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僵持不下的時刻,背後傳來一聲滄桑卻有力的聲音:「幹什麼?」
白妤一愣。谷梅的神色忽然侷促起來,忐忑看了一眼旁邊的谷菊。
白妤後退一步,陳峰已經走到旁邊。
他不知道這間病房不久前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見到了白妤,他很高興,喜悅之色藏都藏不住,暗黃乾瘦的臉上布滿笑意。
「小妤,你來了,快坐。」
白妤不看他,冷聲拒絕:「不坐了,要說的都說完了,剩下的,你們內部談吧。」
陳峰的笑僵了僵,看看白妤,又看看一旁的谷梅,「你們聊什麼了?」
谷梅言語閃躲的說:「隨便聊了一下,沒說什麼。」
陳峰又看向白妤,和顏悅色的說:「我剛回來,你怎麼就要走呢,坐下來,我們一家人說說話,爸爸……有很多話想和你說。」
或許是他自己都覺得彆扭,所以說道「爸爸」時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
「我都知道了,不必再說什麼。關於財產,既然你們讓我提,那我就簡單表個態吧,我要60%,」她瞧了一眼旁邊已經震驚的陳詩爾,「她有的我要有,她沒有的,我也要有。至於蕭穆何,各憑本事吧。」
在場每個人都驚得不知作何反應,白妤勾唇笑了一下,「就這樣,我走了。如果不是宣布遺囑,別給我打電話,忙。」
說罷,她轉身往外走。
保鏢擋住了所有想攔白妤的人,直到安全走出病房,他們才魚貫而出。
剛走出病房的白妤,雙腿猛然一軟,她立刻扶牆才勉強站穩,隨後出來的秋子趕緊上前扶她,卻被她推開。
「我沒事。」她咬著牙說。
隨後,她聽到病房裡有東西被摔碎的聲音,像是玻璃之類的。她沒有再逗留,深吸一口氣,朝著電梯的方向走去。
楊愷和秋子一左一右的跟著她,三個保鏢在後面,直到進入電梯,楊愷才低聲問:「妤姐,原來你有爸爸啊。」
白妤瞥了他一眼,「不該問的別問。管好自己的嘴。」
「哦。」
白妤又看向另一邊的秋子,還沒說話,秋子便立刻表態:「姐你放心,我什麼都沒聽到。」
這下,她才滿意的點了下頭。
白妤讓司機送她回家,那個和白思楠生活了許多年的地方。
下車時,她把楊愷喊下來,囑咐他多給保鏢封小費,讓他們不要亂說話。
楊愷點頭道:「放心,交給我。你忙完了打電話,我來接你。」
白妤點點頭,便走進電梯廳。
當初從這裡搬走的時候,匆匆忙忙,家裡的東西基本都沒帶走。這麼多年過去,鑰匙早就找不到了。這次來浦城拍戲,她讓楊愷找開鎖匠來換了新鎖。新的鑰匙早就拿到了,他卻一次也沒回來過。
白妤轉動鑰匙,猶如轉動了記憶的鑰匙,所有發生在這裡的事情,歷歷在目。
屋子裡光線昏暗,瀰漫著一股霉味,她習慣性的去按下開關,卻沒有電。她穿過客廳,拉開窗簾,房間頓時亮堂起來,又打開窗戶,讓新鮮空氣進來。
她站在窗戶邊,看著這間熟悉又陌生的房子,猛然湧上來的酸澀模糊了她的視線,劇烈的傷感瞬間將她湮滅。
她以為,她不會再因此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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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妤出生後不久,白思楠便開始創業。從一間只有三個人的小工作室,一步步壯大,成為國內高端女裝知名品牌。
最初的幾年,她們住在老舊小區,沒有電梯,小區院子擁擠閉塞,每個單元門口都坐著一幫嘮家常的老奶奶,鄰里之間來往親密。好多次,白妤遇見院裡的老奶奶們,明明前一刻還在熱情的和她打招呼,後一刻就在背後竊竊討論她的媽媽未婚生女,天天早出晚歸,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接送回家,還說她眼尾上挑,是狐媚子眼,以後肯定和她媽媽一樣。
她也不懂,那樣慈祥的奶奶,為什麼會有那樣惡毒的嘴巴和那樣醜陋的心。
大概在她上小學的前一年,她們從沒有電梯的老舊小區,搬到了這裡,一住就是十二年。
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爸爸,她問過白思楠,得不到答案,後來便不再問了。
她從小被冷落,她跟在白思楠後面媽媽、媽媽的喊著,白思楠要麼一直不理她,要麼敷衍的給她打開動畫片,好讓她不再纏著她。
讀高中後,白思楠終於開始關心她,但是並未找到合適的方法,以為管控她就是為她好,而她恰巧處於叛逆期,她們開始頻繁吵架。
一直到高三前的暑假,白思楠因心臟病住院,病癒後,她似乎終於悟透了如何與青春期的女兒相處,開始理解並尊重白妤,而不是一味站在家長的角度,披著「我都是為你好」的外衣去管控她。
白思楠開始減少工作、拒絕各種應酬,為了能多一些時間陪白妤。而白妤雖然不習慣這種關心,心裡還是高興的。
高三上學期,白妤意外崴了腳,請假在家裡休息,白思楠帶著她去工作的地方,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工作時的媽媽。漂亮、幹練,氣場全開,不時看她一眼,對她微微一笑,那一刻的媽媽,是她見過的,最美麗、最溫柔的人。
短短一兩個月的相處,讓她對媽媽十幾年的怨氣,幾乎全都消散了。
媽媽還許諾,等她高考結束,帶著她去旅行,她想去哪裡,她們就去哪裡。
她還從來沒有和媽媽一起出去旅行過,所以分外期待,趁著課餘時間研究目的地和攻略。那段日子,是她人生中,最幸福、最美好的時光。她有媽媽,有蕭穆何,她不再孤單,每日都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
可能是因為幸福來得太過猛烈,離開的時候,也是戛然而止,毫無徵兆的將她推入萬丈深淵。
那天她正在學校上課,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說她媽媽去世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去警察局的,只記得,蕭穆何一直陪著她,一遍一遍的告訴她:不要怕,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
她知道,他在關心她,可是他不會懂的。他不知道對現在的她來說,媽媽有多麼重要。
十八年了,她們母女關係淡薄入水,她才剛剛感受到什麼是母愛,剛剛體會到有媽媽的感覺,一切便煙消雲散了。她接受不了。還不如,從未感受過,至少她不會這樣痛苦。
那天,她一直神志恍惚,流著眼淚,卻哭不出來,只感到無盡的悲傷。所有的一切都是蕭穆何和保姆阿姨處理的。她還不滿十八歲,警察局出具的所有文件上,她連簽名的資格都沒有。
她有太多太多的遺憾,她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媽媽我愛你。
我真的很愛很愛你,我每天都在期待你能早點回家,那怕只是看著你,那怕你不喜歡我,看到你回來,我也很開心。我總和你吵架,那是因為我覺得那樣我們可以多說幾句話。我會對你發脾氣,是希望能得到你的關注。許多次,你深夜回來,以為我已經睡下,其實,我只是躺在床上,睜眼睛盯著天花板,等你回家,只有聽到你回來的聲音,我才能睡著。
我也恨過你,恨你為什麼不喜歡我,還要生下我。我總是想不明白,為什麼別人的父母都那樣好?是我做錯了什麼嗎,讓你這麼討厭我?
那天,你說想送我出國讀書,我很生氣。不僅是因為你不尊重我的想法,更是因為出國就以為著要和你分開。我們的關係剛剛緩和,我怎麼捨得離開你呢?可是你為什麼就捨得離開我?甚至連一句道別,都沒有。
明明早上出門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啊。我們不是約好了,周末一起去看電影嗎?我們還沒有去看過電影,沒有捧著爆米花、喝著飲料,看著歡樂喜劇片,然後笑倒在一起,像那些母女姐妹花一樣,做一對好朋友、好閨蜜。你還許諾帶我去旅行,我連旅行地點都想好了,你怎麼可以爽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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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思楠的後事都是蕭穆何和保姆阿姨操辦的,白思楠公司的員工們也來到家裡來幫忙,里里外外的忙碌著。白妤一直神情恍惚,眼神渙散無光,不管誰說話,她都不理,不吃飯也不喝水,就坐在白思楠買的按摩沙發上,一動不動。
白思楠的助理邵陽看著她的樣子,愧疚的哭了起來,一遍又一遍對她說:「對不起,如果我早點趕到,白總可能就不會走了。」
白妤看著眼前痛哭人,更恍惚了,她甚至不知道她是誰。她在說什麼胡話呢?她的媽媽怎麼可能死?
她生氣的推開她,大喊著:「我媽沒有死,你滾出去,你們都從我的家裡滾出去!」
白思楠的助理還在哭著解釋、安慰,展開手臂想要抱她,卻被她一把推倒在地。
人在隔壁房間的蕭穆何聽到了她的聲音,匆匆跑過來,心疼的將她抱進懷裡。
她看清蕭穆何的臉,便緊緊拽住他的衣襟,小心翼翼的問:「我媽媽沒有死對不對?你去跟他們講一下啊,為什麼他們都要說我媽媽死了?你快去跟他們說,他們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但是不要再說我媽媽死了,我真的會生氣的。」
她的眼中閃爍著淚光的晶瑩,充滿希冀的看著他,熱切的,甚至是卑微的,只希望他能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蕭穆何不忍心再傷害她,只能不停點頭,聲音輕柔的問:「我們出去轉轉好不好?外面天氣特別好。」
她順從的點頭,「好,我不想在家裡待著。」
他們從家裡出來,她說餓了,想吃東西。她終於肯吃東西,他鬆了一口氣,問她想吃什麼,她說,要吃草莓蛋糕。
他開車去了附近一家很著名的甜品店,買了一個6寸的草莓蛋糕,她卻只是看著,不肯吃。
蕭穆何打量著她神情,試探著問:「你還想吃什麼?我們去買。」
她輕輕搖頭,拿起小勺子,卻在離蛋糕幾公分的地方停下來,她看著蛋糕,似乎透過蛋糕,看到了更多。
她淡淡笑著說:「你知道嗎?有一年,班裡有個小朋友過生日,邀請了班上很多小朋友去她家參加生日派對,但是沒有邀請我。後來,她們跟我說,吃到了世界上最最好吃的草莓蛋糕,還說我永遠也吃不到那麼好吃的蛋糕。我不相信,回到家,哭著鬧著要吃草莓蛋糕。保姆阿姨買回來一塊草莓蛋糕,我哭著說不對,這不是最好吃的那種,我哭了很久很久。媽媽很晚回家,聽說我哭著要草莓蛋糕,便許諾第二天就給我買回來,我滿懷期待的去睡覺,等著第二天去吃蛋糕,可是保姆阿姨卻說,媽媽出差了,那一刻我真的很委屈。等她出差回來,她早就把草莓蛋糕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你看啊,她一直都是這樣對我的,敷衍、哄騙,我其實,不應該喜歡她的。」她輕輕嘆氣,挖了一勺蛋糕放在嘴裡。
長大後,她才想明白,哪有世界上最最好吃的草莓蛋糕,不過是那些小姑娘們串通起來氣她的。
「我早就應該習慣這種,被孤立、被忽視的感覺的。卻總是忍不住的充滿期待,到最後,受傷的還是自己。」
「我真的那麼不好嗎?」她不禁疑惑的問他。
他搖頭,目光灼灼的看著她,「你很好,你是這個世界最好、最善良、最漂亮的女孩子。」
「你騙我,就會哄我,」她笑了一下,「我最多也就是,你眼中最好、最善良、最漂亮的女孩子吧。」
他忽然站起來,隔著桌子伏低身子,吻她。
那是他們的初吻,全是奶油的甜甜味道。
在十八歲的年紀,在她最不堪、最絕望的時候,他還願意陪著她,視她如珍寶。他是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一直都是。
作者有話要說:不瞞大家,這章把我自己寫哭了,我們小白真可憐o(╥﹏╥)o留下你的評論吧,我們10點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