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醜事

2024-08-30 22:21:28 作者: 寫離聲
  自打妙手回春的太子妃替賢妃娘娘治好了頭風,她一直身體康健,最多染個風寒意思意思,也不敢再勞兒子媳婦大駕。

  然而便宜病的餘威尚在,兩人聽見黃門稟報,不自覺地露出狐疑之色。

  賢妃娘娘的便宜病如雷貫耳,那小黃門自然也知曉,無奈道:「確是心疾,今日陶奉御不當值,皇后娘娘特地遣人去陶府請他入宮為賢妃娘娘診治。」

  一聽此話,尉遲越的神色方才焦急起來:「趕緊備駕。」

  雖說生母不著調,但畢竟血脈相連,得知她真的犯了急病,說不擔心也是假的。

  他看向沈宜秋,目光有些遲疑,他們姑媳關係不好他一清二楚,生母這人欺軟怕硬,這輩子還罷了,上一世小丸忍氣吞聲,她可沒少給她氣受。

  沈宜秋卻道:「我隨殿下一起去。」

  她兩輩子都不曾聽聞賢妃有心疾,可張皇后既然都遣人去請陶奉御了,這病自然假不了。

  賢妃為何突發心疾,她倒是有些好奇。

  何況畢竟是太子生母,裝病可以不理睬,真病卻是不能不探望的。

  好在她本就穿了見客的衣衫,也不用回去更衣梳妝。

  片刻後車馬備好,兩人便即登車,向蓬萊宮疾馳而去。

  到得飛霜殿,兩人還未進門,便聽見寢殿中傳來郭賢妃高亢的哭聲。

  不是以往那種惹人憐愛、梨花帶雨的飲泣,卻是如喪考妣、撕心裂肺的嚎啕。

  尉遲越聽到生母哭得中氣十足,心下稍安,看來這心疾是沒有大礙了。

  黃門進去通稟,裡面的哭聲漸漸止住。

  尉遲越和沈宜秋走進寢殿,只見郭賢妃床邊旁邊圍著一群宮人黃門,陶奉御站在一邊。

  床上紗帳半掩,賢妃娘娘靠在床頭,一手捂著臉。

  她一向格外愛俏,不施粉黛絕不見人,如今卻蓬著頭,臉上的桃花妝被眼淚沖得溝溝壑壑,花成了一片。

  一雙水杏眼更是腫成了胡桃,只剩一條細縫。

  不等尉遲越和沈宜秋上前行禮,賢妃淒婉地喚道:「三郎,阿娘差點就死了……」

  尉遲越道:「母妃切莫作此不祥語。怎的突然犯起心疾?」

  郭賢妃說不出話來,嘴一癟,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陶奉御適時道:「娘娘今日突犯厥心痛,好在及時服了栝樓湯,方才仆又替娘娘行了針,已無大礙。不過此症不可輕忽,娘娘還需好好將養,最要緊是放寬心。」

  郭賢妃嗚咽了一聲,含糊道:「叫我怎麼寬心……」

  尉遲越無可奈何,對陶奉御作了個揖:「有勞陶奉御從府中趕來。」

  陶奉御道:「殿下言重,仆奉皇后娘娘之命為賢妃娘娘診治,是分所應當。仆將藥方與脈案留下,就不叨擾娘娘歇息了。」

  說罷便向太子、太子妃和賢妃幾人告辭。

  待陶奉御退出去,尉遲越又屏退了宮人和黃門,這才問道:「母妃,究竟出了何事?」

  郭賢妃看了一眼兒媳,有些欲言又止。

  但兒子不發話,她也不好叫兒媳出去,只是噙著淚直搖頭:「你就別問了……」

  沈宜秋便藉口有事去趟甘露殿,辭出了飛霜殿。

  待她走後,殿中只剩下兒子和她兩人,郭賢妃這才放下捂著臉頰的手。

  尉遲越這才發現,生母臉上赫然是一個紅紅的掌印,半邊臉墳起老高。

  他不由駭然:「這是怎麼回事?」

  他雖這麼問,心裡已經隱隱明白。

  在這宮裡,能打郭賢妃的只有帝後兩人,張皇后可不是這般不講道理、磋磨妾室的主母。

  而生母雖愛暗中與張皇后較勁,明面上是不敢去得罪她的。

  那就只能是皇帝打的。可賢妃向來得寵,又誕育了兩個皇子,便是鬧鬧彆扭,也沒有上手打臉的道理。

  尉遲越蹙了蹙眉:「是聖人?」

  郭賢妃點點頭,又抽噎起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太子叫她哭得腦仁疼,捏了捏眉心:「母妃你好好說,究竟出了什麼事?」

  郭賢妃終於忍不住「嗷」一聲嚎啕起來:「還不是何婉蕙那頭白眼狼,枉我這麼多年把她當成親女兒……」


  尉遲越一怔:「何家表妹怎麼了?」

  郭賢妃止住了哭,眼裡簡直要冒出火來,咬牙切齒道:「還表妹,人家都成你庶母啦!」

  這話宛如一個響雷在尉遲越耳邊炸開,他半晌方才明白過來,也不知道是驚駭居多還是憤怒居多。

  他皺起眉頭,良久方道:「其中可有誤會?」

  賢妃嗤笑了一聲:「誤會?我方才找過去時,她還躺在御床上下不來呢!」

  尉遲越想到那情形,頭皮一陣發麻,身上不知起了幾層雞皮疙瘩,噁心得雙耳嗡鳴,幾欲昏厥。

  他知道他阿耶荒唐,但如此荒唐還是始料未及。

  他雖不想娶何婉蕙,但打小的情分不能抹煞,對表妹的遭遇很是憤慨,沉下臉道:「聖人也太過了,我去勸諫一二。」

  「你還道那小狐魅是被強迫的?」賢妃冷哼了一聲,對屏風外喊道:「春藤,你進來!」

  片刻後,一個小黃門拄著根竹竿,一瘸一拐地拐進來,向尉遲越行禮:「奴拜見殿下……」

  賢妃沒好氣地道:「你來告訴殿下,今日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小黃門臉頰高高腫起,顯是叫主人狠狠責罰了一頓,此時說話還不太利索,大著舌頭道:「啟……啟稟殿下,今……今早奴……奴奉娘娘之命,送……送何家娘子……」

  賢妃一個眼刀子扔過來,小黃門嚇得一哆嗦:「何……何家狐魅,奴奉命送她出宮,行至右藏庫附近,何……狐魅忽然說要去看太液池的蓮花,奴便在車旁候著,候……候了半日也不見她回來,奴心裡著慌,便去園子裡打聽,才知道原來那狐……狐魅在池邊彈琵琶,聖人那會兒在麟德殿,聽見琵琶聲就下了樓……」

  他撫了撫腫成半透明的臉頰,噙著淚道:「一來二去,不知怎麼的入了港,聖人就把那狐魅帶回仙居殿去了……」

  尉遲越聽他言語粗俗,眉頭擰得更緊了。

  賢妃揮蒼蠅似地揮揮手:「退下吧!」

  轉頭對兒子道:「三郎,你要不信,再去傳園子裡的黃門、宮人問問。」

  尉遲越這會兒是不信也得信,這些細節小黃門不敢胡編亂造。

  何婉蕙出宮不用經過御苑,提出要去看蓮花已經十分蹊蹺,何況還帶著琵琶去賞花,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

  他知道這表妹一向有幾分愛慕虛榮,但他上輩子只當是女子的一點小心思,覺得無傷大雅,便一笑置之。

  他做夢也想不到,她竟會做出這等事來。

  賢妃越想越氣苦,眼睛裡又湧出淚來:「你阿耶這麼多年何嘗動過我一根指頭?如今倒好,為了那狐魅,多年情分也不顧了,竟打得我這樣狠!他還將你阿娘踹翻在地……」

  一邊說一邊將高高的中衣領子往下扯了寸許,給兒子看脖子上的指痕:「還想掐死我!」

  雖說是她想掐死何婉蕙在先,不過這就不必讓兒子知曉了。

  賢妃膚色白,那指痕觸目驚心,尉遲越見生母如此,甚是不落忍,想起表妹,太陽穴便突突地跳。

  他兩世為人,就沒遇上過這麼糟心的事。

  就在這時,有黃門稟道:「啟稟殿下,娘娘,五皇子殿下來了。」

  不等尉遲越說什麼,賢妃已經淒淒切切地喚起來:「五郎,五郎,你阿娘要被磋磨死了……」

  尉遲越捏了捏眉心:「五郎還小,這些事不宜同他說。」

  郭賢妃道:「我不說,他難道就不知道?闔宮都傳遍了,你阿娘還是從德妃那兒聽來的呢!」

  想起德妃巴巴地趕過來,含沙射影、夾槍帶棍地奚落她,賢妃哭得差點昏厥。

  太子一想,也是這個道理,皇帝和何婉蕙也沒避著人,這事是瞞不住的。

  尉遲淵已經快步走了進來,向太子和賢妃行禮,然後問道:「阿娘的心疾無礙吧?」

  郭賢妃拉住小兒子的手:「五郎,若不是有你和你阿兄,阿娘早不苟活了,死了倒還清淨!」

  尉遲淵的臉色也是冷冷的:「阿娘別說喪氣話。」

  他在入宮的路上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摸清楚了——皆因太子殿下嚴正,沒人敢去東宮嚼舌根,故而尉遲五郎的消息還比兄長靈通些。

  他雖日常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但自家攤上這麼大的醜事,也沒什麼看戲的興致,只覺膩味得很,與兄長對視一眼,兩人都深深嘆了口氣,這叫什麼事!

  尉遲越仍是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幼時單純善良的小表妹,長大後會變成這樣?

  賢妃看兒子神色,便知他還在為何婉蕙惋惜,冷哼了一聲道:「她那阿娘那老狐魅便不是好東西,從你養在皇后娘娘宮裡時便起了歪心思,一心要那小狐魅攀龍附鳳。」

  她頓了頓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得天花那陣子,那小狐魅見天地往你殿中跑?」

  尉遲越一怔,他幼時嫌女兒家麻煩,與何家表妹也算不上親近,是得天花那段時日的陪伴,才讓兩人親近起來的,莫非這其中還有貓膩?

  賢妃道:「就是那老狐魅出的主意!那小狐魅五歲上便出過花子,她知道不會再得,這才放心大膽地攛掇她去陪你,那小狐魅起先打死也不肯呢……」

  她捏著嗓子學何九娘幼時的聲氣:「說『阿蕙怕,表兄好駭人,阿蕙不要滿臉麻子』,老狐魅好說歹說,告訴她出過一次便不會再得,她這才大著膽子去的……」

  尉遲越蹙起眉,他記得那時生母和姨母發現表妹在他殿中,嚇得手足無措,連忙將她抱出去,一邊喊宮人去請醫官,若非他們如此作態,他也不會以為何婉蕙不曾得過。

  後來何婉蕙入宮,他們說起往事,何婉蕙也告訴他自己不曾得過。

  生母雖然使勁將自己摘出去,但這件事又怎會沒她的份?

  昨日因,今日果,何婉蕙長成這樣,她父母和賢妃這個姨母真可謂「功不可沒」。

  要說無辜,當屬年幼時的何婉蕙最無辜,自小便被大人們攛掇著去欺騙,去攀附,如今做出這樣的事,也不足為怪了。

  尉遲越沉著臉站起身:「母妃好生將養,兒子前朝還有些事,先告退了,改日再來探望母后。」

  賢妃以為兒子得知真相會與她同仇敵愾,不想他卻要走,忙坐起身,用帕子拭了拭眼睛:「三郎這便要走?那狐魅的事……」

  可尉遲越卻沒理會她,一言不發地往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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