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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賀禮

2024-08-30 16:28:16 作者: 黎青燃
  賀思慕似乎怔了怔,她微微眯起眼睛,說道:「你是當真不準備把這交易用在有價值的地方了麼?」

  「價值?」

  夏日清晨的草地里,已經變得燥熱的風捲起塵土和血的氣味,將她的長髮和衣袖吹向段胥,只要他伸手就能碰到。

  段胥低眸,然後抬起眼睛看向賀思慕,他剛剛殺過許多人,還處於興奮的狀態中,眼睛亮得發燙。

  「我想讓你看到我穿婚服的樣子,一輩子只有一次,不覺得很有價值嗎?」

  他解下他頭上的黑色描銀髮帶,伸手遞給她,笑眼如新月:「聊以此為帖,拜請殿下。六月十八吉時佳期,設宴於府,望君撥冗光臨,添新禧之瑞氣,增美姻之佳音,萬望勿辭。」

  賀思慕低頭看著他白皙手指間,黑色的髮帶上描繪著銀色松柏。她不確定那是否是黑色和銀色,不過從前她從孟晚那裡聽說,段胥最喜歡黑色和銀色的搭配。

  她帶段胥行走鬼界時,他也一直是黑衣銀飾的搭配,便如烏木鑲銀的破妄劍一般。她問他為何這樣打扮,他便笑著說我想讓你眼裡看見的我,就是我本來的樣子。

  他很擅長做些讓人難以理解卻印象深刻的事情,譬如在她身邊穿黑白,譬如邀請她參加他的婚宴。

  賀思慕看向段胥的眼睛,沉默片刻說道:「好,我應了。」

  她從他手上接過那黑色描銀髮帶,笑道:「段小將軍,恭喜啊。」

  這是件好事,紅塵里自有五顏六色,何必為鬼拘泥於黑白。

  待賀思慕消失在一陣青煙中時,方先野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揉著眉心,轉向段胥的方向質問道:「她是誰?」

  段胥似乎不太捨得移開目光,只是看著那個姑娘消失的方向,輕輕一笑:「我的心上人。」

  「心上人?她分明不是人,她是鬼罷?你說她是鬼王,她……」

  「方汲啊……」段胥突然拉長了聲音,他轉過頭來,笑意盈盈地慵懶道:「你將來生個孩子,讓他來認我做乾爹怎麼樣?或者你要是不心疼的話,過繼給我唄。」

  這個問題看似無關但是含義不言而喻——段胥是認真的,八匹馬也拉不回來的認真。

  方先野怔了怔,他的目光沉下來,轉過頭去走向他的轎子,邊走邊怒道:「你這瘋子,就只合孤老!」

  段胥在他身後哈哈大笑起來。

  方先野遇刺的事情並沒有聲張出去,段胥後面幾天看著段成章鬱鬱寡歡的臉色,便大概確認他爹暫時不會再動什麼歪心思。

  天生拙於捕捉暗流涌動的段靜元,或許是整個段府里最專注於段胥婚禮的人。

  她本以為她哥哥與她爹還要再斟酌一段時間,卻不成想如此迅速地確定了王家姑娘,並且下聘定日子。王素藝喜靜不喜鬧,閨中女兒們的聚會很少參與,故而段靜元和她不怎麼熟悉,不過王素藝長相甚美說話也和和氣氣的,看來是個溫婉的姑娘,做她嫂子似乎也沒有什麼大問題。

  三哥要成婚了,這事兒沒來由地讓段靜元有些悵然。她從小便想嫁一個像三哥一樣的人,雖然後來三哥長大了性格有所變化,但她心底里還是拿著三哥做尺子比照南都中的公子,眼下這尺子就要被別人拿去了。

  不過她覺得她三哥似乎並不為要迎娶新婦而開心,或許是因為朝堂上的事情諸多煩擾,她隱約聽說朝中在查什麼案子,她哥受了牽連。


  嗨,該死的裴黨!

  她的腦海中閃過方先野寧靜安然的眉目,猶豫了一瞬,還是在心中罵道:該死的方先野!

  宴席向來是段靜元大顯身手的地方,她決定要新做一套最別出心裁的衣裙,再新調一款最清雅甜蜜的香,以示對她最親愛的三哥人生大事的重視。

  這天她興沖沖地奔赴城中最大的香鋪悅然居,要拿最上等的琥珀材料入香。段靜元在悅然居挑香料的時候,便看見一個中等個頭,相貌平平但衣著不錯的姑娘走進來,將腰間的香囊解下來丟給香師傅,道:「給我配個同樣的香囊出來。用料是沉香、琥珀、蘇合香、薄荷葉、白芨、安息香。」

  段靜元在聞到那香囊的味道時就為這熟悉的氣味驚訝不已。因為香鋪內香氣混雜她不能立刻確認,待身邊的姑娘報完香料成分,她便更加驚奇——這不是她給三哥調的香嗎?

  段靜元奇怪地上下打量著這個姑娘,這姑娘仿佛有所察覺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姐為何一直看我?」

  她笑起來有種輕慢驕傲的感覺,但奇怪的是並不讓人討厭,隱隱約約還有一絲壓迫感。

  「啊……我覺得這香氣十分好聞,是姑娘你自己調的香嗎?叫什麼名字呀?」段靜元拐了個彎問道。

  姑娘的手指在櫃檯上漫不經心地敲著,她搖頭道:「不是。這香名叫………」

  她似乎思索了一會兒,不知想起什麼便笑起來。

  「叫段舜息。」

  段靜元睜大了眼睛,心中咯噔一下,再看這姑娘的眼神里就帶了憐憫。

  今日悅然居的香師傅好像有點心不在焉,險些給段靜元拿錯了琥珀料,配的「段舜息」香也差一道白芨導致味道不對。那配香的姑娘卻全然沒有察覺,還是段靜元提醒香師傅他才發現並重配一次。

  段靜元最後目送那姑娘遠去,嘆息著心想這大約是個愛慕她哥的女子,也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三哥身上的香料成分,便配同樣的香囊帶在身上好聞香思人。她三哥成婚碎了多少南都女子的心,這可真是藍顏禍水啊。

  待歸家之後她便問段胥是不是把她給他調的香料配方說出去過,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就把這件事告訴了他,並且同樣感嘆不已。

  段胥聽了這件事後愣了片刻便笑起來,仿佛很開心似的,他確認道:「你說香師傅配錯了香料,她卻完全沒發現?」

  「是啊,也是奇怪得很。」

  段胥就笑得更開心了,輕聲道真可愛。

  段靜元覺得段胥的神情不太對頭,她戳戳他的肩膀,警告道:「三哥,你可是要娶妻的人,不能再隨便覺得別人可愛了。依我看你最好也少跟方先野為玉藻樓的洛羨姑娘爭風吃醋。」

  段胥一律爽快地應下來,段靜元就拿出她今天新調的香,獻寶似的捧給段胥讓他聞聞怎麼樣,還讓他猜成分。這是段靜元慣愛與他玩的遊戲,因為段胥嗅覺靈敏,幾乎一聞就能把她調香所用材料一一報出來。

  這次段胥也照常聞了,悠然把他小妹新調之香的成分一一報出。段靜元卻皺起眉頭,說道:「三哥你漏了兩樣,小茴香和百合。」

  雖然這兩樣香料她放得很少,但以段胥一貫的水平不可能聞不出來。段胥聞言也怔了怔,他低頭仔細聞了一陣香囊,眼神微微沉了下去。

  段靜元見他不說話以為是受了打擊,便有些無措地安撫道:「偶有失手也有可能啦,三哥你不要太往心裡去。」


  「我聞不出來了……」段胥低聲說道,他抬起眼看向段靜元,眼底堆積複雜的情緒,一瞬間叫她心驚。但是很快段胥便笑起來,將香囊還給她說道:「看來我真是上歲數了,靜元,以後這遊戲我恐怕要常常失手了。」

  段靜元小聲道:「你今年八月才滿二十,說什麼上歲數?」

  「哈哈,終歸人的感官是要隨著年齡慢慢衰敗的。」段胥摸摸段靜元的頭,輕描淡寫道:「世間常理。」

  說罷他便背著手,笑嘻嘻地轉身出門去了,青色的衣袂飛揚,看起來這樣年輕又仿佛會永遠這麼年輕下去。段靜元拿著那個香囊,因為「衰敗」這個詞心裡無端生出一陣悵然。

  賀思慕回到國師府時,禾枷風夷正撐著他的白樺木杖站在庭院之中觀星象。他這一處星輿院的地磚塗以黑漆,星宿繪以金紋,將浩瀚星空囊括於咫尺之間。他站在地磚上描繪的斗宿之中,木杖在斗宿三星處點了點,木杖頂端掛著的四個鈴鐺其一便發出清脆聲響,他伸出手飛快地掐算著什麼。

  他看見賀思慕走進院子裡,便把木杖杵在地上,靠著木杖笑道:「老祖宗幹什麼去啦?」

  那木杖好似長在了地里,任禾枷風夷靠著它也筆直樹立巋然不動。

  賀思慕揚起手裡的香囊,道:「配香囊。」

  「你聞不見味道,去配香囊做甚?」

  「我聞不見,但喜歡自己被聞起來是這個味道,不成麼?」

  禾枷風夷立刻回道成成成,賀思慕正欲進屋突然回頭望向禾枷風夷,她扶著門框似乎猶豫了一下,才問道:「近來人間辦婚禮時興送什麼賀禮?」

  「那要看誰成親了,你是要給段胥送賀禮?」

  「他邀我參加他的婚禮,既然要去總不能空手。」

  禾枷風夷身子一歪,差點沒靠穩他的木杖跌下來。他這位老祖宗向來不喜歡參加紅白喜事,他爹娘的婚禮她也沒來,而後他爹娘的葬禮,他弟弟妹妹們的婚宴她也都不曾出席。他本以為她要讓他代送賀禮,沒想到她竟然要親自出席?這可真是厚此薄彼重色輕友。

  收到禾枷風夷控訴的眼神,賀思慕難得的也有些心虛,她咳了兩聲道:「不一樣,這是他換五感的條件。」

  禾枷風夷嘖嘖兩聲,嘆道:「我發現你對他真是出奇縱容。」

  「這只是交易。」

  禾枷風夷擺擺手停止了這個話題,他知道他這老祖宗不會承認她對段胥的一再讓步,便把話題轉回來道:「我倒是為他準備了一份歪打正著的厚禮。最近朝廷里在查馬政貪腐案,原本兵部尚書和太僕寺卿都要掉腦袋,誰知峰迴路轉,關鍵證人翻供說自己受人指使證據亦是偽造。馬政貪腐案和段胥力主進攻雲洛兩州的時機卡得太好,大理寺卿井彥懷疑段胥,如今他也被裴國公那邊的人盯上了,借著這件事裴國公的人後續大約會繼續發難。」

  「而我手頭上查的這件事,雖然和這案子沒什麼關係,但能幫段胥大忙。像他這樣的人大概不怎麼看重身外之物,其他賀禮我隨便準備些就好。」

  賀思慕對大梁朝廷上的事情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她皺皺眉說道:「這是你的賀禮,可我送什麼好?」

  「你和他相處這麼久,不知道他喜歡什麼嗎?你和他換過五感,你在得到感覺時喜歡的,不就是他喜歡的嗎?」

  她在得到感覺時喜歡的?賀思慕認真思考起來,她都喜歡些什麼?


  陽光、風、冰、雨、雪。

  芍藥、青草、柴木、飯香。

  段胥的脈搏、心跳、呼吸、香氣。

  這怎麼可能送做禮物?

  賀思慕並不是第一次送賀禮,她從前贈禮總是相當利落乾脆,大都是從她的寶庫里搬出些幾百年的古物珍寶,大大方方地送出去。但是她知道段胥不在意這些東西,或許是因為他送給她那幅極用心的畫卷在前,她對於回禮便不自覺地慎重起來。

  她想要送給段胥他真正喜歡,能讓他開心的禮物。可她不擅長這種事情,她更擅長毀滅或保護而非給予。

  賀思慕嘆息一聲揉揉眉心,去討某人的歡心,這種感覺對她來說微妙又陌生。

  禾枷風夷觀察了老祖宗的表情半晌,擺擺手道:「算了罷。老祖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個惡鬼?對於凡人來說,結婚時收到鬼的賀禮非但不是什麼好事,反而晦氣得很。你送他禮物,你說他收是不收呢?」

  賀思慕愣了愣,半晌輕笑道:「也是。」

  她轉過身邁步走進了室內。

  禾枷風夷搖著頭拿回自己的木杖,在心宿處一戳,那木杖便飛快地旋轉起來,所有的鈴鐺發出清脆錯落的聲響,像是有人在嘰嘰喳喳地討論什麼。他抱著胳膊滿意地笑起來,道:「熒惑守心,黃道吉日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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