她長這麼大，第一次說話速度這麼快。
越是難的事，她越不想放棄，這次採訪她想完成。
可石頌川沒搭理她，她遲到了半個小時在他那裡似乎極度地不能容忍，他走進電梯後，目光看向工位的一個正裝男人：「劉秘書，重新和明城日報社預約我的採訪時間，備註：採訪對象不能是這個許記者。」
許梁宜：「……」
*
從眾誠集團總部大樓出來，被涼風吹了下，許梁宜有點恍惚，她沒想到初入這個行業，會因為一場意外給她的職業生涯提前打了個叉。
在外面呆呆地站了一會，許梁宜決定在附近找一家咖啡館坐等石頌川下班，他們預約的是三點，預約的採訪時長是半個小時，她遲到了這麼久，石頌川發火是情理之中，現在他可能要忙其他的事情，那麼，她可以等他下班。
這是她第一次一對一採訪，不想就這樣打水漂，等石頌川下班，她再去誠懇地向他道一次歉試試。
反正現在，她不想就這樣灰溜溜地回報社。
許梁宜左右看了眼，尋找到一家咖啡館，她剛準備走過去，聽見有人鳴笛，聲音離她不遠，她沒有理會，很快傳來一道熟悉的男音：「許梁宜。」
是陸懷洲的聲音。
許梁宜轉過頭去。
一輛雪藍色幻影停在路邊。
后座，男人一身黑西裝，稜角分明的臉，桃花眼漆黑，他修長的手臂懶懶搭車窗上，瞭著眼皮在看她。
「過來。」
他說。
許梁宜沒過去，她道：「我還有事。」
她轉身就想走掉，陸懷洲推開門從車上下來了，他道：「等會兒。」
許梁宜停下來。
男人走到她身後，掌心握到了她後頸上，捏了捏，「掛我電話？」
許梁宜推開他，「是你先掛我電話。」
陸懷洲捏她的下巴，「還氣上了？
我那會在忙。」
「找我什麼事？」
他問。
「現在沒事了。」
許梁宜道。
「今天怎麼來這，」陸懷洲問，「不在報社上班？」
許梁宜：「來這邊採訪。」
「什麼活動？」
「不是什麼活動，就採訪一個人。」
「誰？」
「你問這麼多幹什麼啊，忙你的去吧。」
許梁宜不想跟他說了。
陸懷洲捏她的臉，「還在生氣？」
「我沒生氣。」
陸懷洲突然蹙起眉，將她的手臂抓起來，「這怎麼回事兒？」
他的目光投在她的手肘處。
許梁宜定睛一看，發現手肘那有一小塊青紫，可能因為她出電梯後神經就沒松下來過，陸懷洲不問她自己都沒有發現。
「撞的。」
許梁宜輕飄飄地說。
「怎麼撞的？」
陸懷洲問。
「走路太快了不小心撞的啊。」
許梁宜懶得跟他說坐電梯出意外的事了，事情已經發生，說出來也沒有什麼用了。
陸懷洲哂她，「走個路都能把手臂撞成這樣，蠢死你算了。」
「……」
許梁宜真想罵出聲來，忍住了。
陸懷洲鬆開她的手臂，沒再管她，問她：「採訪什麼時候結束？」
許梁宜道：「幹嘛。」
「你說幹嘛，接你一塊吃飯啊。」
陸懷洲道。
許梁宜道：「我可能要很晚。」
陸懷洲嗓音磨過砂一般，沉咧低磁，懶慢地：「為什麼要很晚？」
許梁宜：「我等對方下班了才能採訪，他那個時候才有時間。」
陸懷洲睨她一眼，「那你來這麼早做什麼。」
許梁宜道：「我想來這邊喝咖啡不行嗎。」
「你不是很忙嗎，忙你的去吧，我要去喝咖啡了。」
許梁宜不耐煩地說。
陸懷洲竟然沒提出什麼異議，他懶淡道：「行。」
許梁宜沒再管他，抬腳走了。
她走到咖啡店門口的時候，透過咖啡店的玻璃看見司機給他拉開車門，男人上了車，而後雪藍色幻影冷漠地開走了。
這似乎也在許梁宜的意料之中，她反應不大，收回視線，徑直走進咖啡館裡。
*
許梁宜喝著咖啡，目光很淡，她正努力思考著等會石頌川下班了她怎麼跟他道歉，也在思考成功和失敗這兩種可能的後續，時不時的，她會往窗外看。
她怕石頌川會提前從公司出來。
落下咖啡，她準備把今天的事情寫個小作文發給申文林，闡明她非故意耽誤採訪，她正在努力嘗試著補救。
拿起手機時，目光習慣性地往窗外瞟了眼，這一瞟，看見有個熟悉的痞子，他身形頎長，步調慢悠悠，正朝咖啡店走來。
他手裡提著一個袋子，袋子裡面好像是藥。
許梁宜眼睫毛顫了下。
兩三分鐘後，陸懷洲來到她面前，把手裡的袋子往桌上一丟，然後從裡面翻出一張冷敷貼。
他三兩下就撕開，而後將她的手臂抓起來，將冷敷貼貼到她的胳膊肘。
許梁宜很乖順，任他貼。
「貼著，晚上再撕。」
陸懷洲道。
許梁宜哦了聲。
陸懷洲道：「蠢貨。」
「……」
「你能不能不要再說我蠢？
你再說我生氣了！」
許梁宜氣得臉紅。
她願意這樣嗎？
這全是報社的破電梯害的。
陸懷洲看了看她，倏地笑了，道：「行，不說。」
許梁宜哼了聲。
陸懷洲翻開袋子，低沉的聲音微懶：「這兩個藥24小時以後再擦。」
「聽見沒。」
他拍了下她的頭。
「聽見了。」
許梁宜道。
許梁宜往袋子裡面翻了翻，發現還有幾張冷敷貼，她拿出一張。
她之前沒留意，來咖啡店坐下才發現腳踝處也不大舒服，腳踝應該也青了。
她也想起來，電梯極速下墜的時候，她有閃了下腳踝。
「怎麼，」陸懷洲眼睫往下垂。
許梁宜沒說話，她將長發勾到兩隻耳朵後面，拿著冷敷貼彎下腰去。
可冷敷貼被身前的人奪了去，他蹲下了身，而後抓起她的腳看，這個人不管這裡是不是公共場合，直接將她的鞋和襪子脫了，他的手力很緊，她的腳沒有抽開的可能。
她今天穿的高邦帆布鞋，她本來只是想掀開鞋領看看能不能把冷敷貼貼上去。
他動作一點都不溫柔，有些急躁，還有股野勁。
陸懷洲揉了下她腫的地方，「很疼？」
「廢話。」
許梁宜道。
其實沒有很疼，並不影響她正常走路，但如果去揉它就不一樣了。
「你告訴我你怎麼摔的？」
男人抬起頭，滿臉的無語，嘴角淡扯著，有點冷嘲的意味。
許梁宜道：「忘了。」
陸懷洲嗤了聲。
他撕開冷敷貼，貼到她腳踝上，把她的襪子和鞋給她穿回去。
許梁宜盯著他看，眼底的情緒複雜。
這時候陸懷洲兜里的電話響了，他還蹲著，在給她繫鞋帶。
等他慢條斯理地把鞋帶系完，並打了個蝴蝶結，才理會那通響個不停的電話。
站起身，懶洋洋地摸出手機。
他靜靜地聽著對方說完，淡淡地：「推遲。」
許梁宜心想，他推遲了什麼，是因為她推遲了什麼嗎。
等他掛了電話，許梁宜道：「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陸懷洲沒搭理她這句話，道：「給我個大概的時間。」
許梁宜反應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這句話什麼意思，他是在問她工作的事？
許梁宜道：「我真不知道，這個採訪有點特殊。」
話落，她往窗外看了眼。
被陸懷洲這麼一打攪，她都怕她沒有注意外面的這小段時間，石頌川已經離開眾誠了。
「你到底他媽要採訪誰？」
陸懷洲問。
這個問題陸懷洲之前問過，許梁宜沒說，她知道一個問題問兩遍，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只能說出了對方的名字：「石頌川。」
告訴他也沒什麼。
陸懷洲提起桌上的袋子，掐了把許梁宜的臉，嗓音粗渾：「完事給我打電話。」
許梁宜嗯了聲，見他要提著袋子離開，道：「那藥不是買給我的嗎？」
陸懷洲痞痞地把袋子往她懷裡一丟，扯著唇：「你想提著它去採訪石頌川也行。」
「……」
許梁宜正想說「算了，你還是提走吧」，但幾秒後，她點了下頭，「嗯，你說得有道理。」
陸懷洲：？
她既然想這麼做，陸懷洲就沒再管她，把那袋藥留給她，空手走了。
許梁宜盯了會他離開的背影。
*
桌上的手機突然振了好幾下。
是申文林發來的微信。
不是文字，是幾條老長的語音。
申文林：【小許啊，你怎麼會遲到這麼久？
！孫慧說你兩點過就出門了啊！你怎麼能這樣呢？
你，你是不是恃寵而驕了你！我看在你小小年紀就能把寫文章寫得那麼好的份上，才破例把這麼好的採訪機會給你一個實習生！你，你太讓我失望了！】
申文林：【你知道石頌川的採訪有多難約嗎，你這樣很影響我們報社的形象知不知道？
！還好人家只是氣你，沒有遷怒我們報社！你第一次採訪就這樣，我以後可不敢把這樣的機會給你了！】
申文林：【而且你到現在怎麼還不回報社？
！也不給我一個交代，太不像話了你！】
申文林：【回來給我寫份檢討你！真是氣死我了！】
許梁宜：「……」
許梁宜冷靜著，準備發個小作文給申文林解釋下這個事，小作文編輯到一半，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劉越。
劉越是石頌川的秘書。
許梁宜愣了一下，忙將電話接起。
「喂，許記者嗎？」
電話那頭，劉越問。
「我是。」
許梁宜回。
劉越道：「請問許記者回報社了嗎？」
許梁宜道：「沒，我在你們公司旁邊一家咖啡店裡。」
劉越溫和道：「那太好了，麻煩你再跑我們公司一趟吧，我們石總現在有時間，他願意接受你的採訪。」
許梁宜眼睛一亮，「好，我馬上過來。」
*
十分鐘前。
眾誠總部大樓，某間會議室里。
石頌川正開著會，桌上的電話響了。
他看了眼來電顯示，舉手示意會議暫停，而後拿著手機起身，到會議室旁邊的休息室接聽電話。
「小陸，怎麼了想到給石叔叔我打電話啊？」
石頌川笑。
電話里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麼，石頌川的表情微頓了幾秒鐘。
對方說完，他沒有猶豫多久，輕按了下眉稍，笑著：「行，多大點事，我立馬讓她上來，小陸的面子石叔叔肯定要給。」
掛掉電話，石頌川指尖敲了敲座椅扶手，喊來自己的特助。
「石總，您有什麼吩咐？」
特助問。
石頌川道：「叫劉秘書打那個小記者的電話，讓她現在來採訪我。」
特助遲鈍了幾秒，問：「您是指……明城日報社那個許記者？」
「就是她。」
石頌川道。
「現在？
石總不開會了嗎？」
特助問。
石頌川眯了下眸，道：「會議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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