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六月初五,京城腳下。
「姑娘……」
小丫鬟抱緊了手中的包裹,惶惶不安地看了看城門口來來往往的百姓。
京城之氣派,遠不是清河能比的。
又轉頭看了看身旁的女子。
這女子十六七的年紀,膚白似雪,眉目如畫,顧盼流轉之間,自有一種輕靈秀雅之氣。
她凝望著城中的方向,秀拳緊握,緩緩吐出一口氣。
既已來到京城,便會奮力一搏,決不退縮。
眼神堅定邁進了城門。
「妾攜族女崔楚雲,給皇后娘娘請安。」
崔貴妃滿臉笑意,眉梢眼角的風情盡顯。
嚴皇后淡淡地看了眼跪在殿中的女子,「抬起頭來。」
崔楚雲垂著眼,微微抬起頭。
嚴皇后神情微滯,心慢慢沉了下去。
容貌不是最佳,但此女通身的清雅才氣才是最吸引人的。
「聽聞你是清河崔氏一族中最有才貌的女子。」
崔貴妃連忙應道:「正是正是,楚雲自小便受教於族中最有才學的族長門下,才情品德都是極佳,娘娘定會喜歡!」
崔氏一族今年選出來的女孩是近五年乃至十年都難得一見的極品,族長把重任教到了她的手上,她一定得讓太子把崔楚雲留下。
吳蔓在一旁逗六公主,聞言心底暗暗翻了個白眼。
崔氏這是把自己族中的姑娘當貨品來賣啊,這麼上趕著把姑娘往宮裡送,好像女兒天生就是要作為工具用以鞏固家族的地位和財富的。
崔貴妃迫不及待的樣子,當真叫人不喜。
吳蔓知曉自己出身世家,沒有經歷過那些矛盾,沒有設身處地體會那些艱辛,不該如此鄙夷一般豪門大族的做法。
但她依舊無法感同身受,無法認同這種做法。
不可否認,這世間的大家族都是這樣維護自己的榮耀的,但如此便是對的嗎。
男子可以參加科考入朝為官,女子便只能用一生的幸福去換一個家族的錦繡前程。
倘若她來做皇帝,第一件事便是讓女子也可以入仕。
當她們有了能實現自己價值的機會時,就不用再遭受這樣不公正的待遇了。
吳蔓側臉看過去,那女子雅致脫俗,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瞧見,撇開她的出身,吳蔓十分喜歡。
這樣的女子,不該以色示人。
崔楚雲不卑不亢,向主位叩首,「民女拜見皇后娘娘,願娘娘風體康健,福澤萬年。」
「賜座。」
兩人落座,皇后上下打量著崔楚雲,心中大概有了數。
看上去是個沒有壞心眼的孩子。
「家中可還有什麼人?」
「回娘娘,父母離世,家中已無親人。」
原來也是個命苦的孩子……
嚴皇后點點頭,又隨意聊了聊,問了問學問。
吳蔓在一旁聽的頭昏腦脹,崔楚雲談吐得體,進退有度,出口成章。
她對崔楚雲很有好感,但一想到她來京城的目的,吳蔓心中的好感便消失殆盡。
實在無趣,領著六公主偷偷溜出了正陽宮。
「表姐……表姐……」六公主的髮飾歪了,頭墜的難受,她的小胖手拉了拉吳蔓的衣擺,奶聲奶氣地叫著。
吳蔓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這崔楚雲來勢洶洶,不知樂瑤能不能招架得住。
六公主見吳蔓不理她,小嘴一噘,鬆開手,邁著小短腿跑向了奶娘。
吳蔓心事重重往前走著,眉頭緊蹙,毫無察覺地走到了御花園。
一名男子坐在遠處的鞦韆上,眉目幽深,看著少女慢慢走近。
崔楚雲看上去純良無害,但人都是一樣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絕無可能不知曉此行的目的,既願意來,便是有野心的。
吳蔓想不通,為何連崔楚雲這樣才情出眾的女子都甘願臣服於命運。
她的臉色越來越凝重,面前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有趣。
眼前突然出現一雙男靴,吳蔓順著看上去,對上了那人的眼睛。
片刻的怔忡。
那雙眼睛深邃似海,裡面仿佛有萬千的故事要訴說,她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眼睛。
一聲輕咳,才恍然回神。
吳蔓悄悄打量著他的穿著,當是皇親貴戚,可面生的很,從未見過。
男子看上去十八、九歲,很年輕,腦子飛速轉著,沒有對上的人物。
兩個人一直沉默地對望著,旁邊的太監小聲提醒,「吳姑娘?」
眼神懵懂又迷茫,仿佛一直在狀況外,「嗯?」
男子輕輕笑了,那笑容純粹又耀眼,像冬日裡的陽光,寒夜中的燭火,數日籠罩在她心中的陰霾竟消散了些。
「不知閣下,是哪位貴人?」
太監瞧了瞧男子的臉色,見他心情不錯,鬆了口氣,輕聲答道:「吳姑娘,這位是康王世子。」
康王?
康王……不是在封地康城嗎?
吳蔓歪著頭看著他,眨了眨眼睛,這幅樣子又把男子逗笑了。
終於開口,「我奉旨回京,要在京城待段時間。」
哦,對。
回到封地的王爺們會定期讓自己的孩子回京住一段時間,一是為了鞏固關係,二是防止各王離京太久,心生異念。
這聲音竟也如此好聽。
低沉有磁性,很迷人,聽的人耳朵發癢。
吳蔓福了福身子,「世子安好。」
頓了頓,有些窘迫,垂著眼睛,「抱歉擾了您的清淨。」
吳蔓行了禮,這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康王世子從始至終一直坐在鞦韆上,沒有站起來。
這是一個很沒有禮貌的行為,但吳蔓並未察覺到這位世子的狂妄。
她不著痕跡地打量著他的腿,心生疑惑。
蕭琸的笑漸漸淡了,垂下眼眸,輕聲道:「姑娘見諒,我這腿……不太好,站不起來。」
吳蔓心下一驚,眼睛瞪得老大,很快察覺到自己的失禮,連忙擺手,一臉抱歉地看著他。
她這才瞥見旁邊有輛輪椅,眼裡的歉意愈發濃重。
「無礙的,姑娘不用抱歉。」
蕭琸強忍著眼底受傷的神色,對著她笑地溫暖。
吳蔓心中湧出一絲心疼,年紀輕輕的,如此好看的人,當真可惜了……
寒暄了兩句,吳蔓離開。
蕭琸收了那純真的笑容,眼中閃著興味。
他淡淡地看了眼正在擦汗的太監,逕自站起身,撣了撣落在身上的花瓣,邁步離開。
「當真是個有趣的姑娘。」
他走得四平八穩,步履如飛,身後的小太監忙推上輪椅,小跑地跟在後面。
……
「公子,阿念姑娘來了。」
陸七輕輕敲了敲書房的門,小聲稟報。
「何事。」
門外兩人對視一眼,陸七將門推開。
「公子,這是姑娘托我交給您的東西。」
阿念將東西遞了過去,轉身與陸七一同退了出去。
房門關閉,陸修涼拆開了荷包。
是一封書信。
字跡秀美,但內容更加動人心魂。
是一首情詩,月苓摘抄的一首詩。
他拿著信的手微微顫抖,心中久難平靜。
呼吸發顫,喉結艱難地滾動著。
他的眼眶微熱,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直到夕陽西下,夜幕降臨。
區區一張薄紙,分量卻重如千金,一字一句都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長舒一口氣,將信放到桌子上,手背抵在眼睛處,笑了。
她的心意,總是這麼誠摯又熱烈,一次次撩撥著他的心。
無法抑制,令人發狂。
他們又有幾日未見,她這是……想他了。
思念的滋味竟比刀劍穿胸還要讓人難以忍受。
萬千情愫哽在心頭,無處釋放。
火熱的情感日復一日壓抑著,亟待噴涌而出。
他向來順從自己的心意,更何況他與她都彼此想念,思之如狂。
將情書妥帖地放回荷包,塞到了衣衫中,將它放在離心口最近的地方。
胸前彷佛放了一粒火種,燙得人就要失去理智。
陸修涼一襲黑袍,一路疾行,輕車熟路又跳到了月苓的院子裡。
「我就知道你會來。」
少女背著手,站在月色下,沖他笑。
她給他寫了那樣的情話,他一定忍不了。
「可你來得有些晚了,我空等了你好幾個時辰。」
原來不是幻覺,不是做夢。
信是真的,念是真的,她也是真的。
他上輩子一定做了天大的好事,今生有幸得她相伴。
陸修涼定在原地,艱難地平復著呼吸,緩緩張開雙臂。
少女飛快撲了過來,男人抱了個滿懷。
熟悉的清香鑽入肺管,陸修涼一點一點收緊手臂。
戀人緊緊相擁在一起,嚴絲合縫,仿佛懷抱整個世界。
月苓帶著哭腔,「想你了。」
幾日未見,每夜輾轉反側,腦海里都是他的身影。
男人的心微微抽痛著,他用力把她揉進懷裡,貼著她的耳朵,耳鬢廝磨,「那我天天都來看你,好不好。」
他顧念她的閨譽,定親後很少會再無所顧忌地翻她的院牆。
可今晚她的委屈明明白白告訴他,不需要,她也在等他。
這個念頭讓他體內的血液瞬間沸騰,這快、感從未有過,這種興奮感比殺人還要痛快。
他向來能忍,此刻卻要忍到極限了。
真恨不得現在就要了她。
「你要說話算話,每天都要來,我等著你。」
月苓一無所察,她笑地滿足,玉蔥般的手指輕輕撓了撓他的後腰。
男人渾身僵硬,再也忍耐不住,將人打橫抱起。
月苓毫無防備,差點尖叫出聲,陸修涼低頭狠狠堵住她的紅唇,只余些許破碎的聲響從口中溢了出來。
他急不可耐地衝進她的閨房,一邊走一邊吻得急切。
阿念躲在角落,看著猛然關上的房門,搖頭嘆了口氣。
轉身將手中茶壺裡的水盡數倒掉。
還好她提前給流月和崔媽媽下了藥,此刻她們正睡得香甜,不然這動靜,怕是要把人都驚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