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火5
月光灑下一層銀白色的網, 兜住夏夜的黑沉，殘星如同被月光捕住的小蟲, 稀稀疏疏地掙扎, 本應投射下奪目的亮，卻在月光的反襯下，顯得微不足道。
陸懷洲今天忙完公司的事, 回的是雲錦灣。
黑色悍馬駛進別墅時, 楊阿姨本來滿臉欣喜，但只看見陸懷洲一個人從車裡出來, 並且他臉色不怎麼好看時, 她就知道, 陸懷洲這肯定是還沒許梁宜和好。
不過楊阿姨還是試探性地問了句：「少爺, 許小姐沒跟你一起回來啊？」
陸懷洲道：「沒。」
楊阿姨道：「要不要……我打個電話, 叫許小姐回來跟你一起吃晚飯？」
楊阿姨知道陸懷洲要面子, 這麼多年了，哪回兩個人有什么小吵小鬧，都是許梁宜先低頭, 但這次似乎有點特殊, 她不希望兩個人一直這麼冷下去。
陸懷洲過了好一會才回答她, 淡著聲：「不用。」
楊阿姨便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陸懷洲飯前都有喝一碗湯的習慣, 楊阿姨給陸懷洲盛湯的時候, 心裡想的是許梁宜。
如果許小姐在，今天這碗湯, 肯定也是許小姐親自來給少爺盛的。
楊阿姨心裡想道。
許梁宜不在, 只有陸懷洲一個人吃飯, 餐廳里顯得更加安靜，陸懷洲沉默著喝了幾口湯, 突然道：「還是楊阿姨的廚藝好。」
楊阿姨知道自己的廚藝好，誇讚的話誰不愛聽，不過楊阿姨可不認為陸懷洲今晚回雲錦灣來，只是想吃一頓她做的飯，楊阿姨沒憋住，跟陸懷洲說出了句掏心窩子的話來：「少爺，許小姐是個好姑娘，你們有什麼誤會，說開了就好了。」
這句話，跟落到了冰面上一樣，沒激起一點水花來，陸懷洲仿佛沒聽到她那句話，懶懶散散地繼續吃自己的。
楊阿姨看了眼他，繼續道：「我前陣子聽許小姐說，她們寢室只剩下她一個人了，之前還有一個在的，但那個同學回燕城考公務員去了，一個小姑娘，一個人住在學校寢室里，應該挺孤單的。」
陸懷洲終於有了反應，他眼皮輕掀，「你還讓不讓我吃飯了？」
楊阿姨乾笑一聲：「少爺，是我多嘴了，我，我什麼都不說了。」
陸懷洲沉默，繼續慢條斯理地吃飯，餐廳淺薄的燈光打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
*
桌上有盤大閘蟹陸懷洲一點沒動，他慢吞吞吃完晚飯，對一個女傭用下頜指了指那盤大閘蟹，懶淡道：「打包」。
「好的先生。」
女傭沒多問什麼，按照陸懷洲的意思找來兩個塑料盒，將大閘蟹從盤子裡趕到盒中，她不忘把楊阿姨秘制的蘸料也打了包。
「少爺，今晚你不在這裡睡啊？」
見陸懷洲要離開，楊阿姨追出來問。
這裡沒有她，他一個人睡個什麼勁。
陸懷洲道：「我只是來吃頓飯。」
楊阿姨：「……」
「好吧，少爺，你慢走。」
楊阿姨只能道，習慣性囑咐老李，「老李，晚上開車慢點啊。」
老李回：「我知道。」
他給陸懷洲拉開車門，陸懷洲剛要上車，一個女傭提著一個袋子出來，「先生，這個別忘了。」
楊阿姨之前沒一直守在那，不知道陸懷洲讓人打包了大閘蟹，她還以為是自己做的大閘蟹不好吃，所以陸懷洲一口沒吃，此時發現袋子裡裝的滿滿兩大盒，都是他沒動過的大閘蟹。
「少爺，您這是……」
陸懷洲道：「我撿了只貓，在御興港，帶回去給貓吃。」
楊阿姨：「……」
貓怎麼吃的了大閘蟹？
她還沒說出什麼來，陸懷洲已經提著袋子上了車。
車尾燈遠了，楊阿姨心想，要是那袋大閘蟹，是給許小姐打包的就好了。
*
路燈和月光照亮前路，老李專心開著車，駛向的方向是御興港，可安靜的車裡，后座的男人突然開口：「去明大。」
老李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道：「好。」
在前面一個轉彎口，他調轉了車頭。
四十多分鐘後，黑色悍馬在明大校門口停下，老李本來想直接開進去的，但陸懷洲沒讓，讓他就把車停在門口。
然後陸懷洲就那麼靜靜地坐在車裡，沒有下一步動作。
老李終於憋不住：「少爺，您是來找許小姐的吧？」
那幹嘛還不動身啊！
陸懷洲沒回答他，他整個人很散漫，又痞，懶靠在座位椅背上，側著臉看外面，手裡夾著根煙，懶搭在半開的車窗上，白色煙霧遮住他或明或暗的臉。
差不多抽完了半截煙，陸懷洲眼睫毛才懶懶下垂。
他從褲兜里摸出手機。
他撥號的手指尖像是沒什麼力氣，動作懶慢又拖沓地，終於沒按多久，彈出了備註名為「一一」的聯繫人。
他撥了過去。
他把手裡的煙咬進嘴裡，呼出一口白氣，等那邊的人接通，眼底情緒不明。
可，電話嘟了沒多久，有道機械不失冰涼的女音傳來：「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您稍後再撥……」
呵，她給掛了。
陸懷洲唇角淡淡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來。
他沒再打過去，對老李道：「回御興港。」
「啊？
少爺，您不去找許小姐了嗎？」
老李問。
陸懷洲眉宇多了分戾意，聲線涼淡：「誰說我要去找她？」
嗯，你沒有。
老李哪敢反駁他，也沒敢多說什麼，他不像楊阿姨，是個話多的人，老李這就發動了車子。
明大校門口停著的那輛黑色悍馬，慢吞吞沒入了黑夜裡，消失不見。
*
可能天空也感受到了地面的燥熱，許梁宜剛抱著水和泡麵回到宿舍，外面下起了雨。
雖然雨不怎麼大，綿綿細雨，但如果她再晚一點回宿舍，就要淋雨了。
扭開瓶蓋，一口灌下去，許梁宜想起不久前陸懷洲打來的那通電話。
他那麼高傲的人，竟然會在他們分手這麼多天後，主動打她的電話。
按錯了吧他。
許梁宜沒再想這個事，把瓶蓋蓋回去，準備去洗個澡。
這時候兜里的手機振了下。
許梁宜拿出來看，是條QQ消息。
名叫「四隻鼠仙」的群里，有人在發消息。
這個「四隻鼠仙」，是許梁宜的宿舍群名，因為許梁宜這個寢室的四個女生都屬鼠，建群的時候，方沁就胡想出這樣一個群名，這個群名從大一到現在就沒變過。
說話的，是除了聶按按和方沁外，另外一個許梁宜好久都沒聯繫過的室友余敏琪。
余敏琪大三下學期就搬出去和男朋友合租了，以前她沒搬出去前，跟許梁宜的關係還不錯，之後兩個人見面的時間變少，關係就漸漸淡了，沒想到再發現交集，會是在這個好久無人冒泡的寢室群里。
余敏琪先是發了條連結到群里。
余敏琪：【一一，你好霸氣，牛逼】
過了會，方沁也冒了泡：【臥槽】
再過了會，聶桉桉也出來了：【我之前就說過吧，這個龔子峰有問題，我早看出來他喜歡一一了】
余敏琪：【這個女的我認識，叫張丹，她是美院的，脾氣挺大的一個人。
】
「四隻鼠仙」的群員，基本上都出來冒泡了，整整齊齊，只差許梁宜，因為這時候學校網不太好，她剛打開余敏琪發的那個連結。
點進去，是個熱帖。
今天她在超市遇到的那件迷幻的事，被人發到了學校論壇上，有圖有真相那種，她扇張丹和龔子峰巴掌的照片也有，好多好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學姐又美又凶，我好愛】
【天了，太爽了！】
【那個女的神經病吧，這個扎馬尾的小姐姐這麼好看，會瞧得上他男朋友才怪】
【她喝醉了啊，酒鬼的世界你不懂】
【其實我覺得她男朋友挺帥的，皮膚好白】
【只有我關心pljj的手疼不疼嗎？
並且冒昧問一句，pljj，你有男朋友嗎？
！這裡有一隻小奶狗等你收養！】
【太爽了太爽了，爽爆了！恨我當時怎麼沒在現場！嗚嗚嗚嗚嗚嗚小姐姐霸氣！】
【呃，怎麼好多人在夸打人那女的，再漂亮也不能打人啊，好粗暴，我覺得有點像潑婦，而且是在我們學校教超】
【我也覺得太過了，不管怎麼樣，也不能動手打人啊】
【為什麼不能打？
智障跑來噴垃圾，還要和顏悅色跟她說話嗎？
！】
【都在吹，現實生活中這麼凶的女人，再漂亮，我也是不敢追的，我還是喜歡溫柔一點的】
【是啊，她那句話還說得理直氣壯，男人不能打女人？
那女人就可以隨便打男人咯？
不知道男人最不能碰的就是臉？
男人不要面子的嗎？
她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抽臉，一點教養也沒有】
【這種兇巴巴的女人再漂亮我也不會要。
】
【嘔吐，上面那幾個癌蛆能不能滾出樓去，你們能不能看清楚再噴，是小姐姐要打那男的嗎？
還不是那男的先動手打了他女朋友，小姐姐才打抱不平的！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
【就是就是，小姐姐說的沒錯，男人怎麼能打女人，渣男，惡臭！這種男人最噁心了！】
【打得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姐姐，你太颯了！】
【我是男的，在這裡我說一句，我也覺得對女人動手的男人不是男人】
【+1，我也是男的】
【+2，男的】
【+9999，女的】
【喂，別啊，咱能不能別那麼雙標，女人也不能打男人啊，我女的】
【男裝女踢飛】
【動手打人是不對的，不曉得你們在這吹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哈但就是爽，服不服把你，要是我正歲月靜好，突然有個傻逼衝過來影響我心情，我也沒辦法忍得住】
貼子越炒越熱，回貼五花八門，有誇她的，有罵她的，還是批判她的，許梁宜懶得刷了，退出連結，這時候「四隻鼠仙」這個群多了好多條消息，都是跟她今天在教超發生的事有關。
方沁：【沒想到都要畢業了，一一會以這種方式在學校論壇出名了一把，都沒有因為顏值在論壇火過啊，好魔幻】
聶桉桉：【那是一一之前低調，她要是會自炒，這一屆校花有別的院什麼事兒，肯定是落在她頭上。
】
余敏琪：【這個事其實有點細思極恐，要是張丹當時帶了硫.酸怎麼辦，我看網上很多這種新聞的，有些極端的人，會潑硫.酸報復人，這個張丹雖然是喝醉了鬧事，但一一，你以後碰見她，還是要離她遠一點。
】
聶桉桉：【硫酸？
太可怕了吧，除非她想蹲大牢】
余敏琪：【有的人談起戀愛來，沒有智商的，跟瘋狗一樣】
……
許梁宜都是在看她們發，偶爾回一兩句，在大家都吃瓜吃夠了，要興盡隱身的時候，她也默默隱身了，放下手機，起身去廁所洗漱。
窗外的雨不知什麼時候變大了，淅淅瀝瀝，仿佛要從陽台外打進來，許梁宜走過去把門拉關上。
同一時間，陸懷洲剛回到御興港的別墅。
他提著個塑膠袋進的屋，不知道是聞見了他的氣味，還是聞見了大閘蟹的香味，白貓不喊自來，它從沙發上跳下來，蹭到陸懷洲的腳邊。
陸懷洲低頭看了看它，隨手將手裡的袋子交給一個女傭：「剝了，餵小二。」
小二是陸懷洲給白貓取的名。
交代完，陸懷洲蹲下去把白貓抱起。
「才被我養了幾天，怎麼感覺你胖了。」
陸懷洲擼了下貓身上的毛，聲線懶沉，還有沒化去的冷瑟。
白貓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看他，似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沙發上，男人懶懶坐著，雙腿交疊，懷裡抱了只白色的貓，他手上夾了只煙，煙尾那一處猩紅似血，燈光只開了一半，有點昏暗感，諾大的客廳，只有一人一貓，還有電視機里，正在播放的球賽聲。
「還是你乖。」
陸懷洲溫熱的掌心拍了拍貓咪的腦袋。
茶几上的手機振了下。
陸懷洲淡瞥了眼，拿起來。
是靳南弦給他發了條連結。
【？
】
陸懷洲本來懶得理他，但還是發了個問號過去。
靳南弦：【自己看啊，跟小梁宜有關】
陸懷洲眉心微動了下，才將那條連結點開。
手機屏幕的亮光比客廳的燈光更明亮，往陸懷洲冷俊張揚的臉投射出一塊銀白。
陸懷洲淡著眸，靜靜地刷著手機里的內容。
這一刷，刷了有十來分鐘。
最後，他再次點開了女孩打人的那幾張照片。
盯著看了會，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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