砒_霜不是劇毒麼,他還特地多沾糖粉多吃了幾顆葡萄,怎麼死得這麼慢。閱讀狄其野對這個時代太過失望,他緊咬牙關,死到臨頭都不肯露出狼狽相給人看,但還是忍不住痛得攥手為拳,沒發覺自己掌中是顧烈手腕。
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乎,他都要死了,難道顧烈還能把死人關禁閉。
顧烈坐在地上,雙手鐵鉗一般抱緊倒在懷裡的狄其野,額角青筋都現了形,說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是故意的。你穿這身」
說到第二句,顧烈自己都明白這話沒道理,只是遷怒狄其野慣來的任性,又把牙關死死的咬住了。
狄其野笑得整個人都抖起來,笑著笑著就開始咳嗽,放開顧烈的手腕抬手擦了血,去扯大楚帝王厚重的外袍:「冷。」
失血過多,體溫下降。
顧烈一言不發,脫下外袍好好蓋住他。
「我不是故意,好吧,第一口不是故意,」狄其野這才看著顧烈的眼睛,實話實說,「我穿這身,是想把虎符和侯印還你,想讓你奪了我的官,好出去遊山玩水。」
顧烈冷笑:「狄其野,你以為寡人今日要杯酒釋兵權?寡人刻薄如此,容不下你這個輔定天下的定國侯?」
頓了頓,終於是忍無可忍,怒道:「還說不是故意!誤食一口,難道大楚沒會解毒的大夫嗎!你何至於」
每次招惹顧烈生氣,這個人才顯露出幾分活氣來,不然都是那副冷靜到了無生趣的樣子。只是不知是過於勞累的緣故,還是因為他那個頭痛頑疾,狄其野總覺得顧烈近來越來越容易發怒。
「你不打算杯酒釋兵權?那我倒是失望,我還以為我這輩子跟了個明主……」
狄其野玩笑開到一半,見顧烈氣得不行,中途正經起來,認真說道:「早晚都要走這一步,你待我心軟,不殺我,已成地方豪強勢力的功臣們,你怎麼動?」
「天下誰人不知我定國侯大名,只要我還活著,只要我還有能力掌兵,滿朝文武能讓你永無寧日。你不是嫌煩?」
他一句句剜心之言,把顧烈氣到居然這時候和他翻起了舊帳:「你這麼聰明明白,死活不肯上朝,任人誣告!辯誣摺子都懶得寫!到頭來原來是寡人的錯,你是自污為國,寡人一個大楚帝王,護不了定國良將,要你在我面前尋死!你」
顧烈這邊氣得怒火攻心,狄其野卻好似沒聽見,突然把顧烈腰間的匕首扯了下來,還道:「青龍刀你捨不得,就用這斷腸匕賠我吧。」
狄其野一句話把顧烈噎得如鯁在喉,為什麼沒給青龍刀?不正是因為他狄其野過分厲害,被人參和風族首領私會,卻連個請罪摺子都不肯寫?
顧烈怒極反笑,冷冷地看著懷裡的人,閉口不言。
狄其野到此刻,還真有那麼一絲抱歉。
也許他們君臣二人不曾交心深談,可顧烈身上濃重的孤寂,他太過熟悉,所以認得出來。
狄其野對這個古舊的時代沒有絲毫留戀,他完成了明君良將的理想,心滿意足,一點都不想委屈自己去當什麼定國侯。
只是想到顧烈自小離亂,到頭來還是孑然一身,除了萬里江山什麼都沒有……這雖然不足以令他在沾裹砒_霜糖粉時回心轉意,但看著顧烈困獸一般的模樣,他心底不知從何升起半分心虛來。
「你成全了我為明君效力、征戰天下的理想,」狄其野誠懇地看著顧烈,「如今,你不會再讓我踏上戰場,而我不會跪在朝堂上低眉順目,也許還要時常配合著犯個小錯,被你訓斥一二。用不了兩三年,你我面目全非,相看兩厭,還要演一出君臣和合。」
顧烈真想問問這個人是不是沒有心,可他不想開口自己找氣受,他調勻呼吸,試圖冷靜,卻被狄其野下一句破了功。
「對了,我派人送了信給敖戈,我一死,敖戈必反。你早有準備,可以先下手為強。」
「狄其野!」
狄其野卻低笑起來,轉而說起:「我死後,把我燒了。我時間不多,不和你廢話,你要是不把我燒了,我就『保佑』大楚二世而亡。」
他任性得一次比一次更出格,顧烈終於暴怒:「你怎麼不乾脆氣死我!」
然而狄其野看向顧烈的眼神近乎憐憫,還帶著歉意。
一直暗暗浮動在空氣中的夜息香,不知何時縈繞滿室,侵浸顧烈口鼻,悄然緩解了他愈演愈烈的頭痛。
顧烈眼神一凜,扯開外袍,只見削鐵如泥的斷腸匕早已沒入狄其野的胸口,將白衣都染成了紅衣。
滿目鮮紅。
「怎麼辦……你還要再孤零零過四十四年,你得學著,學著找些有意思的事來做」
狄其野彌留之際,思維都散了,再找不出話來說。
他忽而想到,以後大概再沒有人會喊顧烈的名字了。
「顧烈」
「顧烈」
……
錦衣近衛依言退守未央宮外,可都已經月上中天,陛下和定國侯還不出來,近衛商量著這不是個辦法,最後指揮使硬著頭皮進了宮,在殿外自己通傳,卻無人應聲。
錦衣近衛指揮使心道不妙,疾步闖進殿中,卻嚇得肝膽欲裂。
近衛統領心道不妙,疾步闖進殿中,卻嚇得肝膽欲裂。
陛下抱著滿身鮮血的定國侯,似乎是昏了過去。定國侯的胸口,分明是陛下隨身佩戴的斷腸匕。
「啊————!」
顧烈從沉睡中醒來,微微皺眉。
他何時睡著的?
「陛、陛下。」以為目睹了宮廷慘案的指揮使抖似篩糠。
浸透二人衣衫的血液已經凝結,像是把他們粘在一起似的。
顧烈把身上的玉符摘下,拋到錦衣近衛指揮使面前,聲音涼過寒風:「你帶人,把柳氏與皇子請去冷宮。」
楚初五年,定國侯狄其野亡於未央宮,死因不明,且為火葬。戰馬無雙絕食殉主,陛下命人厚葬於帝陵旁。
姜揚本在信州辦事,突聞噩耗,匆匆趕回都城,路上又聽說陛下把王后關了冷宮。他披星戴月趕路,在城門下鑰前進了都城,等到陛下召他進宮時,已是深夜。
碎雪細細密密地從天灑下,慢慢在地上積成糖粉似的淺淺一層。
陛下瘦了,還是不苟言笑的帝王模樣,卻莫名讓姜揚覺得陛下比先前更沉默。陛下帶他走到冷宮,一路上悄無聲息,宮內亮著燭火,殿內也有炭火暖意,柳王后正在教導皇子念詩。
女子溫柔地提示:「這句爹爹在雷州所作,因心系被蠻楚侵占的荊州而傷懷,卻不得不假意向蠻楚示好。」
稚嫩童聲在片刻後背出:「妾思顧郎不能寐,夢魂南渡,繾倦紀南城。」
女子誇讚:「好孩子。」
姜揚整個五臟六腑先是怒火燎灼,再是冰寒刺骨。
「陛下,」回到未央宮,姜揚看著這個自己從十七歲看大的孩子,伏地一拜,不知說什麼是好。
顧烈恍若未聞,令侍人將證物端來。
那是柳王后每季親手做的梅子蜜餞,梅子清洗晾乾,用蜜糖慢慢浸漬,加了甘草等中草香料,說是有緩解頭痛的功效,御醫驗過都說無毒。
今年細查,才發覺蜜糖浸漬時,混入了份量極少的罌_粟殼。使人在食用時,不至於察覺成癮,天長日久,卻能加劇頭痛。
「姜揚,」顧烈看著案上的斷腸匕,輕輕笑了笑,「原來罌_粟,又名斷腸草。」
姜揚霎時泣不成聲。
大楚帝王,何至於命苦若此,孑然一身,形影相弔。
楚初六年,皇子早夭,王后瘋逝。柳家貶謫三千里,不得入關。
陛下召集中州顧,言:「汝家才俊,可襲王爵」,中州顧家一躍成為滿朝文武聯姻首選,明爭暗鬥數十年,再無寧日。
同年,陛下派兵平定敖戈之叛,大勝,天下兵馬歸於帝手,功臣下場不一,最終文臣武將成制衡之勢,王權獨尊。
自此,大楚逐步走上盛世之途。
「主公,狄將軍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是「賠我」還是「陪我」,我有點小糾結,最後用了賠2333畢竟狄將軍就是這麼理直氣壯
*本文唯一的虐點過去啦,看主公怎麼收chong拾狄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