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這是一場生死危機,結果卻淪為雲衡玉一人的秀場。
雲成弦聽著她那句話,神色有些晦暗,緊繃的唇角輕輕顫了下:「謝了。」
脫離了生死危機,沈洛也放鬆下來:「以往倒是小瞧了你,救命之恩,多謝了。」
還作勢要給衡玉行禮。
衡玉先一步制止了他的動作:「不必多禮,你右臂有傷,還是小心些為好。」
不說右臂上的傷還好,一提到傷口,沈洛只覺得一股鑽心的疼痛從他的右臂開始蔓延,瘋狂刺激著他的大腦。他渾身有些脫力,蒼白著臉問衡玉和雲成弦:「完了完了,我怎麼覺得身體發涼,會不會是失血太多有生命危險了。」
衡玉白他一眼,上前為他簡單處理了傷口。
剛幫沈洛處理完傷口,下屬來報:「殿下,除一名黑衣人逃脫外,其餘黑衣人都已被擊斃。屬下已經派人前去捉拿那位黑衣人。」
「你們速速派人,送三皇子和沈公子去附近的醫館。」衡玉說道。
「殿下你……」
「我無礙。」衡玉說。
她身上的血都是敵人的。
在沈洛和雲成弦被送走後,月霜輕移腳步,來到衡玉面前,用乾淨的帕子為衡玉擦拭手上的血跡。
天不知何時陰沉下來,秋雨說下就下。
淋淋淅淅的雨沖刷著地上的鮮血,也帶走了衡玉藍袍上的血跡。
她接過小廝遞來的油紙傘,撐起來,為月霜擋住風雨。
「月霜姑娘信我了嗎?」
月霜聽到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微微一愣,茫然看向衡玉。
「我可以護著姑娘。」
月霜唇角驟然綻出笑意:「從我決定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訴雲公子開始,我就已經決定信公子了。此次救命之恩,是信上加信。」她膝蓋微彎,向衡玉盈盈行了一禮。
衡玉一笑,目光落在遠處的城牆上,殺意自眸中一閃而過。
***
沈洛縮在馬車一角。
因為失血過多,他的頭有些暈暈乎乎。
就在他半昏半醒之際,耳畔突然傳來一聲「多謝」。
沈洛猛地睜眼,看向雲成弦。
雲成弦被看得莫名其妙:「為什麼這麼看我?」
「沒想到你會和我說謝謝。」
雲成弦聳肩:「你手臂的傷是為了護我而傷的,我是紈絝,但又不是什麼是非不分的人,道一句謝有什麼稀奇的。」
沈洛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很快,他唇角又微微一彎,眉眼神采飛揚:「已經很久沒人跟我道過謝了。我在邊境的時候,大家只會說這沈家的大少爺又出來為非作歹了。果然,只有同為紈絝的人才能欣賞到小爺的優點。」
說著說著,他哈哈一笑,結果因為笑得太用力不小心牽扯到右臂的傷口,又疼得嗷嗷大叫。
雲成弦無語。
沈洛哈了兩口氣,等傷口不是那麼痛了,他才道:「你這人除了眼光好,還有一個優點。」
雲成弦奇道:「什麼優點?」
「還挺講義氣的。」
雖然武功菜,但是已經很努力地沒有拖後腿。
明明怕得要死,卻還是選擇並肩作戰。
雲成弦眉梢微揚,心裡已經樂了,但還是努力壓下了笑意,冷著張臉說:「我也是為了我自己。就你那三腳貓的武功,我要是一直躲在你的後面,怕是早就被砍死了。」
「喂喂喂!你這傢伙有沒有搞錯啊!小爺我也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好吧!」
「喔?你去和衡玉堂妹過幾招?」
沈洛不得不為自己叫屈:「你知道什麼啊,要是打架的話,我和她根本不相上下。她剛剛打那些黑衣人,用的都是殺人的招數。我還很好奇她一個親王嫡女哪裡學來的這些招數。」
那天他和雲衡玉在紅袖招過過招,單論武功,兩人的確是不相上下。但是在和黑衣人對敵時,雲衡玉不需要和黑衣人打架,她只需要針對黑衣人的致命處去殺人,所以她才會如此生猛。
「殺人的招數?」雲成弦心中一動,也覺得有些奇怪,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疑惑片刻,反而正色對沈洛說,「別說出去,免得給衡玉堂妹惹了麻煩。」
沈洛微揚下巴,不屑道:「你放心吧,小爺是那種口風不緊的人嗎。」
雲成弦懷疑地看了他兩眼,心想:看著很像。
***
衡玉派人護送月霜回親王府。
現在這種情況下,紅袖招已經不安全了,而大周的刺客還沒那個實力在親王府里行刺。
安排好月霜,衡玉策馬去了兵部,直接找上了禮親王。
禮親王已經知道她被刺殺的事情,瞧見她,上下打量幾眼,確定她身上沒有傷後,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問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衡玉重點說了月霜的事情,末了,她總結道:「洛湖那邊的動靜鬧得很大,此時怕是已經打草驚蛇,現在事不宜遲,爹你趕緊派人封城,不允許任何人出城,再將紅袖招封鎖,最後再順藤摸瓜,通過費明琅找出月霜的主子。」
這個思路可以說是把一切都囊括在內了。
禮親王深深看了衡玉兩眼,覺得自己這才算是第一次認識了這個女兒:「好,你放心,後面的事交給爹來做就好。你先回去休息吧。」
出了兵部,衡玉坐上馬車,靠在馬車壁上閉目養神。
她來到這個世界這麼長時間,還是第一次這麼累,此時安定下來,困意頓時上涌。快要昏睡過去時,衡玉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吩咐車夫:「送我去找沈洛和雲成弦。」
醫館裡滿是沈洛的嚎叫聲。要是不知情的人聽了去,還以為醫館是在謀財害命。
衡玉跳下馬車,被那嚎叫聲逼停。她朝守在門口的秋分招手,以眼神詢問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秋分剛剛跟著馬車過來,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上藥時有些疼,沈少爺嬌氣慣了。」
衡玉瞭然,打開摺扇走進醫館,一繞過屏風,就看到雲成弦依靠在門外,用兩團棉花堵著耳朵,肩膀處已經做了包紮。
「咦。」瞧見她,雲成弦有些詫異,「沒回府嗎?」
「原本想回去的,但先來看看你們。」衡玉往裡瞧了眼,說,「生龍活虎,看來沒有任何大礙。」
她的聲音沒有壓低,裡面的沈洛聽得一清二楚:「誰說小爺沒大礙的!刀劍無眼,這萬一有什麼隱患怎麼辦?」
大夫正好包紮完,沈洛將袖子拉好,大步走到衡玉面前。除臉色微微泛白,看上去還沒天生體弱的雲成弦虛弱。
「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沈洛說,「我現在還是雲裡霧裡的。」
衡玉:「我往湖裡撒了些餌,做了個局,他們願者上鉤。」
雲成弦問:「你當時在附近埋伏了多少人手?」
衡玉:「我能調動的人不多,還分成了兩批行動,所以第一批埋伏的只有八人。大周那邊派來的黑衣人共有二十三人。」
雲成弦神色凝重下來:「只是殺一個花魁就動用了二十三人,看來大周潛伏在帝都里的密探和刺客,比想像中的要多上很多。」
雙方交流了兩句,衡玉命人去找了馬車,分別將沈洛和雲成弦送回去休息。
他們二人受了驚嚇,又流了不少血,不適合再在外面待著。
衡玉朝兩個小廝招手:「行了,那兩個拖後腿的走了,我們也回去吧。」
上了馬車,秋分和冬至拿出了百分之兩百的殷勤和諂媚,好好伺候著衡玉,嘴裡還在不斷冒著各種好話。
這個說:「殿下,你今天真的太帥了。」
另一個說:「我從未見過比殿下更英明神武的人。」
直把衡玉誇得不似凡人,倒似天兵天將下凡。
衡玉支著一條腿,在他們宛若說相聲一般的背景樂中,沉沉睡了過去。
然而,此刻的帝都才剛剛動起來。
兵部清掃,紅袖招封查,借著月霜提供的線索順藤摸瓜。
天色不過是一暗一明,帝都的青石板路上就浸了一層厚厚的鮮血。
等衡玉再看到禮親王時,距離刺殺已經過去了足足五日。
禮親王開門見山:「全部解決了,布防圖也找回來了。」
衡玉好奇道:「挖出來的大周密探有多少?」
這件事有一半功勞都屬于衡玉,禮親王也沒有瞞她:「不多,但通敵賣國的有兩人,官職雖然不算很高,但位置很關鍵。」
衡玉點頭,又問:「月霜的主子是誰?」
「我們順著費明琅這個人一路往下查,最後查到了他的表兄穆嘉祥。」
穆嘉祥,曾任兵部主事,後被調去御林軍任御林軍中將,如今不過二十七八歲,卻已經勉強算得上是位高權重。
想起月霜的請求,衡玉說:「我想見穆嘉祥。」
禮親王問:「是你想見,還是那個叫月霜的花魁想見?」
衡玉笑而不語。
禮親王也笑了,爽快答應下來。穆嘉祥現在就被關押在兵部牢房裡,安排見一面這種事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當天下午,月霜坐著馬車去了兵部牢房,見了穆嘉祥。她在牢房裡待了半個時辰,走出牢房時,滿臉都是淚水,畫好的妝容早已被淚水沖刷了個乾淨。
「月霜姑娘,你沒事吧?」冬至奉衡玉的命陪著月霜過來,瞧見她這副模樣,有些擔憂道。
「心結已了,無事了。」
雖然滿臉淚水,月霜卻朝冬至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暮色自她身上漸漸褪下,生機緩緩升騰而起。
她越過冬至,看著遠天斜陽,突然覺得雲衡玉公子說得沒有錯:她還有漫長的人生,她還有再次開始的機會。而她把握住了這個機會。
這麼一想,月霜臉上的笑容更大,她朝冬至行了一禮,拎著裙擺爬上了馬車。回到了親王府,月霜快步走到衡玉面前,一把跪了下去:「殿下身邊可缺什麼人使喚?」
衡玉垂眸看她,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月霜兩隻手交疊,緩緩俯拜下去:「月霜這些年在紅袖招積攢了不少體己錢,這筆錢足夠月霜拿來贖身。然而天地之大,卻難有月霜的容身之地。如若殿下不棄,月霜想在殿下身邊謀一件差事。」
發生了這些事情後,她沒辦法再留在紅袖招了。
但是她也沒辦法去一個小地方開一間糕點鋪,因為她護不住自己。
在這個時代,美貌沒有危險;空有美貌卻沒有能夠護住它的權勢,才是危險。
兜兜轉轉一圈,月霜發現自己最好的去處就是留在雲衡玉殿下的身邊。
衡玉輕笑:「起來吧。」她上前,將月霜扶起來,「我答應過你,只要你把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我會救你護你,讓你的人生再次開始。應許的事情,我自然會做到。」
她早已想好要讓月霜做些什麼。
她的院子裡正缺個伺候花草、侍奉筆墨的人。
月霜是自由身,不是親王府的奴婢,可以以客卿的身份留在她的院子裡,每個月也有月俸拿。
將安排告訴月霜後,月霜再次向衡玉深深行了一禮:「多謝殿下。」
她垂下眼,明明心底無盡歡喜,眼淚卻止不住地洶湧而出。
察覺到自己失態了,月霜連忙別開臉,擔心會讓衡玉誤會她是不滿這個安排。
然而,這位給予她新生的殿下卻理解了她的心境,還遞了一塊手帕到她的面前:「擦擦吧,以後就莫要哭了。」
月霜接過帕子,深吸了兩口氣,告辭離開。她要趕緊去紅袖招為自己贖身成為自由身,迎接新的人生。
衡玉命冬至送她去,她自己伸了個懶腰,吩咐秋分:「你去開庫房,把庫房裡珍藏的那些寶劍都找出來。」她可還欠沈洛一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