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2024-08-30 20:30:42 作者: 梟藥
  「錦繡縵旄離雲爵, 乘風縣鍾華洞樂,豹首落莫兔雙鶴,春草雞翹鳧……」

  正是五六月時候,雖是在山中已經涼快許多, 但伴著窗外蟬鳴聲聲, 站在地上、身著短衣的瘦弱男童, 幾百字一秒不停的一口氣背下來,腦門上也仍舊是難免的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存茂堂內, 最中的空地上孤零零的擺了三四套桌案, 蘇磬音則端坐與正中,微微垂眼,正面色平靜的聽著面前的潘李子背書。

  潘李子背的是《急就篇》,這屬於蒙童初學時要接觸的範疇, 全文兩千餘句, 內容都是些姓氏、器物牲畜之類的常見物、生字很多, 背起來也朗朗上口,當初蘇磬音在祖父的教導下啟蒙時,除了《百家姓》、《千字文》這種家裡奶娃娃都會的內容之後, 真正開始背寫的, 就是這一本《急就篇》。

  潘李子已經九歲, 這個歲數學這個,放在那等給後輩子弟打小啟蒙的官宦之家裡,已算是遲了許多年了,但好在潘木匠家裡的之前說的不錯,這個潘李子,的確是一個可造之材,記性好、又肯用功。

  只短短十幾日功夫, 一本《急就篇》就已能一點兒不磕絆的一口氣背下來。

  甚至除了幾個過於複雜的生僻字,剩下的字也都大多記了下來。

  就算潘李子以前多多少少的讀過一點書,並不是真正一字不識的蒙童,也算是十分難得了。

  「好了,後頭的也不必背了,大熱的天兒,先喝一涼茶緩緩。」

  蘇磬音並沒有折騰自個的學生從頭背到尾,只是從中間隨口抽了幾句,叫他接著往下背,這麼試了回,確認潘李子的確是一點錯漏都沒有,便開口叫了停。

  聽到她這話,一直站在一旁的,一個穿著早穿掉色的棉布裙,卻洗的乾乾淨淨的,渾身上下也收拾的很是利落的十幾歲女孩,便立即轉身去提了大銅茶壺過來。

  雖說的是叫潘李子喝口水,但她先慢慢的在桌上細釉蓮花茶盞里添了七分滿,小心仔細的先送到了蘇磬音手上,之後才給旁邊的陶碗裡倒上,給一旁的潘李子送了去。

  蘇磬音對這個小姑娘的印象十分不錯,伸手接過茶盞,便帶笑也說了一句:「不必總守著,累了就坐下歇一會兒,你之前的《千字文》可都記下了?若有什麼不會的,一會兒得空了只管問我。」

  小姑娘便有些羞愧似的連連搖頭,只低著頭又往後退了幾步。

  這個姑娘,是潘李子的姐姐,叫潘桃。

  潘木匠家裡的來求她收下兒子去學堂讀書時,蘇磬音隨口一句問了還沒有旁的女兒,聽她說有之後,就臨時起意叫把女兒也一併帶來瞧瞧,畢竟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若是當真出挑的,她也十分樂意教幾個女學生出來。

  蘇磬音原本指的是對方口裡那個七歲的小女兒。

  但是或許是因為不好直接說明,最後又說了是學堂缺人幫忙,這才叫一塊帶過來的緣故,好像是叫潘木匠家裡的誤會了什麼,最後帶過來的,卻反而是那個已經嫁了人的十四歲大女兒,就是眼前的潘桃。

  這倒也是,畢竟又不是權貴人家那等家生的奴婢,在外頭人看來,一個七歲的女娃子,又能幹得了什麼?至多燒燒火擦擦灰的小事,送來莫說幹活賺工錢了,只怕還不夠主家給的一頓乾糧!

  事關兒子一輩子的前程,潘木匠家的自然不敢沾這個便宜,回去一琢磨,便去與親家商量了商量,將家裡家外、幹活都是一把好手的大女兒送了過來。

  蘇磬音剛開始還有有些失笑,不過見著人後,原本想要叫潘家人將女兒帶回去的打算,一時卻有些猶豫了起來。

  潘桃是被家裡當作童養媳送出去的,因此雖然說起來已經嫁了人,但才不過十四,她所謂的「丈夫,」愈發還是個流著鼻涕四處跑的半大孩子。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或許是因著這般經歷,跟著自個娘親過來的潘桃,格外的拘謹且規矩,剛一進門,就唯恐被退出去似的,努力說著自己什麼都能幹,工錢給不給都不妨事,只要能吃飽飯就成。

  這話聽著實在是太心酸了,尤其蘇磬音瞧著這姑娘整個人的確是乾瘦的可憐,十四的歲數,莫說姑娘家該有的窈窕了,胳膊臉頰都是又細又扁,整個人都一根直直的乾柴棍似的,只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滿是懇求。

  蘇磬音一時好心,便也索性將人留了下來,也沒什麼旁的活給她,就是將存茂堂里外清掃清掃,平日裡上課教書的時候,在外頭守著一方小茶爐,添著點水,需要的時候可以立時就有水用。


  工錢,也給她按著正常府里小丫鬟的一半給。

  拿著對這樣的待遇,卻只幹這麼點活兒,潘桃心裡似乎覺著是受之有愧一般,整日裡就沒見著閒過,潘桃學堂里上上下下,從房梁頂到桌子腿,連窗稜縫里的細灰,都要尋個小木棍來,用布子一點點的擦得乾乾淨淨,連學堂外頭那一片青石板鋪的空地,都要早晚打了水抹一遍,用帕子趴在地上的那種!

  莫說蘇磬音了,就連齊茂行這個強迫症,偶爾見了幾回都連連搖頭,只說不至如此,後來蘇磬音實在沒法子,乾脆就在上課時,就都叫這潘桃哪兒也別去,就在一旁坐著守著,等著聽她吩咐。

  這才算是叫人有了些停下歇息的功夫。

  即便是在一邊守著,潘桃也是十分上心,時時刻刻都關注這蘇磬音的動靜,她略一抿抿唇,就立時送水上來,瞧著天氣熱,腦門上講出了汗,就站在一邊一下下的扇扇子送風。

  尤其在身邊跟著久了,蘇磬音還偶然發現在她教導李子時,潘桃也會十分專心的聽著。

  下課之後,蘇磬音一時起意問了幾句,潘桃竟也當真斷斷續續的記下了不少來,見她問起,還頗有些害怕擔憂似的,只說往後再不會分心,再勸幾句,就說這些東西原不是她該聽的,偶爾記著一半句,就是鬧著玩罷了,說著瞧著外頭起了一陣風,吹來些落葉,就又趕忙過去跑出去拿了掃帚。

  蘇磬音見狀,便也將心下隱隱的打算都暫且收了下去,想著往後慢慢再說,也是因著這緣故,之後在存茂堂里,她對潘桃,便也常常多有留意照顧。

  老實講,雖然蟠桃不如她弟弟潘李子聰慧,性子又有些過分自卑內向,但蘇磬音私心裡,卻反而更可憐在意潘桃多些,也算是無心插柳了。

  心下這些念頭一閃而過,也並不耽擱蘇磬音同時指點潘李子執筆寫字的姿勢,最後拿起他默寫出的幾個生字,在其中幾個字上圈了圈。

  「嗯,比上次進步多了,這幾個錯了的字都記著,回去再在沙盤上好好多寫幾遍,明日再來,我就開始教你新書。」

  「潘李子,你要知道,你已經比旁人啟蒙晚了,便要越發用功,才能追得上。」

  蘇磬音思量之後,第一日裡就定下了規矩,筆墨這些東西,都是潘家自備,潘李子在存茂堂里,每日可用兩張宣紙,剩下與回家另練的,就一概不管了。

  其實真說起來,莫說蘇磬音現在的家底了,就算只憑她以往在蘇府的嫁妝,幾個學生寫字練字的紙墨消耗,也不過是些許小事,她完全可以大方些,給潘李子送幾刀便宜的紙筆,叫他回去之後,也可以用紙筆,而不是木棍在沙子上練字,

  但能供得起,卻並不代表就要無底線的白送,升米恩、斗米仇,這個道理蘇磬音是清楚的。

  尤其是潘李子細說起來,並非孤兒,也並不算是存茂堂里真正的學生,蘇磬音之所以答應收下他,除了潘家人懇求之外,也是因為她準備了這麼久,想要實踐看看,如果有什麼水土不服的地方,也好早日糾正完善。

  正是因為剛剛開始,存茂堂的一切,蘇磬音也都在格外小心,一點點的摸索,力求打一開始就能少走些錯路彎路。

  現在看起來,她的這個決定還是正確的,潘李子對存茂堂,對蘇磬音,都是十分的感恩敬重,此刻聞言,立即站起身來,按著謝師的禮數雙手交疊,躬身下拜,恭恭敬敬道了一句:「謝過夫人,小子謹記夫人教誨。」

  蘇磬音鬆了一口氣,滿意的看著潘李子姐弟退出去,自個活動活動肩頸,便也不急不緩的出了門去。

  剛走出門口,蘇磬音便熟門熟路的往西面的桂樹下瞧去——

  果然,眉目俊逸的齊茂行還是與前幾日一般,坐在樹下的蔭涼處,靜靜的等著她出來。

  「齊二,你又來啦?」

  看見他的身影,蘇磬音面上就已不自覺的露出一絲明顯的笑意來,提起裙角,腳步輕快:「說了不用等我的,我每天就教一個時辰,完了之後,就回屋去找你了。」

  齊茂行也推著輪椅迎了上來,聲音清朗,面容清雋:「我在屋裡也是白悶著,況且,有這刁鑽古怪的男女之情在,在這外頭等著你,只是想著你再過一刻鐘、一盞茶功夫就又能見著你,心下便平白無故的很是高興,並不覺難熬。」

  哎呀,又來了……

  蘇磬音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臉,齊二總是這樣,他並不是故意說情話,但總是這般一本正經、說著些好像是天經地義的直接言語來,就每每都能撩的她面紅心跳,甚至於心花怒放。


  恐怕書中那真正的情詩絕句,都未必有他這般直白坦率的言語,更戳人心!

  蘇磬音抿抿唇,微微笑著,沒多說話,只是伸手去推了他的輪椅,兩人一道不急不緩的往前興趣。

  剛走遠,齊茂行便開口道:「方才蘇府派了人來,說是後日晌午時分,大哥就要到京城了。」

  蘇磬音略微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他這句自然至極的「大哥,」說的是她的大哥蘇德笙。

  回過神後,她有些瞟了齊二一眼,心下卻也覺著熨帖,只是笑道:「嗯,等大哥回來了,我趁你去解毒的時候,也回京去一趟。」

  齊茂行便有些猶豫似的,走了幾圈,又忽的開口道:「大哥遠道而來,你說,咱們用不用去京外迎一迎?」

  蘇磬音姿態閒散,毫不在意:「不必吧?只是大哥罷了,也不是什麼長輩,蘇府老管家那邊肯定派了人去接。」

  齊茂行便繼續道:「那咱們後日是不是應該回京去,或者備一桌酒宴,趁著大哥剛回來,好為大哥一家子接風洗塵?」

  蘇磬音便有些奇怪起來,她原本以為齊二是因為在意她的緣故,才也這般在意大哥,

  但是按著禮數,妹夫與妻兄,尤其是她這種,自小聚少離多,說白了,兄妹感情也不算十分深厚的,即便是久別重逢,第二天帶著東西去走動一遭也就足夠的。

  甚至是齊二不去,只她自個過去一趟,旁人也說不出什麼來,尤其是都知道齊二這還傷著腿,養傷不好外出,就更是正常的很。

  哪裡需要這般殷勤?

  蘇磬音低頭開口:「當真怪了,你只是妹夫罷了,又是同輩,之前也沒怎麼接觸過,你怎的這般在意大哥?」

  齊茂行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口,

  他十分後悔一般,低了頭,認錯似的口氣:「我如今想起來,成婚前,還有接親的時候,我與大哥見過兩次。」

  「當時,我的禮數……唔,都不是、十分周全。」

  蘇磬音推著輪椅的動作便是一頓,微微眯了眼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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