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番外(下)
顧烈憑藉贊助人身份獲得了陪同進墓的機會。閱讀
整個地宮挖得很深,墓頂很高,繪製著深青色白底的星圖,顏法古教授甚至能從中認出二十八星宿。
四個寬大耳室,裡面全是隨葬品,珍寶滿目,大略可分為兵器戰甲、起居器、瓷器字畫和女子妝奩珠寶等。
其中有一頂百鳥朝鳳冠,明珠潤白,華光流轉,讓所有學者驚嘆這是國寶級的發現。
顏法古的學生們還為這是太子妃冠還是王后冠爭執了起來。
顧烈看向狄其野,發覺他微微皺著眉。
這些物品,顧烈少部分覺得莫名的熟悉,更多的就很陌生,他想狄其野應該也是一樣。
雖然顧烈沒有和狄其野認真進行過關於夢境的談話,但從狄其野對自己的態度來看,他們的夢境應該相差不大,至少,有同樣的兩個主角。
如果那些夢境是曾經發生過的歷史,楚祖陵中,就不該有貴族女子陪葬品的存在。
顧烈閱讀了狄其野關於楚朝的研究論文,以及狄其野在講座中提出過的,關於楚祖顧烈的個人推測。
根據狄其野從浩瀚文獻中查出的不確定記載,楚祖稱帝後終身未娶,子嗣也僅有早亡髮妻的嫡子顧昭,而那位早亡髮妻,據說埋在秦嶺中某處青山,不可能陪葬楚祖陵。
還是說,那些不確定記載,確實是錯了?
要解答這個問題,必須打開墓主人所在的內室。
學者們對著滿室文物樂不可支,顏法古忽然嚴肅了神情:「大家先都出去。」
顧烈問:「怎麼了?」
顏法古指著冷光燈照不到的昏暗角落:「好消息是,內室找到了;壞消息是,賊也找到了。」
顧烈順著顏法古的指點看去,隱約看到一具骸骨和一個趴在地上的人。
狄其野與顏法古交換著意見,一致認為該先行撤出,由有經驗的老手戴著防毒面具再下來看內室門。
狄其野雖然身手不錯,在下墓經驗上遠遠比不上年長的顏法古,就由顏法古帶領老手去探門,狄其野本有意跟隨學習,但實在心煩意亂,先前還恍惚推了甬道門,自己內心評估再三,沒有跟下去。
那具骸骨和倒地的人被抬了出來,看他們隨身物品,正好是一古一今兩個摸金同行,難怪先前發現的盜洞有兩種痕跡。兩個賊都倒在內室門前,說明這一道門十分兇險。
考古的對盜_墓的都厭惡得很,但古賊畢竟是古屍,獲得了被顏法古學生們「上下其手」的殊榮。
狄其野沒去湊熱鬧,反而遠離了人群,站在山道邊,望著對面郁青山腰上的幾株秋霜紅葉,不知在想什麼。
顧烈剛想走過去,發覺被保鏢姜延推了條微博,顧烈手機上的微博軟體是被公關部盯著下載註冊的,除了偶爾被叮囑轉發顧氏官博要聞,根本沒怎麼用過。
打開一看,是條滿是圖片的微博。
@不悔仲子逾我牆:為慶祝多次造謠黑人的偽科普博主@痴迷歷史愛科普被封,也為了慶祝美人教授終於進了他朝思暮想的楚祖陵,博主翻遍京大內部論壇(居然有美人教授圖樓你們敢信?),獻出九張勞動成果與大家共享。
顧烈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張軍中服役時的狄其野與警犬合照,他眼神中張揚的瀟灑意氣,與夢中那位少年將軍,真是一模一樣。
點讚存圖後,顧烈順手給姜延發了個紅包。
然後走到狄其野身邊站定:「不高興?」
「有些想不通而已。」
狄其野側過臉看了顧烈一眼,搖頭否認,然後遲疑了一瞬,才問:「你覺得,他們是什麼關係?」
狄其野問的模糊,顧烈卻心領神會。
顧烈沒有任何猶豫地回答:「是愛人。」
那樣的兩個人,那樣親密,只可能是愛人,不會是與感情無關的親熱關係。
狄其野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顧烈反問:「你覺得不是?」
「沒有,只是,」狄其野看著眼前山景,「那他們會是什麼結局?一個位高權重的功臣將領,一個打天下安江山的開朝明君……韓信怎麼死的?」
言下之意,是不得善終了。
顧烈雖然不是文科生,好歹也是高等學府出身,怎麼會不知道兵仙韓信結局如何慘烈,但狄其野心情欠佳,顧烈就有意輕鬆道:「也許廝守一生,死後合葬?」
狄其野翻了個白眼:「怎麼可能,你正經一點。」
顧烈正兒八經的喊冤:「教授,學生冤枉。我只是做出可能的樂觀猜測。」
說他胖他還喘上了。
狄其野沒好氣道:「猜測?行,那我們來一條條分析。一個開國明君,在什麼情況下,會喜歡一個功高蓋主的將軍?」
「將軍好看。」
「天下美人不知其數。」
「將軍忠心。」
「對有才幹的明君來說,忠心不算什麼,有用的忠心才值得一提,打天下時,將軍的忠心時有用的,江山既定,就算將軍依然忠心,這份忠心也已經沒有用處了,只能讓他死得晚一些而已。」
「那,好看的沒將軍忠心,忠心的沒將軍好看。」
「這兩個條件,明君都隨時可以找到更新更好的替代品。」
「他愛的是將軍,為什麼要找替代品?」
「帝王在古代的至高地位,現代人很難產生切身體會。尤其是大一統君主,他治理天下,意味著他每天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牽涉著成千數萬人的生死,他最微小的喜好都會有無數人不厭其煩地去討好,這種極致的權力對人性是會產生侵蝕的,當你可以輕易決定枕邊人整個家族的生死存亡,你很難將對方視為對等。帝王對枕邊人的憐愛,也是一種愛,但與你說的『愛』在大多數時候有本質區別。」
狄其野說得似乎很有道理,但顧烈忽然意識到自己被狄其野帶進了溝里:「你也認為夢裡他們是愛人,為什麼還一定要往最壞的結果去想?他們就不能是相愛的嗎?」
狄其野也有些茫然:「我只是想不明白他們怎麼相愛下去。那位將軍過於孤高,很難想像他在楚祖面前諂媚討好,而若楚祖真是明君,在朝堂局勢和更乖順聽話的選擇面前,他真的會因為愛而付出非常辛苦的代價留下將軍的命嗎?就算如此,他們就能走到最後嗎?你也看到了,王陵里,是有鳳冠的。」
最後,狄其野得出了他思考了許多回的結論:「也許我們夢中是他們感情最好時的樣子,他們最終還是走上了帝王與功臣的合理結局。」
真沒見過這麼倔的人,顧烈哭笑不得,想乾脆把這個話題放下說說正事,於是試探道:「就算他們結局最終還是抱憾了,那狄教授願不願意賞個臉,再續前緣?」
狄其野警覺起來,轉臉看向顧烈,挑眉道:「顧總裁,你我萍水相逢,昨日初次見面,哪來的前緣?」
顧烈故作驚訝:「狄教授昨晚偷入我房,夜襲於我,現在矢口不認,不太應該吧?」
*
勘探後確認機關是瞬發連弩,毒矢已經在兩個盜賊身上用盡,眾人重回墓室。
顏法古回頭一看,恰好看到顧烈西褲上明顯的鞋印,驚訝道:「跟人打架?」
顧烈看看可以離自己兩米遠、耳尖還有餘紅的狄其野,長嘆一聲:「被驚天美人踢了一腳。」
顏法古順著他的視線一看,瞭然於心:「顧總眼光高啊,這位一般人可降不住。」
「好說好說,」顧烈說起來跟已經把人拐到手了似的,「又漂亮又能幹,身手還這麼好,我賺了。」
顏法古深感佩服,伸手給顧總點了個贊。
終於,王陵內室打開了。
出現在屏息以待的學者們面前的,是兩座精美絕倫的石槨,石槨可以理解為為了防止木質棺材腐爛,將棺材裝進石套內再下葬。
這兩座石槨都雕刻為了宮殿模樣,宮殿前刻了一對火鳳,有明顯的形態差異,應是一雄一雌。
狄其野做足了心裡準備,還是一怔,急忙去看石槨上的刻字。
左邊石槨上刻的是:大楚德英孝文皇帝
右邊石槨上刻的是:大楚淑慈孝貞皇后
楚帝乃是親自打下江山的開國之君,諡號不會是文皇帝。
這不是楚祖陵!
可最初找到的墓誌殘片上明明寫的是楚祖,怎麼會有墓誌和石槨貨不對板的事情,所有學者都異常驚訝。
他們的疑問在小字刻出的生平中得到了解答。
石槨內確實不是楚祖,而是楚祖顧烈的兒子顧昭,以及顧昭的皇后祝氏。
這座王陵確實是顧烈給自己修的,但這是掩人耳目的明陵,其實顧烈並沒有葬在這裡,顧昭純孝思父,竟然乾脆把這裡當作自己和老婆的陵墓,變相算是給父王守墳。
這簡直是古今第一奇聞。
學者們一邊嘖嘖稱奇,一邊準備破開石槨。
石槨破開必定屍氣沖天,這就不好讓閒雜人等觀看了,顧烈被禮貌地請出了墓室,快要走出甬道時,顧烈恍然聽見一個孩童聲音,脆生生地喊著「父王」。
顧烈心中竟然不覺得害怕,而是生出了莫名的惆悵。
他回頭看了一眼。
燈影下,好似有一對盛裝古人,鄭重其事地對著他一拜及地。
顧烈目送他們消失,轉身走出墓道,沒有再回頭。
*
初步可以斷定,這是楚文帝的王陵,而且隨這對帝後入葬的不止是保存完好的頂級文物,還有數卷史冊,記載著楚朝開國兩代帝王的生平。
楚文帝王陵的發現,不僅是學界震動,中華歷史斷代發生變更,將對整個世界史產生影響。
這對於歷史學者來說,是求之不得的機會。
狄其野婉拒了顏法古提出的加入後續鑑定的邀請,但答應了等挖掘結束後加入楚朝專項研究小組。
一方面他對文物鑑定並不擅長,另一方面,他想先散散心。
這就是為何牧廉在《白龍大人的花園》中苦苦等待,依然沒有等到師父上線。
狄其野背著背包和顧總裁進秦嶺秋遊去了。
巍巍秦嶺,崛起於中央之地,界分南北,有華夏龍脈之稱。
初秋氣溫尚熱,山間卻是涼爽,顧烈選的地方是姜延給推薦的,據說他帶男朋友去過,對方很喜歡。
這是秦嶺一處不知名的半開發山峪,爬山路線適合閒客,有農家樂吃飯休息,山上還有處古建築,是個還沒修繕的半破道觀。
踏上山路,滿眼是綠意山景,簡單的山道旁荊棘叢生,高大的樹木被微風吹得樹葉輕響,與一直傳入耳中的山泉流響相映成趣,但卻不見其蹤。
路上遇到上山撿落枝當火引的老人,顧烈出聲詢問,才知道這條山泉位置隱蔽,只有生活了很多年的村人能找准,沒到山腳就已經匯入地底暗河,離這裡不遠有個古井口,要是在山腳時問村人借了長繩水桶,可以打水喝,地底河水質極好,口感清甜。
顧烈與狄其野慢步行來,氣氛出奇的好,偶爾閒聊,像是已經認識了很久。
走到山腰,見到了那個半破的道觀。
顧烈以前對道觀沒什麼興趣,現在卻看了就問:「這麼破了,能看出是什麼年代的嗎?」
狄其野笑笑:「我又不是算命天師。看這殘破地腳也不結實,估計是清朝,而且不會早,晚期吧。」
走到道觀前一看,有個碑,果然是咸豐年間所建。
狄其野一路都沒拿出手機,現在才對著石碑拍了張照。
顧烈剛想問狄其野為什麼不拍風景,忽然從道觀里竄出個人來,差點把傾身看石碑的狄其野撞出去,被顧烈眼疾手快抓住後脖子往地下一砸,哀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顧烈沉聲問:「幹什麼?」
他平時就是這副不動聲色就很威嚴的樣子,但狄其野還是第一次見,覺得顧烈這樣看著更順眼。
那人被顧烈嚇到了,明明是個一米八幾的男青年,卻整個人都有些畏畏縮縮的,小聲回答:「練、練功。」
「練功?」狄其野奇了,「練什麼功?」
男青年說:「修真。」
狄其野懷疑自己幻聽了,看向顧烈,顧烈往道觀里掃了一眼,看見個睡袋和幾個泡麵殘桶,有些無語地問:「你住這?修真?」
「苦修明心,道法自成。《滅天道士》里天凌道長就是這麼修的,」男青年說著忽然硬氣起來,「這是我們修道人的事,你們不懂。」
顧總和狄教授確實不懂,對視一眼,把做好了開噴準備等待他們反駁的男青年丟在原地,繼續爬山去了。
路上,顧總拿出手機一查,發現《滅天道士》是本X點修真小說。看了本小說就上山修真,愚蠢到了極致,竟然能從中品出一絲絲浪漫主義。
顧總把手機遞給狄教授,奇人共賞。
狄教授瞬間回想起在大課公然看小說的學生,怒而批判當今部分大學生在求學道路上的鬆懈與懶惰。
顧總剛才還覺得人家浪漫主義,現在立刻認為狄教授說得極有道理,並適時指出自己求知心切,對歷史是很感興趣的,急需專業人士指點。
狄其野被逗得勾起唇,抬眼看顧烈,卻說:「顧總一雙桃花眼,想必很有桃花運。」
顧烈笑笑:「人不可貌相啊狄教授。」
狄其野剛要說話,天幕卻是霎那間陰了下去,很不尋常。
顧烈立刻決定:「快下山,怕有暴雨。」
狄其野也不廢話,兩人立刻轉身走回頭路,順路還把那個傻大個男青年拎了出來,那道觀那麼破,萬一暴雨,被困在山上是要冷死人的。
男青年還算是能分清好歹,雖然狄其野覺得他是被顧烈嚇到了,不論如何,三人是腳步匆匆向山下趕去。
雷電一響,暴雨傾盆。
這不是一般的暴雨,重重雨線密集得像是砸在地上,打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顧烈牢牢抓住狄其野的手,男青年扒著狄其野的手,三人堅持繼續下山,卻被一道混入泥水的泉澗攔住了去路。
他們剛才沒看見的山泉,終於顯露了行蹤,但卻已經是匯聚了沖刷山體雨水的黃泉。
暴漲的黃泉將山道截斷,上方沖刷著山岩,下方垂直下落,驚險萬分。
此處樹木密集,好歹阻了些雨,能看清對岸情況。
顧烈冷靜判斷,短短時間就衝下這麼多泥水,很可能發生小型泥石流,到時候留在山上生存機率太小,不能坐以待斃,必須下山。
好在這道黃泉並不是特別寬,也沒有湍急到下水會被沖走的地步,一個人勾住泉旁大樹,三個人手牽手,最先過去的那個人勾住對岸的大樹,然後這邊的人再鬆手過去,應該問題不大。
顧烈自然想打頭陣,但被狄其野按住了:「我當過兵,有野外經驗。」
於是顧烈單臂勾住大樹,三人手牽手,狄其野一馬當先,踏入黃泉,步步穩當地向對側走去,他走出兩米時,男青年也戰戰兢兢下了水,盯著狄其野的落腳點亦步亦趨。
男青年走到中央時,狄其野踏上了岸,單臂抱住了樹枝,叫了聲顧烈。
就在顧烈鬆了口氣,正要放開右手抱著的大樹時,左手被極重的力量猛然向下一拽,右手險些脫手!
原本快走到對岸的男青年半跪在黃泉里,怎麼都站不起來。
「顧烈!」
狄其野一邊用力抓住男青年,一邊焦急地喊顧烈的名字。
男青年想要甩開顧烈的手,對狄其野大喊:「把我拉上去。」
狄其野狠道:「你敢放手,我也放手。站起來!」
男青年沒想到這兩人居然一個比一個凶,頓時被嚇沒了聲音,可生死關頭到底是保命要緊,他掙扎了半天站不起來,又哭喊道:「我不想死!」
泉水的泥色越來越重,也越來越湍急,狄其野心急如焚,生平第一次經歷如此無能為力的時刻,滿心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怒火,腦袋卻還是冷靜地迅速查看四周,想給顧烈找出一條生路來。
這一側樹木沒有對面多,狄其野在更急的雨點中努力睜眼查看,忽然在半米外的荊棘叢後,看到一個泥色磚石砌平的洞口。
他回想上山時老人的話,意識到這不是個洞口,其實老人說的井口也並不確切,這是通往地下河的汲水口!
既然需要長繩系住的水桶才能打到水,說明這個汲水口有一定的深度,到底有多深,狄其野自然不可能知道,但狄其野知道,只要他發力跳下汲水口,要麼卡住身位把兩個人一起拉過來,就算他沒能準確卡在汲水口而是落了下去,下落的重力也能把兩個人一起拉過來。
狄其野簡明扼要地說了自己的發現,根本不給顧烈反抗的機會,命令道:「我倒數五聲,第三聲時我會起跳,顧烈你最後一聲時鬆手。」
然後狄其野看向男青年,威脅道:「我是暗網混黑的,你要是敢放開他的手,我讓你全家生不如死。」
男青年點頭如搗蒜。
「五、四、三」
狄其野放開大樹的同時一腳揣向樹根,借力向汲水口跳去,恰好落入汲水口中,男青年被狄其野下拽的力拽到岸邊,卻一時爬不上來,而顧烈已經落入泉中。
狄其野腳下根本探不到地,天地間全是雨聲,也不能聽回聲辨位,情急之下,只能心一橫,鬆開了抱住汲水口的手,向下落去。
男青年被猛然拽上岸,顧烈也被拽到岸邊,趕緊站起身來,眼前的景象卻令他心頭一痛,大步走向男青年,質問:「他人呢!」
男青年剛才一頭撞進了荊棘叢底,被幾顆荊棘一紮,登時掙紮起來,把本就快脫手的狄其野的手給甩了出去,後知後覺已經嚇傻了,面對顧烈的質問,除了哭什麼都不會。
顧烈本也是驚痛之下才會問他,狄其野在哪裡其實根本不用問,顧烈焦急地趴在汲水口邊大喊狄其野的名字,沒有回音。
如果顧烈此時能夠保持冷靜,一定知道此時應該下山,然後再召集人手趕來救援,可不論是出現小型泥石流還是暴雨繼續下去,狄其野的生存機率,微乎其微。
男青年看著顧烈撐住汲水口邊沿探下身體,然後鬆開了手。
男青年瞪大眼睛,幾步爬到洞口,目瞪口呆。
他害死人了。兩條人命。
*
顧烈在下落過程中儘量抱住頭,本以為磕磕碰碰是少不了的,但他竟然順暢無阻地落進了地下河,恍惚還聽到一聲怒罵。
汲水口下方的山體,其實是個寬大的溶洞,地下河有些急,但因為河面廣,比上面因為雨水暴漲泉水要和緩很多。
顧烈游出水面,就被游來接應的狄其野拉住,兩人一起往河邊游去。
等顧烈踏上岩石,狄其野才怒罵:「你不要命啊!」
顧烈卻大笑起來,緊緊地抱住他,笑聲停了,卻久久沒有說話。
狄其野沒有推開他。
兩人抱在一起,才發覺都被地下河水凍得不輕。
直到他們聽到一聲巨大的落水聲。
一塊巨石從汲水口落下,重重砸進地下河中。
狄其野皺眉,顧烈咬牙道:「他還想殺人滅口?」
他都還沒追究男青年放開了狄其野的手,害狄其野生死不明,這人居然想殺人滅口?
「走吧,」狄其野拍拍顧烈的肩膀,「我們找生路要緊,地下河也要漲起來了,這裡只有那邊裂口落下的微弱的光線,天再陰下去就看不見了。」
顧烈瞬間冷靜下來,與狄其野一起摸索生途。
*
他們都是意志堅定的人,落入地下河道,走了很久都找不到出路,可誰都不曾膽怯抱怨。
但當發熱的狄其野倒進顧烈懷裡的時候,顧烈真正意識到了什麼叫害怕。
他害怕自己逞一時之勇的行為,真正斷送了狄其野的生機。
顧烈背著還想逞強的狄其野,咬牙繼續前行。
可岩石越走越窄,地下河漲的越來越快,顧烈心底估計,這次暴雨也許比16年那場還要大。
不能走了,再走會被困在岩石上被河水沖走。
可四面都是嶙峋的溶壁,哪裡有可以落腳的地方?
狄其野燒得不太清醒,卻也知道瀕臨絕境,對顧烈說了聲「對不起」。
顧烈將背上人的膝蓋握得更緊,沉聲道:「是我對不起你。」
這裡是他邀請狄其野來的,狄其野是為了救他才跳下汲水口,若不是他,狄其野早回京大了,根本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狄其野卻已經聽不清了,下意識把頭貼近顧烈冰涼的脖子,喃喃道:「我挺喜歡你的。」
顧烈雙眼一怔,隨後狂喜。
不僅是狄其野的疑似告白,還因為,天無絕人之路。
顧烈努力沉穩住腳步,踏上一個上升的岩石坡。
在坡頂,有一個到顧烈腰間的洞,在下面看只能看到一角,走上來才能看清全貌,但是洞裡一片漆黑,不知裡面究竟是什麼情況,是否有出路。
顧烈把狄其野放下,輕輕搖搖他:「坐在這等我。」
狄其野本能地逞強:「我也去。」
顧烈板下臉:「坐著!」
諒狄其野也走不了,顧烈不多廢話,拿出路上撿的石塊,向里丟去,等了一會兒,沒有蟲獸竄出。
地下河已經淹沒了他們上坡前走的岩石。
顧烈不再的等待,小心地往裡走去。
往裡走了大約二十步,這個洞拐了彎,顧烈拐彎繼續向前,感覺腳下的路是上升的,走了大約三十步,又拐了彎,這次走了四十步,顧烈摸到了一扇木門。
這裡怎麼會有木門?
顧烈焦急地試圖推開,門紋絲不動。
顧烈拼命撞門,這是他和狄其野唯一的生路。
撞了五六下,門開始動搖了,聽得到門栓和門撞擊的聲音。顧烈頓時牟足了勁,簡直是把自己往門上扔,不知道撞了多少下,他聽到門栓斷裂掉地,如聞天籟。
顧烈用力一推,塵封的木門打開,空氣流入,門後竟然依次亮起了長明燈,照亮深長的甬道。
顧烈根本顧不上什麼情況,立刻發足狂奔,回頭去接狄其野,背上狄其野時,地下河已經快漲上岩石坡了。
*
「這是給送葬人留的生門,」狄其野強打起精神,觀察了木門和甬道後,做出推測,然後還和顧烈開了個玩笑,「恭喜,你很有考古天賦。」
顧烈無奈地笑了笑,問:「我們進去還是就留在這等雨停?」
狄其野想了想,說:「往前走一段看看情況吧,現在有許多空氣湧入還好,萬一地下河淹沒了洞口,空氣相對封閉,這些長明燈里可能有類似白磷的物質,燃燒起來會產生有毒氣體,待在這裡會被毒死。如果前面沒有寬闊墓室,我們還不如關上木門退出去,能死得慢一點。」
顧烈左手放開狄其野的膝蓋,在他大腿上一拍:「童言無忌。」
狄其野直翻白眼:「起駕!」
顧烈配合道:「嗻~」
顧烈背著狄其野往裡走,甬道很長,長到幾乎令人生出走不到頭的錯覺,然後一個小角度的急彎,又是甬道,但這個甬道非常陡,顧烈咬牙背緊狄其野,繼續向上,走到甬道盡頭,左手邊又是一個急拐彎,但這個甬道並不長,而且它的盡頭,居然有光線!
走到盡頭,開口在右手邊,顧烈背著狄其野走出去,眼前的景象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根本生在夢中。
狄其野察覺到顧烈的僵硬,用力睜開眼睛,隨後又瞪大了眼睛。
他們站在一處高台上,下方是一整座青石宮殿,有精美的軒殿,甚至有石雕的桂樹荷塘。殿門上書宮名:未央。
未央宮!帝王陵!
而宮殿中央,是一個透明棺材。
狄其野抬起頭,才發覺頭頂上是一塊設計精巧的取光壁,既能透入光線,還能將空氣中的濕氣及時分流,儘量避免吹下來造成腐蝕。
而宮殿上方的穹頂,繪製著一幅廣闊的夜幕星空,繪製時定然摻入了螢光材料,或者安裝了螢光物,在光線中竟然真的能夠產生群星閃爍的錯覺。
此墓若是重見天日,現存任何墓穴都在它面前相形見絀。
顧烈背著狄其野順著石階步下高台,踏入這座青石建成的未央宮,步步走近中央,顧烈沒有停下欣賞那些石雕珍寶,狄其野也保持了沉默,事實上,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他們在透明棺槨前站定,裡面躺著兩個像是正在安睡的古人,面容像是年老版的他們。
狄其野此時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流了淚,他看向顧烈,顧烈也是一樣。
透明棺槨上有兩行墨字:
大楚神武啟天高皇帝
大楚忠勇定國侯
偌大空城,忽然傳來一聲鳳鳴,顧烈與狄其野還來不及心生警惕,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
西安特大暴雨,顧氏總裁被困秦嶺,姜延帶領救援隊緊趕慢趕,最後還是救駕來遲,在山腳河邊發現了昏過去的顧總。
顧總懷裡還緊緊抱著那位美人教授。
姜延趕緊把兩個人一起抬上了救援車,立刻送往醫院。
最終證明是虛驚一場,倆高燒病人。
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腦海中過完了漫長圓滿的一生。
顧烈先醒,發現自己身在醫院,狄其野在自己懷裡,兩人手上都掛著點滴。
姜延在一旁守夜呢,趕緊上前問安。
顧烈聽他說了救援經過,知道狄其野在自己懷裡是姜延爭取的結果,啞著嗓子道了聲:「該賞。」
姜延趕緊謝主隆恩。
「有個人,需要你去處理。」
顧烈將那位男青年的形貌和所作所為簡單描述了一番,姜延才知道顧總的經歷竟然如此九死一生,新鮮出爐的顧夫人還險些被奸人所害,姜延立刻表了忠心,風風火火地去報警。
顧烈低頭看向狄其野,正好狄其野醒來。
狄其野看清自己被抱得死緊的狀況,笑了:「陛下,你這輩子也改不掉了吧?」
顧烈單手抱緊懷中愛人,傾身吻下去。
生死相許,刻骨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