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冬日天亮的晚,天色還微沉著,沁園苑外便有腳步聲匆匆。
周沅在周家時,這個點是斷然沒有人敢吵著她的,是以不自在的翻了個身,漂亮的眉頭緊緊一蹙,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秋嬋在床幔外輕喚:「姑娘,姑娘該起身去給老夫人請安了。」
周沅昨個兒喝了酒,忽然腦門突突的跳了一下,低低應了聲,便又睡過去。
楊姑姑進來時見周沅還未動身,不由有些急了,直掀開床幔將人半拽了起來,苦口婆心道:「今日是進顧府的頭一日,說什麼也不能失了禮數,平白給了旁人刁難的機會,姑娘快洗漱洗漱,去臨安堂給顧老夫人請安才好。」
周沅被半哄半拽的拉到梨木台邊,困頓的睜了睜眸子,忽然想起什麼,問道:「昨夜…顧微涼來了?」
秋嬋一邊替她梳著髮髻一邊回:「姑娘喝了酒不記得了?顧大人來過,還是他將姑娘抱到床榻上,又給姑娘擦了臉,在屋子裡坐了一宿,天未亮便走了。」
周沅一下清醒了幾分,半響才問:「坐了一宿?」
秋嬋吞吞吐吐的應了聲,隨後紅著臉說:「姑娘昨個兒喝多了,同顧大人說…說是不能洞房了,姑娘您還真別說,外頭都道顧大人是謙謙君子,竟是真的。」
周沅實在想不起來,細細一想便腦仁疼,撇了撇嘴沒再去深究昨夜的事。
待洗漱完,經過一床大紅帷幔時,她忽的頓住腳,吩咐道:「換了,換成藕粉色,還有這桌椅全換了,我不喜這樣式的。」
秋嬋一一應下,仔細一瞧,沁雪苑的裝飾布置皆顯老道沉穩,姑娘素來喜歡活潑些的樣式,確實是不合姑娘的眼。
將這些交代下去後,秋嬋方陪著周沅去臨安堂給顧老夫人請安。
秋嬋昨個兒在喜堂上見過顧老夫人,穿的尊貴華麗,可面容卻甚是粗糙,同真正在京城養尊處優的幾位夫人比起來,相差甚遠。
周沅是沒見過,但初初一眼也未顯驚訝。
孫氏看著並不和藹,臉上幾條皺紋交錯,不笑時便襯著愈發駭人。
顧儷同孫氏一道坐在主座上,給孫氏添了杯熱茶,瞧著剛踏進臨安堂的人笑著說:「娘,二嫂來給您請安了呢,這時辰剛剛好,竟是一點沒遲呢。」
周沅只上回在高家小公子的百歲宴上見了一回顧儷,便再沒瞧見過她,如今一看,這人還是一樣討人厭。
她將心下那點不虞壓下去,聽楊姑姑的話,這時候萬萬不能使小性子。
周沅慢著聲兒道:「兒媳來給母親請安。」
孫氏緊緊盯著她瞧,周沅今日著一身鵝黃襖裙,肩上系了件銀狐披肩,簪花耳墜,赤金步搖,真是好不華麗。
姑娘姣好的面容更是讓孫氏的臉色一點點沉下去,果真是如顧儷說的那般,這樣一張臉放在後宅,怎能不叫男人心下惦念?
只聽主座上的人冷著聲應下:「第一日嫁到顧家,想也多有不適,先坐吧。」
周沅蹙了下眉,點頭坐下。
顧儷瞧見自家母親不悅的神色,又瞧了眼周沅,故作親昵道:「沒想到周沅妹妹會成我二嫂呢,早知如此,當初你我應當多多相處才好。」
周沅面無表情的朝她揚起一抹笑。
顧儷撐著腦袋倚在小几上,語調悠長道:「二嫂在周家嬌生慣養,就連出嫁用的花轎,都開口要了一百零一顆的白紋翡翠做點綴,這全京城應是頭一份了。」
顧儷不提還好,一提這事孫氏就胸口疼。
一百零一顆白紋翡翠,那得多少銀子啊,說沒就沒了,一個姑娘家嫁人也太能嚯嚯了!
孫氏壓著想罵人的心思,皺著眉頭道:「不管從前你在周家如何嬌奢,既是嫁到了顧家,自然要戒驕戒躁,守我顧家的規矩,做我顧家的兒媳。」
身後,秋嬋與夏荷聞言,二人神色擔憂的對視一眼。
孫氏不喜她們姑娘,那心思都寫在臉上了。
一進門就刁難人,看來楊姑姑說的是,這個孫氏不是個好相處的,往後的苦日子怕是更多。
周沅低著頭,目光落在茶杯里漂浮的幾片葉子上,神色冷靜,分毫沒有因孫氏的話而面露慌張。
她不動聲色的推開這盞茶,這才抬頭淡淡一笑:「母親說的有道理,不過夫君提親時曾說過,我在周家怎麼過,在顧家便怎麼過,我這會兒…」
姑娘面露難色:「倒是不知道聽誰的好呢。」
孫氏瞪大眼睛,唇角抿的緊緊的,搬出顧微涼來壓她?
可笑!
「你怕是不知曉,微涼公務繁忙,顯少踏入內院,平日裡夜夜宿在書房,就連沁雪苑都是落了幾年的灰,半月前才拾掇出來的,這後宅的雜事,自然是我這個當母親的做主。」
周沅心下略有驚詫,顧微涼平日宿在書房?
孫氏見她不說話,臉上的笑意多了幾分:「既是戒驕戒奢,便多吃齋念佛,修身養性,今日你嫁進顧家的第一日便罷了,從明日起,來臨安堂請安後便去祠堂抄抄佛經,我近年來身子骨不好,也算是你的一份孝心了。」
周沅徹底不笑了,還不等她出聲反駁,夏荷便先沉不住氣:「老夫人,我們姑娘嫁進顧府那是皇上賜婚,剛來便領了罰,這傳出去不太好聽吧?」
「主子們說話,有你一個丫鬟什麼事兒。」顧儷厲聲斥道。
秋嬋壓下夏荷的手,朝她搖了搖頭。
周沅手裡拽著芙蓉色帕子,揉搓了好一會兒,面露遺憾的嘆了聲氣:「巧了,我身子也不好,看來這佛經是抄不得,讓母親傷心了。」
孫氏瞧著她面色紅潤,哪裡像身子不好,皺著眉頭便要發作,可還沒等她開口,珠簾輕響,被輕輕撥起,一道纖長的身影立於堂前。
顧儷猛地一抖,訕訕將手縮回去,低著頭不敢看顧微涼。
他怎麼會來,平日裡他最不喜來臨安堂了,顧儷心下慌張,她是見識過顧微涼的冷血無情,很是怕他。
孫氏亦是一愣,正起身吩咐人上茶,周沅便小跑著過去,挽著顧微涼的手臂,姑娘撒著嬌道:「夫君怎麼才來呀。」
顧微涼被她一聲夫君叫的愣了一瞬,隨即安撫的拍了拍姑娘的手背,坐下後才問:「方才說什麼了?」
周沅停了一瞬,目光從顧儷和孫氏臉上略過,二人緊張兮兮的,同方才趾高氣昂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姑娘輕飄飄的哦了聲:「沒什麼,母親讓我戒驕戒奢,以後每日請完安便去祠堂抄佛經呢。」
孫氏心下一個咯噔,擠出一絲笑:「我都是為了沅兒好,修身養性,畢竟是好的。」
顧微涼眸色淡淡的瞥了一眼,早就聽出了小姑娘話里的不悅,怪不得方才夫君叫的那般好聽,原來是在臨安堂受委屈了。
顧微涼麵上不動聲色的笑了笑,隨即又斂了神色:「既然是好的,便讓儷兒多抄兩份,周沅身子不大好,小姑子代勞,合情合理。」
哪裡合情合理了?
顧儷傻了眼,這關她什麼事兒啊?
可偏偏叫顧微涼這麼盯著,借她一萬個膽子她也不敢搖頭,只好艱難的點頭應下:「二哥哥說的是,為嫂子代勞,我也樂得高興,高興…」
周沅撇過臉,努力忍著不笑出聲兒。
顧儷在外頭囂張跋扈,占著自家哥哥是內閣首輔對人吆來喝去的,多少姑娘因著這層身份對她多有討好,沒想在顧府,她也不是個多受寵的。
孫氏亦是不敢說話,只點點頭道:「也好,也好…」
「沁雪苑離臨安堂遠,每日這麼來來回回,累了周沅,還討擾了母親,便撤了請安這條規矩,好讓臨安堂清淨些。」
孫氏瞧著顧微涼麵上微微笑著,可看她的眸子卻不帶笑,若是仔細瞧,裡頭是半分情緒沒有,直叫人瘮得慌。
她直點頭,笑的十分勉強:「說的是,難為你還能這般替母親著想。」
周沅的手還被顧微涼牽著,她小心的挪了挪,男人便偏頭看過來,溫聲道:「我說了,你在周家怎麼過,在顧家就怎麼過,想要什麼儘管吩咐下人去辦。」
周沅怔怔的點了下頭,顧微涼對她這麼好,她還真有些不適應。
倒是聽了這句話的顧儷和孫氏臉色頗有些難看,都緊緊咬著牙關將這口氣吞下,
顧微涼牽著周沅起身,想起什麼似的,吩咐鄭凜道:「去將對牌取來送去沁雪苑,往後內院大大小小的事,夫人做主。」
對牌?
這麼多年,府中的對牌孫氏連見都沒見過,幾次旁敲側擊想讓顧微涼將對牌交給她,可卻都被三句兩句擋回去了。
沒想一個剛嫁進來,年齡又小的丫頭竟輕而易舉拿到了對牌!
孫氏這下穩不住了:「這、這不大好吧,我瞧沅兒還小,若是現在就讓她打理內宅,怕是難為她了。」
周沅搖搖頭:「不為難,我還行,我可以學。」
孫氏:「……」
她又試探道:「要不我先管著對牌,讓沅兒在我這學幾日?」
顧微涼伸手將周沅身上的披肩理了理,淡淡道:「不必,我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