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024-08-31 03:49:27 作者: 江有無
  小貓最後還是到了賀尋手中。

  少年手指骨節分明,掌心帶著些許幾日前被碎瓷片劃破的傷口,如今早已結痂。而天生敏感的幼貓似乎辨出了其下的血腥味,開始不安地扭動身軀。

  嘴裡發出細弱嗚咽聲。

  時晚張了張嘴。

  她原本想讓賀尋動作溫柔些,他卻用手摸了摸小貓的後腿,然後懶洋洋道:「真弱。」

  不知道究竟是在說誰。

  算了。

  夕陽西下,聶一鳴帶來的人還在樓上大張旗鼓叮叮噹噹,時晚只能垂下眼。

  現在是她有求於他,全當沒聽到就好。

  總歸惹不起這幫人。

  連脾氣最沖的段秀娥都知情識趣地偃旗息鼓,她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傻乎乎跑去招惹他。

  粗略檢查一番,賀尋支使哭到冒鼻涕泡的錢小寶到門房借了一把手鋸。

  家屬院裡常年堆著些廢棄的木材,被消防辦提醒過好幾次,卻一直遲遲沒有挪開。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削下幾片大小合適的木片,賀尋又去荷花池裡拔了一束蘆葦。

  蘆葦堅韌,用來綁木片再好不過。

  看著他仔細替小貓固定後腿,時晚抿著唇,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少年的動作實在是太過熟練......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就好像經常遇到這種事一樣。

  沒注意小姑娘的眼神,調整好蘆葦的鬆緊程度,賀尋揚手,把小貓往時晚懷裡一丟:「行了。」

  「喵!」小貓驚恐地叫出聲。

  真的是隨手一丟,要不是時晚一直在旁邊緊張地盯著看,恐怕都來不及伸手去接。

  這人怎麼這樣!

  她搞不明白賀尋的心思。

  見過不想幫忙的,還沒見過這麼幫忙的,簡直跟來搗亂一樣。

  安撫好懷裡受驚的小貓,時晚抬頭看賀尋。

  夕陽西下,少年黑眸里淬了層薄薄的熔金,乍一看滾燙濃烈,細看卻毫無溫度。

  冷冰冰的。

  她輕輕咬了咬唇:「你......到底要我答應什麼事?」

  方才她問,他只不耐煩地說待會兒再講。

  讓人心裡十分沒底。

  不會還要讓她幫忙上藥吧......

  兩人靠的近,那陣清涼的草藥氣息又飄過來,和著夏天的風,倒是比白酒味道清冽得多。

  也沒什麼。」然而賀尋語氣里含著笑,「既然你非要幫它治,那就一直養著吧。」

  「呃?」已經做好推拒過分要求的準備,卻猝不及防等來這一句。

  時晚有些懵,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她抬頭看她。

  小姑娘仰著瓷白的臉,一雙杏仁眼水靈,疑惑而無辜。賀尋喉頭動了動,終究沒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他不再理會她,轉身朝樓上走去。

  真是同情心泛濫。

  他想。


  不被現實敲打敲打,就不會明白這世界有多殘酷。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哪裡是一點兒同情心就能解決的問題。

  能救小貓一時,還能真養它一輩子?

  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怕是養上幾天就受不住,老老實實把貓放走了。

  到最後,那隻貓也逃不過被野狗叼走的命。

  想到這裡,賀尋眼神稍沉。

  他不太想承認,自己曾經也有同情心泛濫的時候。

  五歲那年,他把那些被沈怡虐待的小貓抱回家,藏在被窩裡偷偷地養。用為數不多的零花錢買奶粉和罐頭,每天晚上摟著它們說悄悄話。

  然而最後,沒有一隻活下來。

  一隻都沒有。

  時晚給小貓取名豌豆。

  拿濕毛巾細細擦過一遍,擦去積灰污垢,原先灰撲撲的豌豆終於顯露出本來的容貌。

  是一隻渾身雪白可愛的貓咪。

  「這麼一丁點兒,養起來可困難。」時遠志蹲在鞋盒做成的貓窩旁,「估計還要喝上幾天奶。」

  「喵嗚。」豌豆嚶嚀一聲,對此表示贊同。

  「我問過段姨,她家有個親戚住前面那條巷子,家裡養著兩隻羊,正好才下崽呢。」時晚倒是不擔心這個。

  段秀娥的親戚也是個直脾氣,聽說是要餵貓,根本不要她的錢:「一隻貓崽子能喝多少!你每天早上拿著奶瓶過來就是了!」

  算是解決了食物問題。

  眼下最需要的是保暖,鞋盒裡現在墊著的是時晚已經穿不了的舊衣服,但她還是覺得縫一個小墊子比較好。

  「嘶——」靠在沙發上縫墊子,和時遠志說著話,一個走神,針尖戳到了手。

  瑩白指尖嬌嫩,霎時滲出一串血珠。

  「你去睡一會兒,我來縫。」一直沒開口,向潔趕時晚回房間休息,「天天晚上睡不好覺,真把自己當豌豆親媽了。」

  自家姑娘這脾氣真是隨他們,性子一點兒都不帶變的。

  時晚不好意思地笑笑,唇邊一個軟乎乎的梨渦。

  豌豆年齡小,晚上總要吃好幾次奶,她只能定好鬧鐘,一夜起來三四趟。

  累歸累,但畢竟是她撿回來的貓咪,總要負起責任。

  這麼想著,時晚又想起那天賀尋的話。

  既然決定要救豌豆,她肯定也會好好養它,難不成還能把豌豆交給只會哭鼻子的錢小寶?

  賀尋這個人......

  不懂他在想什麼,時晚搖頭,是真的很奇怪。

  聶一鳴聲勢浩大的重裝房子計劃持續近一周,家屬院也被苦不堪言地騷.擾了一周。

  賀尋曾經試圖阻止過對方,到底沒攔下來,最後只能隨聶一鳴去了。

  「真不去住我那兒?」嬌生慣養長大,聶一鳴看這破院子哪裡都不順眼,恨不得把家屬樓扒了重建,「尋哥你要是嫌我吵,我在市里還有好幾套房!」

  他說的市里是青城最繁華的商業區,顯然已經把家屬院這一片劃為鄉下。

  「不用。」然而賀尋拒絕得乾脆。


  「行吧......」不明白為什麼,聶一鳴有些氣餒,旋即眼睛一亮,抬手去撞賀尋的胳膊,「我說尋哥,怪不得你不走呢~」

  聶一鳴尾音蕩漾,幾乎快要飄到天上去,賀尋心智再堅定,也免不了被勾得隨對方的視線看去。

  午後陽光好,今天又飄了幾朵雲,難得溫柔的日光灑在院裡。風也溫柔,輕輕拂動少女的裙角和髮絲。

  露在外面的肌膚瑩白,白裙是收腰的款式,賀尋頭一次發現那小姑娘的腰居然那麼細。

  簡直一伸手就能握住。

  他眸色微暗。

  「大熱天的,這是要去哪兒啊?」毫無眼色的聶一鳴在一旁聒噪,「去見男朋友?」

  賀尋沒應這句話。

  果然是養不了嗎。

  站在五樓陽台上,一眼就能看見小姑娘懷裡還有隻貓。

  他懶洋洋地收回視線,不知為何,心裡卻並沒有預言成功的喜悅。

  時晚也不想在夏日午後出門。

  但豌豆最近很不愛吃飯,總是吃一點兒就不肯再碰。

  眼見好不容易長出來的肉沒幾天消了下去,她著急得不行,於是打算去獸醫站看一看。

  這年還沒有以後那麼多各具特色的寵物醫院,能給貓貓狗狗看病的就只有獸醫站一個地方。

  獸醫站離家屬院不遠,坐公交不過兩站路。

  「沒什麼事,就是不太消化。」好在檢查結果是好的,獸醫給豌豆開了一包藥,「三分之一顆磨碎了喂,一天一頓,胃口恢復就不用吃了。」

  時晚總算鬆了口氣。

  拿完藥,她抱著豌豆,在公交車站等車。

  不一會兒,車還沒來,頭頂先飄上了烏雲。

  夏日暴雨來得比想像中快,幾乎在雲翳漫上的瞬間,轟隆一聲,雨點伴著雷聲砸下。

  公交站台帶著雨棚,絕大部分雨絲進不來,但隨著風漸起,雨勢驟密。雨棚便阻擋不了被風裹挾的雨水。

  到底年紀小,豌豆被凍得喵嗚喵嗚直叫。

  「沒事沒事。」把豌豆在懷裡抱緊,時晚側過身,替豌豆擋去一部分雨水,「公交車馬上就來了。」

  獸醫站的位置稍微偏一些,計程車很少出沒,可搭乘的只有公交車。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暴雨衝垮了什麼路段,五分鐘一趟的公交車許久未來,反倒是雨越下越大。

  風聲雨勢兇猛,地面層疊積起一大片落葉。

  這下連時晚都冷得不行。

  全然沒有想到會被困在站台下,天色漸黑,後悔也來不及。時晚只能把豌豆抱得更緊一些。祈禱公交車趕快來。

  不知道站了多久,寒氣透骨,她禁不住微微發抖。

  雨卻突然停了。

  耳邊還有雨水下落的噼啪聲,時晚抬頭。

  正對上少年漆黑的眼眸。

  和平日的笑意不同,他眸色里狹著幾分薄怒。

  顯然是在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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