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越出了華清宮,車駕剛駛出宮城正門津陽門,忽聽前方不遠處有銅鈴聲。閱讀
他往半卷的車帷外一望,看見一個穿青布道袍的道人,花白頭髮梳成道髻,插著根木簪,背上背著個粗布包袱,騎著毛驢緩緩前行,驢脖子上繫著鈴鐺,鈴聲正是從那裡發出的。
他正覺這背影有幾分眼熟,那人便從驢背上下來,跪在道左,等太子車駕過去。
尉遲越打眼一瞧,認出他便是一直隨侍在皇帝身邊的「大德」靜虛真人,他一年前來求皇帝下旨賜婚時,這道人還替他們卜過卦。
那時候他一身紫錦道袍,頭戴紫玉冠,天子以「阿師」相稱,王公貴族爭相結交,如今形容落魄憔悴,有如天淵之別。
尉遲越心裡微微一動,對輿人道:「停下。」
車駕停在道中央,尉遲越對小黃門道:「去請前面那位道長來相見。」
片刻後,靜虛道人到了車前,躬身行禮:「小道拜見太子殿下。」
尉遲越道:「道長為何不在華清宮侍奉聖人,這是往哪裡去?」
靜虛真人掀起眼皮偷覷了太子一眼,發現他確實面帶疑惑,並非有意奚落自己,這才道:「回稟殿下,小道術業不精,道心不誠,聖人慧眼如炬,褫奪了小道封號,幸而天恩浩蕩,聖人不曾治小道的罪,只命小道自謀生路。」
尉遲越這才想起來,似乎是有這麼一樁事,何家似乎從哪兒覓來個擅於煉丹的方士進獻給皇帝。
他阿耶身邊這類僧道方士之流來來去去,他一向是不過問的,左右都是糊弄人,也差不了多少。
皇帝因此要給何婉蕙的父親、伯父升遷,尉遲越從吏部調了考績出來攤在他阿耶面前,皇帝便啞口無言了,只得封個虛銜,開自己私庫賞了些財帛。
尉遲越對那道人點點頭;「孤倒是不曾留意此事。」
靜虛真人忙誠惶誠恐道:「殿下忙於朝政,日理萬機,區區小事,怎敢煩擾殿下。」
尉遲越道:「道長如今有何打算?」
靜虛真人苦笑了一下:「有勞殿下垂問,小道如今只想找個神山小觀掛單,從此避世隱居,潛心修道。」
尉遲越才不信這套鬼話,不過他既被褫奪封號,又被皇帝趕出宮去,再要飛黃騰達是不能夠了,一把年紀老胳膊老腿的也有些可憐。
他想了想,從腰間摘下個錦囊,錦囊中有幾塊金餅子,是他備著隨時預備賞人的。
他將那錦囊遞給靜虛真人:「道長拿著,隨便尋個營生,別再重操舊業了。」
靜虛真人自然知道他說的「舊業」是什麼,謝了恩,赧顏道:「小道謹奉殿下尊旨。」
尉遲越正要打發他走,忽然想起一事:「敢問道長,當日你替孤與太子妃卜卦,那三枚銅錢還在麼?」
靜虛真人微微一怔,忙解下背上的包袱,伸手進去掏摸了一會兒,摸出個小小的紅色絹布包來:「回稟殿下,那日後,小道便將這三枚銅錢用蘭湯洗濯一新,好好收存了起來。」
尉遲越道:「不知道長可否割愛?」
靜虛真人忙雙手奉上。
尉遲越接過銅錢收入袖中,與靜虛真人道了別,這才命輿人繼續驅車。
……
兩日後,太子派去洛陽尋訪的侍衛終於將那胡僧帶回了長安。
當日邵芸說那胡僧在東都景樂寺駐錫,侍衛們尋過去,那胡僧卻不在寺中,他們四處尋訪,好不容易在毫州郊外的一處小蘭若找到他。
侍衛們請他去長安,他不願意,想綁他來,可太子吩咐過不可用強,只得好言相求。
那胡僧果然名不虛傳,十分能折騰人,一路上提了不知多少稀奇古怪的要求,將那十來個侍衛磋磨得形容憔悴、生無可戀,簡直聞「胡」喪膽,連胡餅都不想吃了。
是夜,尉遲越處理完政務,從太極宮回到承恩殿,便即將這消息告訴了沈宜秋。
沈宜秋大喜過望,尉遲越生怕她大失所望,只得溫言提醒:「我先前也尋過不少高明的胡醫替母后診治,俱都無功而返。聽侍衛們說此僧言語無禮,行止怪異,不知是否故弄玄虛,若此事不行,你也別太失望才好。」
沈宜秋想起邵芸說過,那胡僧喜歡為難人,越富貴越要提些古怪刁鑽的要求,此時聽尉遲越這麼說,恐怕他會將這當作故弄玄虛,懷疑他的醫術,若是因此錯失了機會,那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她只得如實道:「聽表姊說此人醫術了得,醫治好了不少人,祁家十二公子也是他治好的。」
尉遲越一怔:「祁十二郎?」
祁十二郎病成什麼樣,他是再清楚不過的,祁家為了這兒子遍訪名醫,什麼法子都試過了,上一世他熬不過兩三年便一命嗚呼。
那胡僧能將這樣的重病醫好,確實不簡單。
沈宜秋道:「舅母與表姊前往東都途中遇到祁三夫人與十二公子,一路結伴同行,她是再清楚不過的。」
尉遲越一回想,頓時明白過來,原來她在靈州便聽說了祁十二的事,想必那時便知何婉蕙的親事已經退了,那段時日她忽然又冷下了,多半是以為他要重蹈覆轍納何婉蕙,這才醋了。
他回想起來,又心疼,又有幾分竊喜,原來小丸並非無緣無故冷落他,卻是醋了。
想起小丸為他吃醋,他心頭便一陣陣發熱。
他向宮人使了個眼色,他們立即會意,非禮勿視地退出殿外。
沈宜秋生怕他信不過來路不明的胡僧,還想著怎麼勸勸他,一抬眼,忽然發現宮人們都默默退了出去,不覺一怔,旋即明白過來。
她自靈州之事後,身子骨一直很弱,回京一路上尉遲越都沒招惹她,回京後兩人把話說開,他這幾日更是活像個柳下惠。
誰知這會兒突然賊心復熾!
她心裡一團亂,還沒理出個章程,尉遲越已將她摟進懷裡一頓揉搓:「酸小丸,醋燒小肉丸……」
沈宜秋聽了牙癢:「誰說我醋了……」
話音未落,這厚顏無恥的男人便伸手撓她腰肢癢處。
沈宜秋忍不住笑起來,方才那句話聽起來便如嬌嗔一般。
她氣得想捶他,奈何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被男人打橫抱起放到床上,把耳朵貼在她心口。
沈宜秋便是本來沒什麼,被他這麼緊緊貼著,免不了一顆心怦怦直跳。
太子便道:「咦?你的心可不是這麼說的。」
在她腰眼上掐了一把:「我聽得一清二楚,口是心非的小醋丸子。」
他說罷,在沈宜秋滾燙的臉頰上親了一口,又往別的地方亂親。
玉璜小倌說過,烈女怕郎纏,只要郎有情妾有意,男子便要捨得下臉。
沈宜秋只能道:「你……你……」
他的小丸吃了臉皮薄的虧,尋常時候還能與他針鋒相對,可每到這種時候,叫他纏上便沒轍,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你你你」。
尉遲越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稍等片刻,孤去沐浴。」
不等她說什麼,他已經翻身起床,疾步向殿後走去。
不一會兒,他便換了寢衣,帶著一身潮氣回到床榻邊。
他中衣腰帶也沒系整齊,領口幾乎敞到了腰間,在忽明忽暗的燭火中,隱約能看見未擦淨的水珠順著胸膛往下淌,淌到凹陷處。
不得不說,太子的皮相萬里挑一,從臉到身子都無可挑剔,簡直就像按著她心裡的模子長的。
不知是不是方出浴的緣故,他的薄唇特別鮮潤,雙眸像洗過一般乾淨,可又蒙著層水汽。
沈宜秋只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趕緊把目光從他身上扒拉下來,深恨自己叫美色沖昏了頭腦。
尉遲越將她這想看不敢看的情態看在眼裡,嘴角一挑,便即向她俯下身去。
沈宜秋清醒了些:「陶奉御說過還要調養半年才能成孕……」
「我知道,」尉遲越一邊說,雙唇一邊蹭到她耳垂上,聲音喑啞,「今夜我單伺候你……」
……
小半個時辰後,沈宜秋癱軟在床上,用渾身上下僅剩的一絲力氣拉住衾被捂住自己的臉。
尉遲越隔著被子抱住她,晃來晃去,語氣中的得意簡直要溢出來:「小丸,別害臊了,有些人是會如此的……」
沈宜秋嗚咽了一聲。
尉遲越又道:「你躺著別動,我把你抱到榻上,叫宮人把被褥換了便是。」
沈宜秋聞言,立即從被子裡伸出一條胳膊拽住他:「別,我自己換……」叫宮人看見床上的情形,她往後都不必見人了。
尉遲越無可奈何:「你躺著歇歇,我去換吧。」
頓了頓道:「別擔心,換下來的我投入浴池裡,誰也看不出痕跡。」
沈宜秋又嗚咽了一聲:「你別說了……」
尉遲越摸了摸被子,摸到她的頭,湊近她耳邊道:「左右要換,不如再來一回?」
沈宜秋瓮聲瓮氣地道:「尉遲越!」
太子像是偷吃了飴糖的孩童,樂不可支:「不逗你了。」再逗下去說不定就沒下回了。
太子殿下哪裡做過這些事,鋪的被褥一點也不平整,好在沈宜秋折騰得有氣無力,將就著睡了一晚。
太子妃舒坦了,捨己為人的劉玉珏不上不下,免不得又去沐浴了一回。
翌日破曉,太子神清氣爽地醒過來,第一件事便是叫來賈八,悄悄吩咐道:「你去平康坊找玉璜,替孤帶百兩金給他,就說是劉玉珏所贈,別叫旁人知曉。」
太子殿下向來摳門,賈八還從未見過他這般大手筆,又是賞一個小倌,不禁有些惶恐。
尉遲越瞪了他一眼:「敢瞎想,同你阿兄一起去掃茅廁!」
賈八道:「可……可是,他若問起殿下何故賞他,仆該怎麼說?」
尉遲越撫了撫下頜,微露赧色:「飲水思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