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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紅妝灼了眾人的眼,一身紅火嫁衣的姑娘被抬上花轎,滿京城皆是嗩吶聲起,鑼鼓聲落,熱鬧不已。
向來難得一見的顧微涼頭一回大大方方立於眾人眼前,他斂了斂眸,不顯喜色的神色實在叫人難猜。
這婚他究竟是願意成,還是不願成?
周家的明珠嫁過去,怕不是要受委屈?
周沅在花轎中坐著聽了一會兒外頭的聲音,這才伸手揭了蓋頭,一雙明眸大眼四處瞧著,偷偷掀開珠簾,又被秋嬋緊張兮兮的捂上。
秋嬋壓低了聲兒:「姑娘,蓋頭怎麼能揭呢!不吉利呀!」
周沅努了努嘴,慢吞吞的又給自己遮上。
花轎圍著長安街繞了一圈才堪堪停在顧府門口,媒婆嗓音尖利的朝天喊了聲:「新娘下轎!」
周沅猛地一陣機靈,一頭磕在轎璧上,咚的一聲,足足讓外頭靜了片刻。
小姑娘急匆匆的扶好鳳冠,媒婆掀了帘子,好聲道:「姑娘,下轎了。」
周沅起身,彎腰從花轎里鑽了出去,不知是不是坐久了,腿腳一陣發麻,竟是生生踩了個空。
她眸子一緊,卻直撞進男人的胸膛。
顧微涼將她扶穩了,輕聲道:「急什麼,好好走。」
可等了好半響也不見周沅動,姑娘一手壓著鳳冠一手拽著他,委屈的哼哼唧唧了半天,用氣音小聲說:「顧微涼,我鳳冠歪了。」
顧微涼一頓,面色難得露出一瞬茫然。
他甚至覺得,要是不把周沅的鳳冠扶穩了,這姑娘可能會哭出來。
在眾人疑惑顧大人與夫人怎停在門外時,就見男人彎下身,直接將周沅給抱回了轎子裡。
他將周沅放在座上,半跪在面前,伸手揭了姑娘的蓋頭,目光落在周沅臉上,一下卻頓住了手。
男人神色自若的移開目光,生疏的去折騰姑娘髮髻上的金色鳳冠。
雖說顧微涼向來不是個看重姿色之人,但不得不承認,面前的姑娘有他見過最灼人眼的姿色。
媒婆催了好一會兒才見兩位下了轎,不由鬆了口氣,笑眯眯道:「顧大人,該去拜堂了。」
今日的喜堂上坐著的,可是皇上與皇后,千萬馬虎不得。
喜堂上,孫氏端端坐著,一動不動,時不時偷偷抬眼去瞥主座上的人,又嚇的立馬扭過頭。
她這輩子能進京便已是拖了大福,能見到皇上與皇后,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兒!
這宮裡的人就是不一般,瞧這龍袍鳳袍,叫人看一眼都心慌的不行。
孫氏心下唏噓,她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有本事,是個大官,卻沒想到居然能叫來皇帝為他操持婚事。
不等孫氏再偷偷瞥一眼,顧微涼一身喜服攜著周沅就進來了。
孫氏目光灼灼盯著周沅瞧,恨不得透過蓋頭將人看出個所以然來,她還真不知道這個周家的姑娘到底長成什麼模樣,顧儷不止一次兩次在她面前說過,周家這姑娘貌美,一定是能將顧微涼魂給勾走,將她母女倆掃地出門的。
周沅與顧儷素來有嫌隙,但她倒是不知顧儷在孫氏面前已將自己詆毀了個徹底。
待拜完堂後,周沅提著嫁衣起身,手上被塞了只冰涼的五鐲。
皇后細聲細語的笑道:「往後便是顧府的夫人了,顧大人來陪皇上飲酒時,你大可一併進宮來,也陪本宮說說話。」
周沅欠了欠身子:「是,謝娘娘厚愛。」
皇后張是真的打心眼裡喜歡周沅,又說:「雖說顧大人是皇上的重臣,但你也別怕,若是顧大人待你不好,你大可以進宮告他一狀,本宮替你做主。」
周沅面上一愣,又匆匆謝過。
皇后此言,並非是說給顧微涼聽的,而是顧府上下,更是說給孫氏聽的。
顧微涼微微側頭同皇后對了一眼,微不可見的頷了頷首,目光略過孫氏,果然見她神色不大好看。
他這個母親,若是不好好提點提點,怕是不知收斂的。
院子裡還有十幾桌的賓客,按照俗禮,顧微涼是要去敬酒會客,周沅便被丫鬟領到了喜房。
帶路的丫鬟低著腦袋,恭恭敬敬的:「夫人,沁雪苑便是顧府的主院,上下幾十名丫鬟伺候夫人,奴婢名妗楚,便在屋外候著,夫人若是有什麼要的,喚奴婢一聲便可。」
周沅一頂鳳冠沉甸甸的擱在腦袋上,又跪跪拜拜好幾回,渾身都沒了勁兒,她清了清嗓音道:「知道了,先退下吧。」
妗楚伏著身子應了聲,隨即便抬腳離開。
周沅緩緩呼出一口氣,揭了蓋頭歪倒在床榻上,一屋子的大紅瞧的她眼睛疼。
秋嬋見她這般也不敢再叫她遮上蓋頭,捧了杯茶過來:「姑娘好生歇著,外頭賓宴怕是沒這麼快散呢。」
周沅抿了幾口熱茶方才回過勁兒來,她壓著胃往梨木圓桌上瞧了幾眼,竟是只有紅棗桂圓和一壺酒。
不等小姑娘的嬌脾氣發作,妗楚在外頭輕敲了兩下門:「夫人,公子吩咐廚房做了幾樣糕點和小菜。」
周沅忙蓋上蓋頭,伸手推了推夏荷,夏荷便出聲道:「進來吧,擱在桌上。」
妗楚領著著幾個丫鬟在糕點小菜擺放得當,不等周沅吩咐便退下,倒是識趣的很。
夏荷高興道:「姑娘瞧,顧大人還是體貼姑娘的。」
周沅沒搭話,就著糕點和酒下肚,心下那點不快也少了幾分。
倒是秋嬋一直往門外看,門外只一道身影,便是在外頭候著的妗楚。
她蹙了蹙眉頭:「那個叫妗楚的丫頭,瞧著同別的丫頭有些不同。」
被她這麼一說,夏荷也若有所思的看過去,點著頭道:「是有些不一樣,模樣也生的漂亮。」
妗楚一人進來時瞧著還沒什麼不同,方才同別的丫鬟站在一起,便襯的她舉止端莊大方,偏偏年齡又不大,不像是後宅的下人。
夏荷與秋嬋這麼一思索的功夫,再低頭時卻見姑娘半眯著眼趴在桌上,兩頰微紅,顯然是喝多了。
「誒呀!」秋嬋嚇了一跳,忙將酒杯從周沅手中拿走:「姑娘怎麼就喝醉了,這酒可是合卺酒啊!」
周沅捂了捂耳朵:「嫁都嫁了,酒還不讓喝,顧家又不窮。」
秋嬋啞口無言,懵了半響:「可是這…」
顧微涼剛脫身到門外便聽到裡頭的對話,朝妗楚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這才推門進去。
主僕三人聽到動靜皆是朝門外看去,夏荷重重閉了閉眼,訕訕笑了笑:「顧大人,我們姑娘平日裡不這樣,許是成婚…太、太高興,一不留神便喝多了。」
秋嬋垂下頭:「……」
周沅站起身,跌跌撞撞的朝顧微涼走去,夏荷想上前扶一扶,又被秋嬋給拉了回來。
小姑娘拽著顧微涼的衣襟,兇巴巴的嬌嗔道:「顧,微,涼!」
顧微涼麵上沒半分不快,反而十分好脾氣的點了點頭:「在。」
周沅皺了下眉,試探道:「我喝醉了,好像不能洞房。」
顧微涼瞭然的掃了一眼桌上的酒杯,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他半摟住站不穩的小姑娘,輕點了下頭,溫聲道:「嗯,那就不洞房。」
屋裡兩個丫鬟直傻了眼,顧大人當真是好脾氣,就這樣都沒黑了臉,還好聲好氣的應著。
顧微涼朝她二人吩咐道:「去打水讓夫人洗漱。」
秋嬋與夏荷點點頭,趕忙應聲退下。
他攔腰將人抱著放在床榻上,周沅醉的迷迷糊糊,只嘀咕著頭疼,顧微涼便將鳳冠取下,見姑娘額頭上被壓出了兩個印子,伸手揉了揉
他驀地頓住手,低頭去看周沅。
夜還未至,晚霞掛在天邊,從窗外落了幾道光進來。
貼著囍字的窗子大開,冬末的冷風吹的大紅床幔緩緩抖落下來,正好落在顧微涼身上。
男人眸色微斂,薄唇輕啟,嗓音柔和道:「不必喝醉,我也不會碰你。」
「待老師不再為廢太子效力,朝堂穩定,周家穩固之時,我便送你回周家。」
大楚戰亂多年,先皇昏庸,太子無知,他擇明君,為其謀天下,助其奪皇位,要的也不過是一個天下太平。
可從始至終,也從未想與恩師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