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勢洶洶,分明就是想將這壞他好事的小子當場斃命。
陳迦南撒丫子便往後撤,還不忘哎哎叫道:「勇哥勇哥,咱們誤會一場,有話好好說,沒必要這樣喊打喊殺吧?」
然而他死皮賴臉的示好,對於一個冷血無情的殺手來說,毫無用處。
在逃跑的過程中,他餘光瞥到對方手中那黑漆漆的軍刺,多少有些心驚膽戰。但凡被這玩意兒刺中,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好在經過喬文提醒,他已有所準備。
躥到兵器架前,陳迦南隨手挑了樣長棍,瞥了眼不遠處正在繚繞燃燒的香,想起喬文讓他拖足時間的話。
這院子進出的門都已經被鎖定,想逃走肯定是不行。好在院子雖然不大,但裡面有兩顆歪脖子榕樹,一個小花壇,雖然不能藏身,但也夠他周旋一陣子。
於是,他化身一直靈巧潑猴,借著花壇和榕樹亂竄著兜圈子,不讓阮勇近他的身。
一時間,整個院子如同雞飛狗跳。
外面喝茶的趙山海聽著裡面的動靜,問身旁的曹叔:「怎麼樣了?」
曹叔隔著門縫朝里瞧了眼,笑回:「這仆街仔倒是挺機靈,不過估計拖不了多久,只會惹惱阮勇,更沒好果子吃。」
「那就看這小子的命大不大了。」趙山海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顯然是對裡面人的生死並不在意。
雖然陳迦南是他和興社的人,但壞事的小馬仔,死了就死了。
陳迦南的招數並未持續多久。
因為阮勇很快被他這耍猴一般的東躲西藏激怒,在他再次躥至花壇對面與他相隔時,他爆吼一聲,拔起跳起,腳借力點在花壇邊緣,直接飛身從上方躍過,朝陳迦南猛撲過去。
陳迦南知道這回是躲不過了,餘光瞥到燃燒的香只剩小半截,迎著頭皮迎上這一擊,在那把軍刺朝自己脖子刺過來時,往上一蹦,讓軍刺划過脖子刺中了胸口。
然而那鋒利無比的軍刺,卻沒能刺進他身體,反倒是像碰到什麼硬物,呲的一聲,打了個滑。
在阮勇怔愣時,陳迦南趕緊退後兩步,捂著胸口齜牙咧嘴道:「我叔公這護甲看來還行。」
但心中不免有些後怕,這王八羔子真是奔著他的命來的,要不是喬文提前預料到,他機智地繫上了護甲防身,只怕剛剛那把軍刺,已經刺穿了他的小心臟。
他也是血氣方剛的青年,這會兒被人步步緊逼,跟個龜孫子一樣憋屈,簡直要忍不住亮出自己的功夫,讓對方瞧瞧他的厲害,但又記得喬文說過的話,絕不能這樣暴露真本事。
見阮勇還沒太回神,他一咬牙丟掉手中長棍,飛身上前將他手腳並用纏住,還特別不要臉地,用上兩排大白牙,狠狠在對方臉上用力啃了一口,啃出一嘴血來。
阮勇被他剛剛溜了幾大圈,已是暴躁不堪,此刻被他用這種無賴范氏纏住,更是怒火中燒,偏偏這潑猴子拳腳功夫一般,勁兒卻是大得很,加之手長腳長,竟然一下子將他困住,手中的軍刺毫無用武之地。
無論是上戰場還是做殺手,阮勇從來都是手起刀落,哪裡遇到過這種情況,原本的理智冷血,被攪和得亂七八糟,只覺心中一團亂糟糟的火王上躥,目光瞥到越來越短的香,更是狂躁不已。
於是,他終於是被陳迦南帶偏,將原本的拳腳功夫和殺人招數全部拋擲腦後,和對方抱在一起,滾在地上,揪頭髮上牙齒亂打一通。
阮勇是真亂,陳迦南卻是假亂,見這王八羔子被自己成功帶偏,趕緊找機會,將他手上的軍刺打落,一腳踢老遠,又繼續手腳並用纏著他在原地打滾。
處理掉了對方的致命武器,讓他放心一大截,開始全力發揮自己的王八拳。
阮勇已是徹底狂亂,也忘了要去尋軍刺,稍得了空隙就揮拳猛擊。
陳迦南的王八拳定然打不過阮勇戰場上真槍實彈練出來的拳腳,幾個回合之後,很快就敗落下風,英俊的門面連著遭兩拳重擊,鮮血立馬糊了一臉,簡直慘不忍睹。
漸漸占上風的阮勇越打越猛,掙開對方手腳後終於回神,一腳踹開他,跑去撿軍刺。
倒在地上的陳迦南,看到香案上的香只剩一小點,眼見就要滅掉,一面手腳並用往後退,一面朝握著軍刺一步一步走過來的阮勇大喊大叫道:「香燒完了,你別過來!別過來!豹爺,救命!」
阮勇對他的呼救不為所動,只是在攥住對方的脖頸,揚在空中的軍刺馬上要插進他頭頂時,一隻粗糙的手及時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是趙山海的弟子。
一旁的趙山海不緊不慢道:「阿勇,江湖人得講規矩,香燒完了,不管結果如何,這事兒也就了了。」
阮勇沉著一張黑臉,不甘不願地放下手。
頂著一臉血的陳迦南,見自己危機解除,卸力一般重重倒在地上,眼睛一閉,「嚇」得昏了過去。
趙山海皺眉看了眼一臉血的小馬仔,不以為意地扯了下嘴角道:「臭小子,算你命大!」又大聲吩咐外面,「趕緊把人抬去診所。」
陳迦南再睜眼,人已經在擔架上,他氣若遊絲對人開口:「哥,送我去華叔診所。」
說完這句,又閉上了眼睛,還配合地腦袋一歪,再次「昏死」過去。
「阿文,我哥受傷了,在華叔那兒,被人打得滿臉血,鼻子眼睛都看不見了。」正在家中一邊看報紙了解時代,一邊等待陳迦南消息的喬文,剛看到一則股市的新聞,家中那虛掩的房門便人一頭撞開。
是豪仔嚎著跑了進來。
喬文心頭一震,放下報紙問:「他怎麼樣了?」
豪仔紅著眼睛搖頭:「我也不知道到底怎樣,他都沒說話的力氣,勉強說出幾個字,是讓我來找你。」
喬文心下瞭然,點頭:「行,我這就去。」
豪仔不忘關心他:「阿文,你身體怎麼樣了?」
喬文道:「今天已經好多了,不用擔心。」想了想,又說,「你別跟陳叔說南哥受傷的事。」
陳迦南老爸少時是個軍人,抗戰時受過傷,瘸了一條腿,來了港城後在漁船上工作,平日多住在漁船上,很少回家。
他是個剛正本分的漢子,好不容易回家休息幾日,自然不能讓他為兒子操心。
喬文跟著豪仔來到了華叔診所,此時診所里除了華叔和躺在病床上的陳迦南,沒有其他人。那病床正是昨天喬文躺的那張。
「南哥,你怎麼樣?」喬文走上前問。
陳迦南從床上坐起來,朝堂弟揮揮手:「豪仔,這裡有就小喬就行了,你出去做你的事吧。」
豪仔素來將他的話當聖旨,雖然瞧他一張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標準的面目全非,心中十分擔憂,但還是聽話的一步三回頭走了。
說實話,喬文看著床上滿臉血漬的人,實在不敢確定,他到底傷得如何。忍不住上下摸了摸他的身體,想查看是不是有什麼致命傷。
「我沒事!我沒事!」陳迦南拂開他的手,一雙濃眉大眼,雖然腫成兩隻細長鼠目,但不妨礙他從兩條縫隙里迸發出興奮的光芒,因為說話時扯著傷口,他一邊倒吸氣一邊道,「小喬,我跟你說,全叫你猜中了。那越南仔找上門,豹爺點了半柱香,讓那個我和他自己解決。我記著你的話,不暴露身手,又護住自己要害,總算有驚無險拖足了時間。」
喬文蹙眉上下打量他,問道:「你渾身是血,到底有沒有受重傷?」
陳迦南搖頭,摸了把臉面,疼得齜牙咧嘴,又從胸口扯出一片護甲:「放心,我真沒事,我戴這個呢,基本上都是鼻血,看著嚴重,其實都是皮外傷。你不是說得受點傷麼,我就故意做得逼真點,豹爺他們都以為我受了重傷。其實這點傷養兩天就沒事了。」
喬文看到他手中的護甲,稍稍放心,又實在有些哭笑不得,點點頭道:「那這兩天你就待在家裡別出去,讓豹爺他們以為你運氣好撿了一條命回來,是真受了重傷,」
陳迦南笑嘻嘻道:「這次多虧你提前預料到,讓我有個萬全準備,那王八蛋是真奔著我性命來的。小喬,我之前還不知道,你這麼聰明。」
喬文道:「這算什麼聰明,豹爺什麼行事風格,多想想就能猜到。」
陳迦南道:「那我就沒想到。」
「你是個傻仔唄。」
陳迦南並不生氣,反倒是嘿嘿傻笑:「你從小功課就好,那肯定比我聰明。」
因為和興社耳目眾多,陳迦南在華叔醫館躺到了天黑才回家。為了看起來傷得逼真,還是讓豪仔背回去的,十七歲的少年,背著個大個子,累得吭哧吭哧。
怕老爹擔心,他也沒回家,直接在樓下喬文家賴下。喬阿婆見過他受傷的樣子,知道他並無大礙,便沒多問,只熬了一鍋湯,兩個孩子一人一碗。
老人家睡得早,九點剛過,阿婆就回了內屋休息,留下吃了滿肚子湯水的兩兄弟坐在外面小沙發。
今晚有電,喬文借著昏黃的燈光,繼續讀白天沒看完的報紙。
陳迦南雖然從頭到腳一身傷,看著沒什麼人樣,但仍舊是坐不太住,身殘志堅地搖來晃去,一會兒伸長脖子往喬文報紙前湊,也不認真看,就是搗亂。
喬文不得不放下報紙搭理他:「南哥,你受了傷,要不然早點去睡?」
陳迦南:「我又不是阿婆,這麼早哪能睡得著?」
喬文道:「那你想幹什麼。」
陳迦南將兩條布滿紅腫傷痕的雙腿,大喇喇伸到喬文腿上:「小喬,你是要找工作嗎?
喬文道:「我已經畢業兩個月,肯定是要找事做的。」
陳迦南道:「我都跟你說了,那些公司洋行里,洋人瞧不上我們華人,去了都是被壓榨。你身體這個樣,哪能經得起折騰。」
原本喬文也是打算先找份工作過度,但看了下行情,他中五的身份,找一份辦公室文職工作確實不難,但一個月頂多也就一千來塊錢,連租間像樣的公寓都不夠。於是很快打消了找工作的想法,如今港城經濟正是騰飛的時候,地產股市處處都是黃金,接下來這十年裡,這座城市創造了數不清的暴富神話,白手起家的傳奇大佬,也比比皆是,原書中的林子輝和陳迦南都是其中之一。
他既然占了先機,那就一定不能錯過機會。
他笑說:「阿婆年紀大了,我也已經十八歲,不賺錢怎麼行?難不成等阿婆七老八十還得賣乾貨養我?」
陳迦南掀起那雙濃黑的眸子,道:「我養你啊。」
喬文道:「你自己都窮得要死,還養我?」
陳迦南道:「 莫欺少年窮,我總會賺錢的。」
喬文本想笑,但旋即一想,這話用在他身上確實合適。原來的陳迦南,在喬文死後,不過四五年,就已經成為叱吒本港的大佬——雖然威風了不到兩三年,就被亂槍打死。
「行了,咱們還是早點睡吧,你不困,我困。」
陳迦南嘿嘿地跟著他爬上床,因為動作太重,碰到身上的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倒吸冷氣。
喬文將床鋪大半位置讓給他:「你老實點,雖然都是皮外傷,但也夠你受的。。」
陳迦南不以為意地輕笑一聲,小心翼翼躺好:「小喬,今天真的要多虧你,不然這事兒肯定完不了。」
「完了就好,記住了,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答應人家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哎,知道了,我不是看你躺在病床就剩一口氣著急麼?」說著閉上眼睛,又嘟囔了兩句不知什麼,不一會兒就發出沉沉的呼吸聲,竟然是睡著了。
喬文對他這豁達心寬的性格十分佩服。
他默默聽著耳畔的呼吸,心中忽然很是驚奇,因為意識到,自己明明才來到這個世界一天,然而不管是對這裡的環境,還是對身旁這個年輕人,都習慣得像是認識了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