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朝盧僧固道:「太師,您可有什麼交代?」
盧太師正色斂容:「丞相所言極是,未致仕之前,我與陛下幾番交手,輸的,便是這些似是而非的細節。」
「當初陛下賜予老臣『通天犀』,我是受也不行,不受也不是。」
「受了,那便是和陛下同用一條『犀』,而且是通天犀。」
「若是不受,便是違抗君命。」
「臣下難為,尊位者若有心致你於死地。」
「那麼,你是怎麼逃,也逃不掉的。」
「當初逆臣林氏一族,一門四虎將。」
「林太師又位極人臣,煊赫一時,尚且不能自保,被逼的投了淮王。」
「平叛之慘烈,老夫就不贅述了。」
「想必各位將軍身臨其境,比老夫更有體會。」
田翰國、靖海侯、楊北征和崔然這幾位曾參與戰爭的,眼中都溢滿沉痛。
戰場血腥,哪一個沒看見過身邊的戰友死在眼前,卻觸手難救。
血淋淋的刀劍,揮舞著朝敵軍衝殺。
稍不注意,便是身死人亡。
盧僧固閉上眼睛,臉色黯然,語氣沉重:「陛下登基這些年,無端猜忌壓制有功之臣。」
「又逼殺權臣將軍,朝中人人自危,膽戰心驚,人望是日益衰減。」
「我們幾個有從龍之功的權爵之家,尚且被陛下傷得體無完膚。其他的就更不用提了。」
「所以,陛下這革新之策推出沒多久,就遭到朝野上下各種反對。」
「一方面,固然是革新派動了舊人的利益。」
「但更多的,是他們對陛下登基以來一路倒行逆施的發泄。」
謝丞相等人聽得一向不願多言的盧太師,竟一下說了這許多感慨。
便知汴京中那些世家權貴,私底下定是到他跟前抱怨甚多。
田瀚國聽了最是激動,他自認一心忠於皇帝,為國浴血奮戰,屍山血海殺出來的功名。
到頭來,陛下卻無端猜忌自己,還要暗殺他的家人。
他拍了拍胸脯,聲音慷慨激昂:「太師真是說到我心坎里了,自我家蒙兒幾次無端被人刺殺以來。」
「我們父子倆便日日如坐針氈,夜夜難以安枕。」
寧北侯黑眸一閃,正色道:「如今朝局不穩,陛下不得不小心行事。」
「朝中幾派互相鬥爭,互相牽制。」
「陛下才好騰出手來,辦他想辦的事。」
「是以我們,雖發現陛下隱秘,但他也不得不有所忌憚。」
「畢竟,天平太過傾斜,實權一邊倒,陛下反而更加危險。」
允良頷首,右手摸著腰間玉珏:「如今雖說朝中寒族將領崛起,但股肱之將,還是世家子弟。」
「年輕一輩,子期和田蒙,已是翹楚。」
「上次西夏雖說敗北,但西夏王李元明至今逃竄在外。」
「這幾月邊關奏報,李元明派兵騷擾邊境百姓,又有死灰復燃之勢。」
「陛下值用人之際,他忌憚田將軍一人獨大,接下來,怕是會重用寒族或者年輕一輩將領去抵抗西夏鐵騎。」
允良皺眉,無限唏噓:「但發生昨晚的事,待陛下發覺,定感不悅。」
「子期和田蒙,應會留任在京。」
「這樣安排,陛下想必才最放心。」
風捲殘雲,山雨欲來,每個人,都逃不掉的被高位者任意調配的命運。
書房內的瑞腦香,裊裊娜娜,沁入每一個愁緒滿懷的人的鼻息。
允良手中的玉珏,漸漸溫潤。
他語氣一轉,又道:「但南越國近幾年實力雄起,經常騷擾我邊境百姓,已成我大周朝邊疆之大患。」
「前幾日陛下下旨,命靖海侯出兵鎮壓南嶽,已定下出征的日子。」
「秦將軍不日便會領軍至邊關。雖說發生昨日之事,陛下會心存不安,但眼下確無比秦將軍更好的大將可派。」
「且朝令夕改,乃治國大忌。」
靖海侯秦建忠沉聲道:「我在邊關效力,還望孫侯爺替我照顧好家人。」
「你我互為倚仗,我相信皇帝也不敢輕易自毀城牆。」
允良撫須,語氣沉痛:「正是如此。」
「若非不死不休,吾輩也斷不會有此大逆不道之念想。」
書房裡的空氣一下凝固,但很快又散開了來。
眾人心裡都是無限感慨。
走到如今這一步,誰都不想。
但凡有一點活路,自己拼死打下的基業,誰會願意再次回爐重造?
為君主肝腦塗地,雖萬死,而不辭。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忠臣也!
但明知君主無論如何要殺你和你家人,或滅你滿門,甚至九族,你還要誓死報國,算不算愚忠?
家人何辜?族人何辜?
清溪樓聞名汴京多年,多少王侯將相,權臣官宦,流連樓中。
便是像寧北侯這樣家規森嚴的世家子弟,也在那兒有淺秋那樣的紅顏知己,更遑論其他人?
崔然忽然想起秦悅提到的岩洞監牢里的那幾個大箱子。
淺秋曾說,她們平日裡伺候完那些高官顯貴,便要去樓里一處暗室,口述大人們的習慣以及秘密隱晦之事。
顯然,那些習慣和隱晦之事,都被記錄了下來,製成卷宗,以供皇帝查閱。
如果,那幾個箱子裝的不是黃金白銀。
那,會不會是這些'卷宗'?
畢竟,這些卷宗是上不得台面的。
皇帝不可能把他藏在皇宮裡。
而那岩洞,地方隱秘,暗衛雲集,無疑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心弦一緊,若是皇帝掌握了這麼多朝中官宦的隱私,那……
但此刻不宜與皇帝鬧翻,自己此時若帶兵劫了那岩洞裡的箱子,那皇帝必定狗急跳牆。
但若不趁著他們轉移營地之前,劫走那幾個箱子,那以後再想劫,便難如登天了。
謝丞相見子期臉上明明滅滅,似想到了什麼為難之事,便問:「然兒,你可是有話要說?」
崔然點頭,想了想,才道:「弟妹昨晚被暗衛關在牢里的時候,說看到幾個大鐵皮箱子,我想著,這不應該是黃金白銀之類的物品。」
「那麼,我沒猜錯的話,應該便是清溪樓搜集的朝中官員的隱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