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廉東倒西歪騎在馬上,馬蹄噠噠的響,牧廉腦袋一陣陣的暈,滴水成冰的天氣,他後背劍傷湧出的血都和衣服糊在一起結成冰,奇妙地撐起了他的背,讓他不至於摔下去。閱讀
小師弟的主公說,你先行迴風族,過五日再來。
現在是第五日的晨曦。
他要去見小師弟。
迴風族的第一日,吾昆收到顧烈攜狄其野外出打獵的消息,立刻準備偷襲大楚,勸誡的老臣被吾昆殺了兩個,一時也沒人敢再勸。
牧廉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既然此時還是風族幕僚,那就忠君之事,出列道:「臣以為不可。」
吾昆問有何不可?
牧廉說你打不過。
吾昆怒罵他這個怪物妖言惑眾,要不是念在曾有功勞,非立刻把他處死不可。
如果被處死,就是直言上諫被殺,能背個直臣的名聲。
牧廉與絕佳良機擦肩而過,心裡埋怨吾昆:該殺的不殺,不該殺的亂殺,現在殺了我,我還用辛辛苦苦去投楚嗎?
我可真是太難了。
迴風族的第二日,吾昆帶領風族騎兵偷襲楚軍大營,他自己在東側戰場被揍得鼻青臉腫,西側戰場本是凱歌高奏,結果碰上恰好回營的狄其野,不僅輸了陣,連騎兵精銳都被狄其野砍掉一半,損失慘重。
吾昆被打得夾著尾巴溜回來,見到戴著面具無事亂晃的牧廉,心頭火起,上去就是一腳,把牧廉踢得滾出去老遠,一腳踏碎了牧廉的面具,怒罵晦氣。
也不知道是誰非要他戴面具的。
牧廉被踢傷了腰骨,一時爬不起來,他心裡揣揣,難道吾昆看出來他是想聯絡大妃,為投楚立功做準備?不應該啊,吾昆又瘋又蠢。
牧廉趴了老半天,才在四周譏諷的眼神中爬起來。既然沒有士兵來逮捕自己,那吾昆就是沒發覺。牧廉慶幸著,把地上碎裂的面具踢到路邊,慢慢挪回了自己住的帳子。
迴風族的第三日,狄其野率兵來攻,風族騎兵不敵,節節敗退,風族大營收拾包袱逃回西州,牧廉腰骨還痛著,苦不堪言,抱著馬脖子,像個破口袋似的趴在馬上,跟隨大營回撤。
一路上都十分丟臉,但由於面具被毀的緣故,混亂中大部分人認不出他,牧廉苦於腰痛也沒有說話,沒有暴露面僵的毛病,竟然有同情他主動給他送藥的,讓牧廉頗覺新奇。
本來,他活了這麼久,只有小師弟和小師弟的主公沒有拿嫌惡的眼神看過他,如今有陌生人出手相幫,牧廉忽然覺得有些開心。
但到駐地休憩的時候,吾昆扔給他一張面具,讓他「遮好你的殘廢臉」。
牧廉盯了半晌,把面具戴上了。
小師弟怎麼沒打死他呢。
迴風族的第四日,楚王大告天下,揭發惡僕高望謀財害命,害死主人公子靂,並教出了兩個禍亂天下的徒弟,一為燕朝丞相韋碧臣,一為風族鬼面幕僚牧廉。
牧廉心裡有點委屈。他哪有禍亂天下,倒是被吾昆禍亂得夠嗆。
他心裡還有點小激動,他竟然和大師兄相提並論了,而且大師兄這下子聲名狼藉,沒法死得那麼人人稱頌了!
這感覺就像師父總說大師兄是狼他是狗,今天楚王一扒皮,原來大師兄也只是條狼狗,大家都是狗,誰看不上誰啊。
牧廉想明白這點,腳也輕了,腰也不痛了,然後被暴跳如雷的吾昆給抓起來了。
吾昆罵他認賊為師,敗壞了風族名聲。
牧廉說你撕毀盟約,風族名聲很好麼?
被直戳痛點的吾昆當場就瘋了,拔劍就砍,牧廉轉身就跑,沒能跑掉。
牧廉感覺像是整個背都被劈開了。
特別痛。
吾昆嫌惡地看著血泊中的他,大言不慚地說念在當年救命之恩,就讓他自生自滅,假如能活過今晚,就讓大夫給他治傷。
牧廉知道自己活不過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
有人拍他的肩膀,「你怎麼樣?」
牧廉:「快死了,煩著呢。走開。」
沒想到到最後,還真是被瘋子砍死,無聲無息,沒有人知道。
牧廉簡直想哭。
那個人把牧廉架了起來,一路把他搬上馬,馬脖子上還繫著牧廉一早打好準備跑路時帶上的小包袱。
誒?
「你是楚王的人。」牧廉肯定道。
那個人看了牧廉一眼,卻不答話。
哦,密探。
牧廉從懷裡掏出一塊龍纏玉,塞到那人手裡,斷斷續續道:「交給大妃。告訴她,生機自搏!」
那個人的眼神終於驚訝起來,驚奇於牧廉竟然知道楚軍試圖籠絡的對象。
哼哼,牧廉自誇地想,雖然比不上小師弟和大師兄,我也是很聰明的。
那個人在夜色中三下兩下就沒了人影,動作迅捷得像是豹子。楚軍密探真是厲害。
牧廉扯動韁繩,他兩眼難以焦距,已經看不清方向了,但他相信楚軍密探找的馬總會識路。
他坐在馬上,聽馬蹄聲噠噠的響。
他要去見小師弟。
不是師父的命令,不是大師兄的命令,是他牧廉,要去見小師弟,要去投靠小師弟的主公。
楚軍大營好遠啊……
天快亮了,後方有急切的馬蹄聲追來。
完了完了,要死了。
牧廉非常生氣,一不小心,就氣昏了過去。
再睜開眼,誒,小師弟!
狄其野向來以強者自居,對於弱小可憐,他氣量是很大的,不介意幫一把,也不介意被弱小毀謗傷害。
但牧廉拉著他的手不放,這種行為他還是不願意慣著的。
狄其野把手一抽,牧廉眼神就很是委屈,像是無家可歸的棄犬。
「小師弟……」
「我不是你小師弟。」
「小師弟……」
「那老賊不是我師父!我不是你小師弟!」
牧廉趴在床上被御醫治傷,想了想,告誡狄其野:「小師弟,雖然師父和大師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死者為大,不可任性。」
狄其野簡直要瘋。
姜揚沒想到風族幕僚是這麼個人,而且眼見著狄其野吃癟,忍不住想笑,但顧慮著狄其野的面子,沒有笑出聲來。
顧烈就沒這個顧忌了,他勾著唇,饒有興致地看狄其野被牧廉搞得無可奈何。
狄其野瞪他一眼。
顧烈這才對牧廉道:「你將狄其野強擄進谷,但他從未拜老賊高望為師,為躲避高望殘害,在山洞住了十一年,其中艱難,自不必說。以後師兄弟一事,不必再提了。」
這話讓牧廉想了許久,久到御醫都給他包紮完了,都沒回話。
張老起身,對顧烈稟道:「主公,牧廉先生的傷勢已無性命之憂,但損傷頗大,需長期靜養。」
顧烈點頭。
張老再道:「另,果如主公所言,牧廉先生幼時中過牽機之毒,份量重而不純,損了腦,因此面部僵壞,偶發抽搐。恐怕於壽數有損。」
甚至言行異於常人,這話軍醫隱而不提,但在場的除牧廉都看得出來。
張老猜測:「惡僕高望對小王子說是韋碧臣幼年所為,那應當是韋碧臣從書中記載知曉牽機毒性,卻不清楚應當如何用藥,並未提純。所以下的份量重,是起了殺心,卻沒能殺死牧廉先生,只是藥壞了他的臉。」
雖不知道這一出是為了什麼,顧昭卻是機敏,見張老看向自己,便點頭確認道:「那怪老頭是這麼說的。說他的大徒弟比二徒弟能幹,就是心思毒了些,藥壞了二徒弟的臉。」
牧廉循聲看去,驚喜道:「小小師弟?」
狄其野徹底黑了臉,把青龍刀往他枕頭邊一立:「牧廉,你是不是真聽不懂人話?那我大楚要你何用?」
牧廉把臉藏在枕頭裡,嗚嗡嗚嗡地說:「師父死了,大師兄也快死了,小師弟不認我,那我就沒有內人了,全是外人!」
誰特麼是你內人。狄其野一翻白眼,正要斬釘截鐵地跟他說清楚大家毫無關係,卻聽顧烈提議:「你如果拜狄其野為師,你就又有師父了,還有五個師弟,雖然他們先來你後到,但畢竟你曾經是狄其野的師兄,關係更親厚。」
這麼荒唐的提議,顧烈越說,牧廉的眼睛卻越亮,跟狗看肉骨頭似的看著狄其野,也不問狄其野的意思,張口就喊:「師父!」
狄其野只覺得天都塌了。
顧烈學習狄其野,捅完窟窿就溜,帶著小王子「先走一步」回了帥帳。
狄其野可不好糊弄,他不屈不撓地跟進了帥帳,怒道:「你收幕僚就收幕僚,為何非要與我扯上關係!」
顧烈看著他,冷靜道:「你不能和人扯上關係嗎?將軍同僚你敬而遠之,可以,你是個只對本王忠心的純臣;左右都督你不願親近,可以,反正他們各個對你死心塌地。然後呢,你就這麼來去無牽掛,瀟灑到底?」
「那又如何?」狄其野眉頭緊皺,「難道主公管天管地,還要管我的私事?」
顧烈冷笑:「那你為何要管我是否活得了無生趣?狄將軍,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不是很會成語麼?」
狄其野緊盯著顧烈,疑惑不解:「你活成那樣,但凡姜揚他們能看出來,都會不忍心,都會插手勸你。而我不過是怕麻煩,不願和閒人扯上關係,讓自己過得舒服點。你我情況恰恰相反。」
「你是不願,還是不敢?」顧烈回視狄其野,濃於黑夜的眼眸藏著難以看出的不忍。「本王不會派你的手下去送死。你不願親近你的手下,那一個本就不是什麼好人的牧廉,何妨?」
狄其野最討厭被插手私事,而且顧烈還提起他的心病,被戳了痛腳,他立刻回嘴道:「那你怎麼不去試試愛人?你娶妻何妨?」
顧烈卻很冷靜:「你這麼問,是承認你也有心病了?」
狄其野答不出來,一甩帳簾,氣跑了。
顧烈冷哼一聲,埋頭軍務。
顧昭在紙上端端正正地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兩日後,消息傳來,韋碧臣大喊著「臣寧死不降楚」,被文人皇帝楊平推下高台而死。
狄其野對跟在自己身後當尾巴的牧廉冷笑:「你們師兄弟倒是心有靈犀。」
牧廉歪頭疑惑:「師父,你糊塗了,我只有五個師弟,沒有師兄。」
「我是大師兄。」
他還很驕傲。
狄其野一口血梗在胸口,恨不得都噴顧烈臉上。
一個個都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