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算謀風燕

2024-08-31 00:31:48 作者: 步簾衣
  自從柳湄失去腹中嬰兒,少女時代對君王的浪漫幻想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是不想承認痴心錯付的執著,但心底密密麻麻積累的恨,如同蟻群,時時刻刻噬咬著她的驕傲。

  到這一巴掌,徹底心死。

  柳湄緊緊攥著絲帕,蔥白的指甲深深陷進嬌嫩的手掌中。

  她是北燕第一才女,沒有人,沒有人可以小瞧她,什麼楊平,什麼顧烈,她要讓這些男人為欺辱她付出代價!

  柳湄狂笑過後,淚盈於睫,趴在地上,慘笑著看向楊平,語氣是失望到極點的空洞:「原來挑明一個全天下人都知道的真相,就是算計?」

  她借著跪起來的動作不經意抖落外袍,露出瘦削圓潤的絲衣包裹的肩膀,顯出弱不勝衣的羸弱感,似是在克制內心的害怕與哭意,咬牙強撐道:「原來,陛下竟然膽小至此,連小小一兩茶葉,都不敢質詢韋碧臣?」

  柳湄雙手撫向自己的腹部,一臉恍惚,像是那裡還有個孩子似的,然後又清醒過來,大睜鳳目,對又羞又恨的楊平正氣凜然道:「我柳湄敢愛敢恨,甚至敢為你赴荊州奪楚。我一片冰心,天地可鑑!可惜我一腔痴心,都錯付給了你這個耽於情_欲、無能軟弱的負心郎!你竟然坐視韋碧臣害死你唯一的孩子!」

  她低下頭去,喃喃自語:「是個男孩,我看清了他的樣子,還未長成,但是個男孩。我的寶兒,我苦苦盼來的與畢生摯愛的愛子,就這麼化了血污……」

  她抬起頭來,看向滿面驚慌的楊平,定定地看著他,眼底難掩痴情和傷痛,譏誚地問:「什麼樣的皇帝,連唯一的孩子,都放任權臣下藥害死?」

  「什麼樣的男人,連自己女人的孩子都保不住?」

  楊平暴跳如雷:「你閉嘴!你給朕閉嘴!朕要把你……」

  柳湄卻膝行上前,不顧楊平的威脅,牢牢抓住了楊平的手,引著他的手觸向自己的小腹:「楊郎,妾只想知道,我們失而復得的愛子,這一回,你保不保得住?」

  楊平驚呆了。

  他顫抖地委頓在地,慢慢將手掌貼在柳湄的腰腹,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孩子?」

  柳湄滿臉是淚,哭道:「陛下,妾身害怕。」

  他的女人哭倒在他的懷中,因為害怕不能保住他的孩子,再軟弱的男人都不可能無動於衷——楊平忽而生出一股莫須有的勇氣,和直指韋碧臣的恨。

  這就夠了。

  楚軍大營。

  顏法古陷入了「貧道算命究竟準不準」的天人交戰,若說准吧,那怎麼給狄小哥算出一個旺夫命;若說不準吧,那麒麟送子是一般人能算出來的麼?

  姜揚好心給他指點迷津:「瞎貓還能撞上倆死耗子呢,何況你天天瞎算,這要是都一個不中,那得背時到什麼地步。」

  顏法古被一盆冷水澆下,蔫了。

  姜揚如今里外一把抓,雖然還沒有實名,但做的事已經等同丞相,主公從蜀州回荊就開始引導他由武轉文,近來北燕、風族、天下藏書閣三頭兼顧,忙得他腳不沾地。

  顏法古這個閒到被主公派去算吉日的假道士跑來他帳子亂晃,可不是該被懟。

  倒不是顏法古真有那麼閒,給小王子正式會見群臣算吉日,那是發揮道士本職,他其實是有一事不解,來找姜揚打聽,前面都是鋪墊。


  顏法古不明白的是主公對四大名閥的選擇。

  在荊楚時,顏法古以為主公想拉攏柳家,不然怎麼會放任柳家在欺瞞主公後全身而退?

  後來嚴家傾力要扳倒韋碧臣,顏法古猜測主公其實接受的是嚴家,不然嚴家在雍州戰場泥足深陷,還痛失兩個嫡系子孫,勢力大減,著實犯不著當這個出頭鳥。

  再後來就是與風族魚涼會盟,主公在毫無必要的情況下救回王家女和嚴家婦人,主公特意寬慰他不會留王家,那似乎就確定是留嚴家。

  但現在再看,又是一團亂麻,顏法古著實理不清楚,他也不是沒起卦算命,但近來夜空是月明星稀,想看星象都沒得看。

  顏法古以窺測天機的神算子自勉,實在是好奇主公布局。

  何況他與王家還有一筆血債要算。

  姜揚倒不怕他走漏風聲,顏法古此人,你告訴他軍機,保證沒第三個人知道,但你要告訴他哪家大侄子看上了哪家二閨女,不出三個時辰,全楚軍都知道得明明白白的,順便連婚約媒婆吉日吉時都給你安排得妥妥噹噹。

  道士嘛,打八卦是正職,打仗才是副業。

  因此姜揚也不藏私,笑道:「你要是早兩天問,我也說不準,但今日來問,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

  說著,姜揚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個謝字,另手羽扇半遮著,顏法古剛看清就被他抹了。

  「怎麼會?」顏法古驚訝,手裡拂塵都歪了。

  四大名閥,都是燕朝根系深扎的權貴家族,都是官宦勳爵的鐘鳴鼎食之家,但計較起來,嚴家柳家是官商出身,王家是宗室之後,只有謝家是文人清貴。

  因此儘管從勢力財富上而言,謝家發展得不如其他三家,但謝家在地位上是穩穩壓三家一頭。

  尤其燕朝半數書院都有謝家的影子,在文人中的影響力,謝家是獨一份。

  這樣的「清流」,按理是不會和楚軍聯繫的。

  但謝家儘管還以清流自詡,其實早就與其他三家一樣,不是什麼文士之族,而是權貴之族了。

  不然怎麼叫四大名閥呢?有權有勢有財有兵,才是閥。

  姜揚點出關鍵:「天下藏書閣。」

  顏法古細細一想,恍然大悟,嘆道:「小王子真是福星。」

  「可惜與主公一樣命苦,」姜揚感嘆,「也不知其母是何等風華,讓主公一見傾心。」

  顏法古卻唱了反調,皺眉道:「貧道倒盼望那女子別太過風華絕代了。」

  「這怎麼說的?」

  拂塵一晃,顏法古掐指侃侃而談:「主公是個痴情命,若是那女子讓主公愛而不忘,以後不想娶妻了,那可怎麼辦才好。你想想,這些年主公和她聚少離多,連個妾侍都不肯收呢。」

  姜揚無法反駁,甚覺糟心,拿羽扇糊他臉:「呸!算你的吉時去吧!」

  前世書生中對顧烈和狄其野的毀謗不絕,除了自古讀書多反骨,更多的原因在於謝家不服柳家借姻親攀上了高枝,暗中作梗。

  而書生受謝家影響,還是由於謝家在書院中的影響力,大部分書生都以清流自詡,不屑於攀附四大名閥,但只要上過學院念過書,就逃脫不了書院的影響。


  前世顧烈懶得管,也不好管,鬧不好就得被扣上一堆帽子,遺毒深遠。

  文人書生,從來令人又愛又恨,他們既有不懼風霜的傲骨,也有拘泥迂腐的尖酸刻薄,顧烈前世不僅被揪住楚顧和後宮的慘事嚼口舌,還和狄其野一起被編排了不少風流故事,有說他們為女子反目的,有說他們為彼此反目的,總之是不清白。

  所以能夠得到天下藏書閣,對顧烈是意外之喜,直接推動了他對北燕的布局,促成謝家徹底投楚,更對日後大楚發展有莫大的好處。

  謝家原本顧慮投楚對他們謝家名聲的影響,但如今燕朝難逃暴燕陰影、韋碧臣認賊為師、楊平是個扶不起的廢物,早就沒了名聲。

  反觀大楚,楚王坐斷東南、劍指風燕,手握狄其野這張兵神牌,忽然百世師表的公子靂還成了楚王外戚,不僅有一個流著公子靂血脈的小王子,更掌握了天下藏書閣。

  謝家只要腦子清楚,就明白該如何選擇。

  而顧烈此生不會讓謝家勢力坐擁天下之口,他的底氣,也在於此——天下藏書閣,公子靂遍藏天下經綸,傳承也。

  擁有天下藏書閣,可繼先聖之絕學,可考古今之得失,安國任官立政懷民,樣樣可以取經問典,彌補暴君亂世留下的空白。

  顧烈立楚後,大可任用賢達,用天下藏書閣為底,借公子靂百世師表的名,促使百家爭鳴,最大程度削弱謝家在書生中的影響力。

  這也是為何那日得見天下藏書閣,向來波瀾不驚的顧烈都心緒翻湧,獨自抱劍觀溪,設想起日後盛景。

  這真是老天庇佑。

  風族敗走,楚軍趁勝反擊,狄其野終於能打仗,如出籠餓狼一般,連帶著無雙都耀武揚威,一人一馬率大軍瀟灑而去,把敖戈嫉恨得雙眼陰沉。

  狄其野根本沒空去在意什麼敖戈,帶著一心復仇的五大少們照正面反擊,打得風族騎兵落花流水。

  但狄其野還是不開心。

  因為主公有令,不許追擊,不許打出秦州邊界。

  這日傍晚,沒打痛快的狄其野率兵回營,雖是一場大勝,但這人連個笑模樣都沒有,也不稟報軍情,抱著刀往帥帳里一杵,滿臉就四個字——爺不高興。

  顧烈面無表情,看向狄其野的左右都督。

  左都督姜通賠笑,右都督敖一松賠笑,兩人用眼神互相推搡了半刻,姜通敗下陣來,拱手稟道:「主公,我軍大勝,風族騎兵不敵我軍反擊,退至秦州界外。」

  「大勝?」顧烈不咸不淡地反問,「本王看狄將軍這臉色,還以為你們被打回來了。」

  敖一松暗扯將軍戰袍。

  狄其野這才懶洋洋開口:「主公,阿左稟報有誤,我軍不是大勝,是半勝,因為打到一半不能打了,所以是半勝。」

  姜通和敖一松苦了臉。

  近來越發不見喜怒的主公冷笑一聲,對姜通和敖一松令道:「你們出去。狄其野留下。」

  姜通和敖一松撒腿就跑。

  小王子顧昭坐在堪輿台旁練字,此刻聚集會神地看著兩個大人。姜揚伯伯說,父王和將軍都是人中龍鳳,要時刻向他們學習。

  阿左阿右一走,不等顧烈發難,還是狄其野先質問道:「為什麼不許我打出秦州?」


  「因為風族還有變數,」顧烈看著密報,冷靜地回答。

  狄其野疑惑:「變數?什麼變數?」

  顧烈抬眼看他:「想知道?」

  狄其野挑眉。

  顧烈:「你猜。」

  「主公,」狄其野打量著顧烈沒有表情的臉,「您心情很不錯啊。」

  顧烈懶得搭理他。

  近衛:「主公。」

  「說。」

  近衛:「風族密探回報,還有,一白鬼面具男子在營外昏過去了,似是受了重傷。」

  「帶去軍醫帳子。」

  顧烈這才看向狄其野:「就是這個變數。」

  狄其野像是看道顧烈突變成了顏法古,好笑道:「主公,你這是要改行和顏法古搶飯吃?」

  「走了,」顧烈招呼顧昭,然後對狄其野學他挑眉毛,「去看看你二師兄。」

  狄其野黑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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