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生變

2024-08-30 22:21:23 作者: 寫離聲
  沈宜秋換上士子的白衣,叫上表兄邵澤,便與李嬤嬤一起坐馬車出了門。閱讀

  靈州城的市坊位於羅城之東,占兩坊之地,四周環繞市牆,東南西北各開二門。

  牆內有順牆小街通往四周貯存貨物的邸鋪。市場中有縱橫四街,中心建有市樓,市局與平準局便設於樓中。

  全市分為四大區,按所賣貨物的種類分為近兩百行,店肆以千計,要全逛完,恐怕三日三夜都不夠。

  沈宜秋一行到市坊南門外時,才堪堪過午時,市坊中已經人潮洶湧,時不時有牽著駱駝的西域商人從旁邊經過,駝鈴馬鈴與商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沈宜秋先去書肆與筆墨鋪子逛了逛,買了些西域產的顏料和紙,接著便與李嬤嬤去乾果行,採買過幾日祭奠母親用的供品。

  幾人邊看邊走,經過一爿賣菓子蜜煎的鋪子,店主正在為一個客人稱林檎干,忽然停下手裡的活計,衝著李嬤嬤道:「李大娘,是你嗎?」

  李嬤嬤停住腳步,眯著眼睛辨認了一會兒,恍然大悟,笑道:「原來是石三郎,你的鋪子搬到這裡來啦?」

  店主人迅速稱好貨,打發走客人,便即跑出來:「大娘什麼時候回靈州的?」

  李嬤嬤道:「回來月余。」

  店主人又打量了沈宜秋一會兒,露出困惑之色:「這位是……」

  李嬤嬤道:「這兩位都是我們夫人娘家外甥。」

  店主道:「可是沈夫人?」

  一拍大腿:「我就說看著怪眼熟的,原來是沈夫人的家人。」

  「幾位且稍等片刻。」店主人說著返身回了鋪子裡,不一會兒便提著一大包東西出來,往李嬤嬤籃子裡塞:「剛從西州和沙洲來的乾果,一點心意,李大娘拿著。」

  李嬤嬤哪裡肯白受,便要付錢,店主道:「當年我惹了官非,叫縣令冤枉,多虧沈使君替我翻案,我這條命是沈使君救的,這點東西值當什麼。」

  店主的嗓門很大,兩人一通推讓,很快便引來其他店主和客人的圍觀,石大郎對著眾人道:「這位是沈使君夫人的家人!」

  眾店主一聽,都忙不迭地從自己鋪子裡包了東西,走出來往李嬤嬤籃子裡塞,竟將鋪子前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來買東西的百姓也紛紛從自己的籃子、背囊中抓了剛買的東西往李嬤嬤籃子裡塞。

  李嬤嬤的籃子很快被塞得滿滿當當,眾人便將東西往幾人的手裡、懷裡塞。

  沈宜秋和邵澤都叫這場面驚得目瞪口呆,連聲道:「不能白拿諸位的東西。」

  可他們微弱的聲音很快便淹沒在眾人七嘴八舌的稱頌中。

  「承光六年大旱,多虧沈使君開倉放糧,連自己府里的米糧也拿出來接濟貧苦人……」

  「原先這市坊里都是草棚,當年大火,燒死好幾百號人,沈使君到任以後都改了瓦屋,又開了水渠……」

  「沈使君建的學堂,貧苦人家的孩子也能去聽講,夫子的束脩都是使君和夫人出的……」

  ……

  又有人問:「李大娘,使君家的小娘子回了長安可好?嫁人不曾?」

  李嬤嬤瞥了一眼沈宜秋,笑道:「我們小娘子如今是太子妃娘娘了,過得很好,多謝各位關心。」


  皇太子大婚的敕詔自然下達了天下各州府,但普通百姓多有不知太子妃家世身份的。

  一聽這話,周圍一片譁然,都道好人自有福報,也只有沈使君家的小娘子配得上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

  沈宜秋嘴角不覺漾起微笑,回頭在給尉遲越的回信中提一嘴,不知他的尾巴要翹到哪裡去。

  更有熱心的大嬸大娘注意到沈夫人兩個眉清目秀的「娘家外甥」,殷勤問道:「兩位小郎君可有家室了,我們坊中有位小娘子,家世人品樣樣好……」

  沈宜秋和邵澤無可奈何:「某等已經定下親事,有勞諸位。」

  幾人被圍了小半個時辰,還是石店主扯著嗓子吼了一聲:「兩位小郎君和李大娘還有正事忙呢,都別擋著人家的道了!」

  眾人這才意猶未盡地慢慢散開。

  三人好容易從熱情的百姓中突圍,手中提著,懷裡抱著,再也拿不下什麼,集市也逛不成了。

  李嬤嬤無奈道:「以前就是這樣,我們刺史府的下人都不敢自己上集市。」

  她頓了頓,眼中淚光閃閃:「沒想到十多年過去,靈州的百姓還記著郎君和夫人的好……」

  沈宜秋亦是慨然:「阿耶常說,他在靈州六年,並無什麼值得稱道的功績,只是努力盡刺史之責而已,百姓的愛戴常叫他惶恐難安,愧不敢當。」

  三人一行說一行往坊外走,還未走到南門口,遠遠看見一人快馬奔來,有幾分眼熟。

  轉眼間那人到了近處,卻是賈七。

  賈七一勒馬韁,翻身下馬,匆匆向沈宜秋行了一禮,壓低聲音道:「林公子,周將軍請公子回府,有要事稟報。」

  沈宜秋見他一掃往日的玩世不恭,眉宇間儘是焦灼,心不由一沉,知道市坊中人來人往不是說話的地方,但還是按捺不住,小聲問道:「劉公子無恙?」

  賈七搖搖頭:「不是劉公子那頭出事,詳細情形屬下亦不知,周將軍只叫屬下來找林公子。」

  沈宜秋本以為是尉遲越在涼州遇到什麼不測,聽賈七這麼一說,心裡略松,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車前,上了馬車,便即讓輿人即刻驅車回府。

  回到刺史府,沈宜秋下了車,一刻也不敢耽擱,連一口茶都沒顧上喝,立即叫人去請羽林中郎將周洵。

  領命去通稟的黃門剛走到院門外,便撞上了周洵,原來他一聽說太子妃回府,便即匆匆趕來。

  周洵走進堂中,向沈宜秋草草施了一禮:「末將拜見太子妃娘娘。」

  沈宜秋打量了他一眼,只見他目光沉鬱,雙眉緊鎖,便知絕非小事,定了定神道:「周將軍請坐,不知有何變故?」

  周洵道:「啟稟娘娘,末將接到軍報,突騎施大舉寇邊,大軍已至定遠。」

  沈宜秋一怔,旋即皺起眉頭,自從突厥向大燕稱臣,各部已經安分了幾十年,不久前的元旦還有突騎施使者前來進獻貢物。

  她一邊思忖一邊道:「如今是春季,又無旱災,北狄突然犯邊,甚是蹊蹺,莫非與這次的議和有關?」

  周洵未料她聽說北狄寇邊,沒有驚慌失措,卻與他正經討論起邊關局勢來,心中微訝,但他不耐煩與一個久居內宅的女流之輩討論正事,挑挑眉道:「娘娘不必過問這些,末將懇請護送娘娘儘快啟程回長安。」


  沈宜秋答非所問:「突騎施軍有多少人?」

  周洵的嘴唇繃成一線,煩躁溢於言表:「回稟娘娘,約有十萬之眾。」

  他以為太子妃聽見敵軍有十萬之眾,定會大驚失色,誰知她只是點點頭,神色雖凝重,卻未露半點慌張之色,甚至連手中的茶杯都是穩穩噹噹。

  周洵不覺有些疑惑,連他聽到軍報時都有些張皇失措,緩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轉念一想,這些深宅婦人大約不知道十萬騎兵意味著什麼。

  正想著,沈宜秋又道:「敢問周將軍,靈州城可有危險?」

  周洵急著點兵開拔,哪有閒心向一個婦人解釋這些事,便道:「眼下當務之急是儘快護送娘娘回長安。」

  沈宜秋不以為忤,平靜地道:「請周將軍見諒,靈州是我半個故鄉,若不問個清楚明白,請恕我不能從命。」

  說著抿了一口茶,一副巋然不動的模樣。

  周洵沉下臉盯著她,沈宜秋不閃不避,目光平靜而堅定。

  周將軍片刻後敗下陣來,只得耐著性子道:「朔方軍在靈武尚有兩萬兵力,北狄進犯,前去西州的朔方軍定會回救,邠州亦有駐軍,援軍半月便可至靈州。靈州城牆高城固,除了靈武的朔方軍之外,城中尚有州兵三千,只要守住半月,待援軍解圍便可。」

  沈宜秋凝視他一會兒,見他神色坦然,並無什麼隱瞞,便點點頭:「好,我們儘快動身。」

  周洵本以為要廢一番口舌,未料她這麼爽快便答應了,一時有些語塞,半晌才道:「末將這便回營整軍。」

  沈宜秋想留在靈州,但她也明白,自己這個當朝太子妃留在城裡,未必有用,反而可能招禍。

  周洵說的這些基本屬實,與她對局勢的判斷基本吻合。

  翌日清晨,沈宜秋辭別了謝刺史,便與周洵統領的一千禁衛離開了靈州城。

  臨行前,沈宜秋派人將他們離開靈州的消息送往涼州,一來安尉遲越的心,二來也讓他了解自己的行蹤。

  一行人仍舊按原路返回,為免夜長夢多,周洵下令倍道行軍,四日後便抵達積石嶺。

  不斷有馬鋪的信使將最新的戰況送達周洵處。

  第五日早晨,大軍拔營,正要出發,沈宜秋見到周洵,發現他面容憔悴,滿眼血絲,心中便有幾分懷疑。

  戰況不容樂觀她是知道的,突騎施人一日便攻下定遠城,城中五千守軍全軍覆沒。

  敵軍奪了民夫糧草,便即繼續向西南奔襲。

  第二日,新堡守軍懾於敵人兵鋒,不戰而降。

  若是再輕易打下懷遠,再往前便是靈武了。

  沈宜秋佯裝不經意地問道:「周將軍,可是懷遠有消息傳來?」

  周洵目光閃爍了一下:「昨日懷遠城失陷了。」

  沈宜秋心往下一沉,他毫不遲疑便說出懷遠城失陷,定然有比這更壞的事情發生。

  她盯著周洵道:「周將軍,是不是靈州出了事?還請如實相告。」

  周洵只覺太子妃兩道目光仿佛兩柄利劍,將他整個人洞穿,他焦枯的嘴唇微微打顫,額上沁出冷汗。

  半晌,終於嘆了口氣道:「回稟娘娘,昨夜靈武傳來消息,駐紮該地的朔方軍遭遇突騎施前鋒,在河邊交戰,已盡數覆沒……」

  沈宜秋臉色白了白:「為何不退守城中?」

  周洵咬了咬下唇:「朔方軍主將羅將軍隨大軍前往西州,留下的聲兩萬兵力由裨將竇奮統領,此人好大喜功,以為突騎施人長途奔襲,疲敝之軍不足為懼,便在河邊與之一戰,不過兩個時辰便潰不成軍,竇奮亦被斬於馬下……」

  沈宜秋道:「還剩下多少人馬?」

  周洵道:「退回城中的大約有兩千人。」

  沈宜秋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兩萬兵馬,縱然這人數有些虛,一萬六七總是有的,半日之內便被殺得只剩兩千人,酷烈可想而知。

  如今除了這兩千殘軍,便只剩下城中的三千州兵。這些州府兵極少征戰沙場,幾乎沒有什麼對敵的經驗,那兩千朔方軍剛剛遭遇一場屠戮,又沒了主將,恐怕已亂了陣腳。

  要守住十日,談何容易。

  沈宜秋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周將軍,我要回靈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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