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弒君

2024-08-30 21:22:20 作者: 黑糖話梅
  入夜,驃騎將軍郭鎮義剛剛從城樓回來,立在門前胡亂地拍了拍戰甲上的積雪。屋檐上高懸的大紅燈籠被風吹得四晃,他抬起腳,用鞋底在台階上颳了刮,這才大踏步進了房門。

  剛剛要推開門的瞬間,他就眯了眯眼,手暗暗放到了腰間的大刀上。他也只是停頓了一會兒,就徑直推開了房門,屋裡伸手不見五指。他慢慢走到了桌案上,彎腰要點燈。卻是在瞬間呼吸一促,左腿往外一跨,同時右手抽刀,直直地往身後砍去。

  朦朧中,有個黑影往旁邊一閃,將手裡的火摺子往桌案上一扔,隨即就聽得有人不緊不慢地開口:「在下只是想問個路,報酬一寸金。」

  郭鎮義聽到她的話,手中揚起的大刀硬生生停了下來。他皺了皺眉,道:「閣主讓你來的?」

  黑暗中的那人輕輕「嗯」了一聲,郭鎮義收回了大刀,轉而用桌上的火摺子將油燈點燃,屋裡一下子就亮堂了起來。也正是這時候,郭鎮義才瞧清擅闖進來的人,待看清後,他瞪大了眼,像是有些意外:「姓蘇的,竟然是你?」

  蘇青鶴沖他笑了笑,恭敬地道:「下官見過郭將軍。」

  郭鎮義像是瞧著了什麼好玩的事,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半晌後,扯開嘴角嗤笑了一聲:「還真是沒想到,往日裡清高得不得了的少卿大人,竟然也是咱們的千金閣的人,本將軍還真以為你油鹽不進呢。」

  蘇青鶴略低下頭,溫聲道:「彼此彼此,下官也沒有想到,能與郭將軍有這等緣分。您也不必打趣我了,我今日來此,不過是與您商量一下閣主的大計罷了。」

  聽到她是來論正事的,郭鎮義倒是多瞧了她一眼。不過他往日裡對這個做事不講情面的大理寺少卿頗有微詞,所以也沒有對她多客氣。直接就大咧咧地坐到了躺椅上,把腳一伸,搭在桌上,這才漫不經心地開口:「少卿大人有什麼事,就直說吧,你我都是為閣主做事,本將軍自然會配合你。」

  蘇青鶴點了點頭,道:「您也知道,周大將軍已經死了,我想告訴您的是,重華太子也死了。」

  郭鎮義搭在桌子上的腿一僵,他這才抬眼看向蘇青鶴,皺了皺眉,道:「太子怎麼死的?」

  「我殺了周顯恩,奪了玉璽以後,就料定重華太子會來追殺我,所以早就設下了埋伏。果不其然,他還真單槍匹馬追來了。可惜,他終究還是被一時的仇恨沖昏了頭腦,否則,也不至於中了這麼淺顯的算計。」

  聽到她的話,郭鎮義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眼神也有些將信將疑。不過蘇青鶴是千金閣的人,周顯恩也確實死了,這倒是讓他沒法懷疑。現在玉郎已經好幾日沒有聯繫他了,他一直守著這皇城,也著實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了。

  他抬了抬眼,沉聲道:「你若是敢說半句謊話,應該知道後果。」

  蘇青鶴無懼地迎著他的目光,繼續道:「你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我騙您做什麼?入了千金閣,我的所有把柄都捏在閣主手裡,我若是喊背叛,千金閣有的是法子借刀殺人,讓我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郭鎮義身子放鬆了些,往後仰躺,搭在桌子上的腿也晃了起來,嘲諷地瞥了她一眼:「本將軍諒你也沒那個膽子。」他的聲音頓了頓,又道,「玉璽呢?拿給我,我會轉交給閣主的。」

  蘇青鶴自然地回道:「我把玉璽給信王殿下了。」

  郭鎮義收回了腿,重重地踏在地上,面色也陰沉了下來,死死地盯著她。手臂一揮,大刀就架上了她的脖子:「你敢背叛閣主!」

  蘇青鶴抬了抬頭,沒有管懸在一旁的刀,只是耐心解釋道:「您誤會了,這只不過是一個局罷了。如今重華太子和周大將軍都死了,皇城也在您的掌控之下,看起來,我們掌握了天時地利人和,可唯獨漏了一個人。」

  她的聲音頓了頓,在郭鎮義陰沉的臉色中,緩聲道,「陛下所能倚仗的無非是雍王和信王兩位殿下,可雍王已經死在了信王手中,信王還從陛下那裡拿走了調配禁衛軍的令牌,連玉璽都由他帶出宮的。可他不僅沒有趁機稱帝,反而將玉璽輾轉脫手,使得一手好計,不僅殺了雍王這個亂臣賊子,還利用我們除去了周大將軍和重華太子。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我們玩弄於股掌之中。

  如今他最大的障礙,就只剩下我們了,可他還不知道您是也是千金閣的人,所以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機會。與其等他出手,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殺了他,永絕後患。」

  她說著,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昏暗的燭火打映在她的眉眼上,面容帶著陰影。

  郭鎮義放鬆了繃緊的身子,收回了大刀,又往後靠了靠,似乎在思考些什麼。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蘇青鶴,沒有從她的神色里瞧出什麼異樣,這才鬆了口:「他顧懷瑾可不是雍王那個傻蛋,能任我們擺布,你說要殺了他,有什麼法子?」


  蘇青鶴揚了揚唇角,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不是用玉璽來活捉了雍王麼?那我們也同樣也給他來一個瓮中捉鱉。他不知道你我都是為千金閣效力,更不知道重華太子已死。可周顯恩死了,這是世人皆知的事。他現在一定不會像之前那般警惕了,我將玉璽給了他,他定然會趕在重華太子之前,從陛下那裡得到禪位的聖旨,登基稱帝。」

  她抬起頭,掌心一點一點地收緊,「他現在以為咱們是雍王的人,雍王已死,我們就成了無頭蒼蠅。我們就假意投降,開門讓他明日入皇城。屆時,就是他命絕之日。」

  風從尚未關好的門窗里吹進來了些,惹得桌案上的油燈晃了晃,將投映在牆壁上的影子攪碎。

  良久,郭鎮義摸了摸絡腮鬍,與蘇青鶴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仰頭笑了笑,引得胸腔震動。他從躺椅上站起來,將一旁的大刀扔到桌上,用力拍了拍蘇青鶴的肩頭,頗有些讚賞地道:「閣主那邊,我會為你記上功勞的。」

  蘇青鶴笑了笑,低下頭沖他行了個禮:「那就多謝郭將軍了。」

  油燈被吹滅,屋裡又暗了下來,郭鎮義躺回了榻上。而之前蘇青鶴所在的位置已經空無一人,唯有風在不停地拍打著門窗,灌進來些許寒意。

  而屋外,雪仍在下,隱隱有愈演愈烈之勢。

  ……

  天剛大亮的時候,一身戎裝的郭鎮義就站在城樓上了。左右一字排開是昂首挺胸的紅袍士兵,呼嘯的風就刮在人的臉上,飄雪將整座皇城都塗然成了一片雪白。

  遠遠地,一隊人馬過來了。郭鎮義眯了眯眼,就見得一身玄黑色長袍的顧懷瑾打馬而來,在隊伍最前方領頭。

  他抬了抬手,衝著旁邊的士兵道:「把宮門打開,讓信王進來。」

  士兵急忙下去開了門,郭鎮義也隨在身後去了。待行至宮門口,他便對著進來的顧懷瑾行了個禮:」參見殿下,如今殿下平定了雍王之亂,是為大盛除害,下官也不必守著皇城了,一切自然交給殿下做主。」

  顧懷瑾立於馬上,聽到郭鎮義的話,輕笑了一聲,滿意地道:「郭將軍嚴重了,雍王叛亂這段日子,多虧了您駐守皇城,這才保住了我父皇的安危,您功不可沒,父皇那兒,我自會稟明的。」

  郭鎮義抬手行禮:「多謝殿下。」

  說罷,顧懷瑾就直接往養心殿去了,而他走後,宮門下的郭鎮義才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嘲諷。

  今日,就是他顧懷瑾命絕之時!

  大雪封城,壓得城樓上的旌旗都低垂著,唯有重甲踏在地上的聲音,分外清晰。

  養心殿外,顧懷瑾仰起頭,雪花落在他的眼睫,很快又消融不見。玄色狐裘大氅被風吹得鼓起,玄冠高束的長髮傾瀉而下,甩在身後。他收回目光,徑直便上了台階。

  門口已經沒有小火者看守了,只有一排排整齊的鐵蹄兵,見到顧懷瑾來了,他們倒是沒有多說什麼,徑直就為他開了門。

  沉重的吱呀聲響起,像是許久不曾打開了。光影投映在門前,只照亮了一小塊地方。濃濃的藥味傳來,顧懷瑾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還是直接進去了。

  他剛剛進去,門就被合上了,只有四面角落裡的長信宮燈照亮了屋內的光景。他動了動眼神,榻上躺著的人立馬站了起來,一見著是他,眼裡的微光亮起,連唇瓣都在微微顫抖了。

  「懷瑾我兒,你來得正好,你可是帶兵平亂了?老四那個畜生呢,他在哪兒,你快把他押過來,朕要殺了那個畜生!」

  顧懷瑾站在原地,燭火讓他的身影看起來明滅不定,他抬了抬眼睫,對著坐在榻上的陛下輕笑了一聲:「不勞煩父皇了,兒臣已經將他千刀萬剮了,他死的時候,還在求我痛快點殺了他。」

  聽到他的話,陛下瞳孔一震,緩緩地睜大了眼,唇瓣翕動:「你……你將老四殺了?」

  顧懷瑾笑了笑:「怎麼了?這個結果,父皇不滿意麼?您剛剛不是還說要殺了他麼?您應該高興才是。」

  屋內的陰影打映在他的側臉上,讓他臉上的笑帶了幾分滲人的意味。

  良久,陛下才避開了他的目光,低下頭,粗重地喘著氣:「也好,也好……」

  不過幾個月,他已經仿佛垂暮之年,鬚髮全白了,眼窩深陷,整個人都透著死氣。

  顧懷瑾瞧著他,嘴角的笑意愈甚,笑意一直染到了眼尾:「父皇,不僅如此,那個亂臣賊子的母親,您最寵愛的榮貴妃,兒臣也一併殺了。」


  陛下抬起頭,身子一僵,臉上的皺紋被扯起,帶出深深的溝壑,胸膛都在劇烈地起伏了,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顧懷瑾:「你怎麼能不經過朕的允許,就殺了朕的妃子!」

  顧懷瑾略歪了頭,似乎有些為難,目光落到陛下身上時,才又笑了笑:「其實也不算是兒臣殺的,是四哥殺的。我讓他射箭,射中了靶子就放了他,誰知道榮貴妃竟然跑到了箭靶後躲著。」

  他抬了抬手,看著自己的指尖,隨意地道,「四哥的箭法實在是太好了,差一點一箭穿心呢。您是沒有看到,當時四哥和榮貴妃的神情,那可真是我見過最有趣的畫面了。弒母之罪,天理不容,所以兒臣就當著榮貴妃的面,將四哥千刀萬剮。她叫得可慘了,血糊糊地趴在地上,求我呢。可惜等她身上的血流乾的時候,四哥也還沒有死。」

  他抬起頭,笑了笑:「父皇,您說,兒臣是不是做的很好?」

  陛下雙手撐在身後,仰起頭,手臂都在微微顫抖,尤其是看到顧懷瑾臉上的笑,更是在一瞬間不自覺打了個擺子。這是第一次,他覺得面前站著的不是他最聽話的兒子,而是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他也扯開嘴角笑了笑,喘著粗氣道:「我兒做的……很好,現在,你將朝中大臣都帶過來,既然平了亂,那朕也不能一直荒廢了國事。」

  聽到他的話,顧懷瑾沒有動,只是對著他笑了笑:「父皇,您還是好好在這裡休息吧,一直休息。」

  陛下撐著身子就站了起來,顫顫巍巍地伸手指向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顧懷瑾挑了挑眉:「父皇身體不好,不宜太過操勞,所有的事兒臣自然會替您去做的。」

  「你……你和老四都是一樣的,你也要想要謀了朕的位置!」陛下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抽出牆壁上掛著的劍,就搖搖晃晃地往顧懷瑾那兒去了。

  可他還沒有走近,就支撐不住癱倒在地。伏在地上,如同一條瀕死的魚。

  顧懷瑾就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眼裡無悲無喜。

  陛下捶地大喊,唾沫星子都濺到了鬍子上:「來人,信王謀逆,給朕殺了他,來人!」

  「別喊了,您的禁衛軍現在已經歸我統調了,您難道忘了麼?那令牌還是您給我的。」顧懷瑾半蹲下身子,有些憐憫地看著一臉驚恐的陛下。

  陛下身子往後仰,撐在地上的雙手都在發顫,死死地瞪著面前的顧懷瑾:「你要做什麼?朕是你的父親,你若是敢害朕,你就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顧懷瑾垂了垂眼睫,橘色的燭光沒有映在他的眼底,唯有眼睫下的陰影揮之不去。他勾了勾嘴角,輕聲道:「父皇,我怎麼會害您呢?」

  他越是笑,就越顯得滲人。陛下往後爬著,嘴裡還在喊著:「來人,快來人!」

  顧懷瑾抬了抬眼,不冷不淡地道:「父皇,絕望麼?當年,我母妃的心情,您能體會到一二了麼?」

  聽到他說起「母妃」,陛下偏過頭,直直地看著他,連指尖都在顫抖了,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哆嗦著開口:「你……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你母妃是因病去世,已經死了十多年了。」

  「不是。」顧懷瑾眼裡的笑意慢慢褪去,一字一句地道,「她是被你賜死的,你沒想到吧,我當時就在床底下,親眼看著榮貴妃將毒酒灌進我母妃嘴裡,我看著她,一點一點地沒了呼吸。我母妃的血流到了我面前,可我不敢出聲,只能拼命捂著自己的嘴!」

  他站起來,眼中閃過一片猩紅,狠狠地看著地上的陛下,「她當時還懷著身孕,就因為你,因為榮貴妃,你害死了我母妃和她未出生的孩子!什麼巫蠱害人,全都是榮貴妃為了爭寵,將那些所謂的證據放在我母妃的房裡,可你查都不查,直接一杯毒酒賜死了她!」

  地上的陛下仰起頭,唇瓣微微顫抖,卻是輕聲道:「朕……朕不知道。」

  顧懷瑾扯開嘴角笑了笑:「榮貴妃殺了我母妃,還有她未出世的孩子,那我就殺了她的兒子,一命還一命,很公平。」

  「你為何當年不說,這麼多年,你一直都在朕面前裝!」陛下皺了皺眉,聽到他的話,沒有後悔,只有被欺騙的憤怒。

  顧懷瑾在他面前,一直是最孝順聽話的,可他背地裡竟然一直記恨了他十多年。

  「我若是說了,應該會和我母妃一樣,被您神不知鬼不覺地賜死吧。」顧懷瑾輕笑了一聲,帶了幾分自嘲。

  陛下睜大了眼,緩緩低下頭,顫抖著嗓子道:「你,你做的對,那個毒婦竟然使這樣的詭計,她該死,她該死!懷瑾,你我父子是有誤會的,朕不知情,這一切都是榮貴妃那個賤/人做的,與朕無關,你我還是父子,今日平了亂,日後,朕會傳位與你的,封你為太子,你想要什麼,朕都可以給你。」


  聽到他的話,顧懷瑾悶笑了幾聲,再抬起頭時,眼裡的笑意染上一層悲傷:「我想要的,已經被您親手毀了啊。」

  在陛下驚恐的神色中,他慢慢走近,憐憫地看著他,「父皇,您抬頭看看,如今,您身邊還有誰啊?陪你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你相濡以沫的髮妻,你的兒子們,還有那些一心為了大盛的忠臣良將,全部都因為你的猜忌心,被您害死了,現在還會有誰來救您?所有人都想殺了您,您以為,您贏了麼?您輸了,輸得徹徹底底的。這個位置,您也不配。」

  他說著,眼神漸漸地冷了下來。

  陛下抬起頭,憤恨地看著他,沒有一絲愧疚和後悔,反而氣得臉都漲紅了:「你放肆!朕是天子,朕不會有錯,都是你們這些亂臣賊子,覬覦朕的皇位,你們都該死!」

  他說著,就要撲上來掐住顧懷瑾的脖子,可顧懷瑾只是狠狠地攥住了他的手,俯下身子,冷冷地道:「是,都死了,大哥死了,四哥也死了,你的榮貴妃死了,周顯恩也死了,現在,就剩你了,你可以安心了,沒人來跟你搶了!」

  他說著,就甩開了陛下的手,可陛下像是聽到了什麼匪夷所思的事,直直地看著他,隨即渾身脫了力,癱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死了?

  他喉頭微動,硬生生噴出了一口鮮血,灑在地上,整個人都開始抽搐著,嘴裡還在冒著血沫子。他艱難地抬起頭,看向顧懷瑾:「救……叫太醫……快……」

  顧懷瑾站起身,不帶一絲感情地看著他,目光掠過一旁的血跡,隨即就低垂了眼帘,頭也不回的走了。

  身後的陛下還趴在地上,乾枯的手在地上亂揮著,唇瓣翕動:「救朕……」

  養心殿的大門慢慢合上,顧懷瑾始終沒有回過頭,陛下眼裡湧出絕望,直到黑暗將他全部吞噬。

  出了養心殿,顧懷瑾抬起頭,卻是扯開嘴角笑了笑。

  對面站著郭鎮義和蘇青鶴,而一排排的弓箭手齊齊對準了他。

  郭鎮義拍了拍手,嘲諷地看著顧懷瑾,大喝一聲:「信王謀害陛下,狼子野心,其罪當誅,給我放箭!」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加更(大將軍下午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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