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姜牧
姜延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他也喜歡長得好看的人,不論男女。閱讀
只要長得好看,小姜延見了,都樂意給個笑臉。族人都笑說,小小年紀就挑剔長相,長大了怕不是想娶天仙。
到了十六七歲,身旁的少年們都假裝老成吹噓去花樓喝酒的時候,姜延才發覺,他對女子,動不了意。
他是個斷_袖。
對族中廣受看好、前程似錦的姜延來說,晴天霹靂,莫過於此。
慢慢的,姜延也看開了一點。
斷就斷吧,反正他不偷不搶不去騙人,找個好看的人過一輩子,除了他爹,誰能拿他的不是?
可他沒想到,最難的不是看開,也不是家人反對,而是找個好看的人過一輩子。
他長得好,帥得邪氣,自然不會無人追求。他喜歡長得好的人,也會主動去接近。
好笑的是,後來那些傳聞中,好像天底下就他姜延一個斷_袖,那些人都是他姜延上趕著去糾纏的。
姜延發現,到最後,除去幾個心地坦蕩的,其他人都是一樣的。剛開始的時候,暗地裡眼神勾連,話語間隱晦撩撥,同處一室時就試探起來,對著他「好哥哥」「親郎君」的亂喊,想要和他做越界之事。
姜延每每推拒,這種事情,他覺得還是水到渠成,感情到了一個地步,才好做的。
一次婉拒,還有下次,再三不成,就翻起臉來。有再見面只當不認識的,有當眾罵他「死斷_袖」的,簡直讓姜延大開眼界。
姜延記得有位世交家的小公子,比一般女子都漂亮,在他面前一直是楚楚可憐的模樣,姜延還以為這一次能交上好運,沒想到依然是一樣的結果,那小公子翻臉不認人後,尖酸刻薄地嘲諷他:「滿腦子懷春少女心思,怪不得不敢提槍,底下那東西沒用誰耐煩跟你演戲。」
事情傳出去,姜延在他們口中就是個笑話。
碰壁多次的姜延終於明白了,他在男人中,是個喜歡男人的異類,在喜歡男人的男人中,是個想談感情的異類。
姜延痛定思痛,決心繼續不走尋常路,投身暗院,去當密探。
如果能通過暗院培養,成功成為密探,有兩點好處,一,身份隱蔽,誰都不認識;二,沒有休息,不用回家。
族兄姜通趕來勸說,姜延以實情相告,被有意用狠罵激他回頭的姜通痛罵一頓,說他自甘墮落。
姜延一點反應都沒有,他都被斷_袖罵死斷_袖了,自甘墮落算什麼。再說了,他要是真自甘墮落,哪會淪落到連個相好都沒有的地步。
那個時候,有些心灰意冷的姜延根本想不到,會遇上小瘋子這樣的人。
*
初見牧廉時,是主公派密探查探風族情況,姜延是執行任務的密探之一。
他喬裝改扮,化作個風族老人,觀察傳說中為吾昆崛起立下不小功勞的鬼面幕僚。
那位鬼面幕僚,走到僻靜處,左看右看確定無人,才找了棵高樹,繞到樹後坐下,把白鬼面具摘下來。
這讓姜延好奇,借樹林掩了身形,小心去看那人的臉。
一看之下,有些失望。
這個人的臉,實在說不上好看,五官還看得出秀氣,卻很僵,偏偏擰出一副極生氣的表情,非常彆扭,甚至有些可怖。
更驚悚的是,這人臉這樣怒擰著,嘴裡卻又笑了一聲,那笑聲聽起來,甚至還很輕亮靈動。
縱使成為密探多年的姜延見多識廣,這場面他也真也沒見過,後背發毛。
但他仔細一看,那人開心的眼神,是落在停留鞋面的小白蝶上。
是看到白蝶,所以笑了?那又為何還是生氣的表情?
然後姜延看到那人伸手按臉,在擰起的筋肉上下狠勁揉捏,像是跟自己有仇似的,但這麼按著按著,那人的臉就漸漸鬆開了,恢復成平靜的樣子,雖然還是有些僵硬,可比剛才那副怒擰面貌要好上許多。
確實是秀氣的長相。
盯著小白蝶的眼神,像個孩子,舉止也奇怪的幼稚。
真是個怪人。
後來再見牧廉,是吾昆偷襲不成,兩軍開戰的時候。姜延有兩個任務,一是接觸風族大妃,二是儘量保住牧廉的命。
有儘量二字,就說明主公對保下這個人,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
姜延看著牧廉懟吾昆,看著吾昆一腳將牧廉踢飛出去,看著牧廉像個破口袋似的趴在馬上。
他想了想,自己如今扮作風族人,可以給牧廉送藥。牧廉很新奇的看著手裡的藥,眼睛亮亮的,顯然是很開心地樣子,還向他道謝。
雖然牧廉的臉不能動,但眼睛始終是誠實的。
姜延的心,莫名一動。
任務時機到來時,姜延先把牧廉打好的逃跑小包袱順走,牢牢系在自己的馬上。
他沒想到找到牧廉時,牧廉已經被吾昆砍成重傷。
他身為頂尖密探,竟一時不敢動作,只能拍牧廉的肩膀,問:「你怎麼樣?」
那人很生氣地答:「快死了,煩著呢。走開。」
姜延又是擔心又是想笑,把牧廉架了起來,扶到馬上,希望自己的馬能將牧廉及時送到楚軍,接受治療。
牧廉猜出他是楚軍密探,姜延並不驚訝,但沒想到的是,牧廉給了他一個驚喜。
龍纏玉。
吾昆搜尋數年,龍纏玉竟然一直在牧廉的手裡。而牧廉拿出龍纏玉,說明牧廉轉瞬間就已經猜出了他的任務。
這讓姜延霎時對牧廉刮目相看。
而牧廉眼神中的小得意,又讓姜延的心,動了一下。
姜延匆匆向風族大妃的營帳趕去。他還有事要做。但他一定會及時追上去,好好把那個人送回楚軍大營。
姜延明白,自己已經動了心。
而這一回,姜延是真正走了大運。
*
牧廉給了他一份予取予求的愛。
牧廉敢問主公要人,敢在金殿說「姜延是我媳婦」——雖然媳婦這個稱呼還需要另議,但對一再失望過的姜延來說,這樣一個為了他什麼都敢去做的小瘋子,是世上最好的愛人。
不論什麼時候,牧廉看向他的眼神,永遠是不閃不避,真誠的喜歡,真誠的欲_求,小瘋子又純又膽大,想要什麼,想怎麼要,通通都可以。
姜延遇見過很多美人,可沒有任何人能像牧廉這樣,就是直愣愣地盯著他,有些傻傻的樣子,都讓姜延覺得好看得不得了。
牧廉並不是千依百順的性格,但是在這份愛里,這個小瘋子連最基本的自保本能都丟棄了,熱烈而純粹地愛著他。
再不會有人像牧廉這樣愛他。
牧廉在太醫院逐漸好轉時,姜延是狂喜的,他沒有失去牧廉,這比什麼都好。但很快,這種狂喜就被陌生和不確定代替了。
牧廉的眼神變得躲閃和晦暗,讓姜延瞬時想起了過往中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
他沒有注意到,當他移開視線,當他遲疑地縮回手,當他生疏地問感覺如何時,牧廉那一瞬間的驚痛。
牧廉回答他:「尚好。姜大人費心了。」
姜大人。
他愣愣地看著牧廉,說不出話。
他不知道牧廉是不是後悔了,不知道現在的牧廉和以前的牧廉究竟還算不算一個人,不知道該怎麼和禮貌疏離的牧廉說話,於是開始躲著他。
姜延在餘生中後悔了很多次,為什麼當時沒有好好陪著牧廉,沒有好好和牧廉說話。
第一次後悔,就是在他看到牧廉流淚的時候。
他終於得對自己承認,是他因為牧廉的愛,得意忘形了,忘了發過誓要好好待他。
*
他們和好之後,牧廉變了。
和好後姜延第一次留宿定國侯府。
牧廉不像以前那樣喜歡整個大字形癱在床上,等姜延給挪動手腳,而是坐在床沿。
牧廉不像以前那樣喜歡盯著看他的臉,而是垂目望著地面。
牧廉也不理直氣壯地說「我喜歡看著你」,而是說「我瘦了很多,如果你不想看我,可以把燈吹掉」。
他只能單膝跪地,把牧廉踩著鞋的光腳抱在懷裡,求饒道:「我知道錯了,你不能每句話都對準我的心口捅刀子啊?」
牧廉挑起眼皮看他,笑了。
好不容易把人逗笑,姜延趁熱打鐵從懷中的足踝間一路親上去,比以前還要賣力,雖然牧廉不像以前那樣會說「喜歡」「舒服」,但反應是騙不了人的,尤其騙不了姜延。
最後兩人安穩下來,準備入睡時,牧廉把腦袋埋在他的衣襟里,忽然說:「高望以前,說我是野狗,不如韋碧臣是條狠狼。」
「我那時候想,狗也挺好的。」
「後來我出谷,去找韋碧臣,韋碧臣說我這種怪臉廢物,是不配在燕朝做官的,要我去風族。」
「我離開燕朝都城的時候,看到有紈絝在斗_狗。那條狗,眼睛都被啃掉了,嗚嗚叫著逃回來,被主人怒踹一腳,又轉回頭去繼續和狗殊死搏鬥。」
「我那時候想,野狗不可憐,被人養熟的狗才可憐。野狗被踢了,還懂得咬人。被人養熟的狗被踢了,都不能咬主人。」
姜延把牧廉撈起來,緊緊抱在懷裡,然後在牧廉後腰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祖宗,你是不把我的心捅個窟窿不罷休?」
牧廉笑了笑,在姜延懷裡找到熟悉的位置,很快睡著了。
姜延小心拂去牧廉臉上的淚,看著他,一宿未眠。
次日早晨醒來的時候,牧廉睜開眼,就看見了緊緊盯著自己的姜延。
牧廉問:「怎麼了?」
姜延啞著嗓子說:「沒什麼,想看著你。」
牧廉不明所以地看看他,然後笑了。
牧廉變了,卻也沒有變。
姜延知道,雖然牧廉不再像以前那樣什麼都說出來,但牧廉還是喜歡被誇獎,喜歡師父回定國侯府住,喜歡回府看到姜延,喜歡姜延種的花,喜歡和姜延做快樂的事。
牧廉的眼睛從來不會騙他。
牧廉不再是為了他什麼都豁出去的小瘋子。
這也沒什麼不好。
*
楚初十八年的時候,姜延退下了錦衣近衛總指揮的位置,在近衛所,領了個教頭的閒職。有外人調侃,姜延也不在意,反而主動說:「是啊,正是以往太忙了,如今該回家照顧媳婦。」
御史台牧大人,在外越發鬼見愁,但回到定國侯府里,有時很累了,不肯自己走,喜歡讓姜延背著自己。
姜延背著牧廉,特地從後園繞一圈,看看他種的那些花花草草。
「姜延。」
牧廉的腦袋微微蹭了蹭姜延的脖子。
「嗯?」
「姜延。」
「嗯。」
「姜延。」
「嗯。」
姜延耐心地一聲聲應著,腳步不停。
他想背著這個人一直走下去,走到盡頭,就是很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